假如寇謙之做法成功:
“陛下,末將是個女人,不可接受尚書郎的官職!”
怎麼可能!
花木蘭癔症了?
滿朝文武紛紛露出“見鬼”的表情,對朝下聽封的花木蘭投去異樣的眼神。
花木蘭比他們還要詫異,別人不知道他是女人,陛下和寇道長卻是知道的。寇道長甚至還爲此做了法,起了祭壇,把自己的先天之氣轉給了陛下一半,好換取她活命的機會。
如今寇道長元氣大傷,幾年內都不能出來見人,卻確定她已經不會死了,以後身體也會漸漸恢復正常。
如今仗也打完了,正是回家去的時候。
拓跋燾頭疼的揉了揉額角,看着殿中站着的花木蘭,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原想着讓她做太子的保母,只是如今她已經可以自己生子,好生生不要自己的孩子,讓太子替她送終,確實殘忍了點。
若是她沒有子嗣,他是一定想法子讓太子奉她爲母的。他的兒子他自己知道,像是花木蘭那樣的女人,他必定會把她當做親生母親來侍奉,這樣即使無子,花木蘭的晚年也可以過得像他的竇母那般安詳了。
拓跋燾自己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通常喜歡的都不是花木蘭這樣的女人。花木蘭如今三十歲了,若是勉強嫁個男人在後院中蹉跎,反倒是對她的侮辱,不如索性一輩子做個男人,接受了他的官職,幫他管理兵部。
如今天下大定,四方都是沃土,軍中兒郎正好可以返鄉種田,有花木蘭這樣從軍中一路拼殺出來的主官在,無論是對這些兒郎發放賑濟還是論功行賞,她都不可能有失公允。
雖說三十歲了都沒有子女,不過,若覺得下半生寂寞,養上幾個面首在後院,最多是個“斷袖之癖”的名聲不好聽。真懷上了,就休個病假在家,把孩子生了,弄成義子來養,有白鷺官和他護着,誰敢說什麼?
名聲這東西算個什麼?
只要自己日子過的好就行了。
他盤算的很完美,料想花木蘭也不會拒絕,誰料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花木蘭她居然想回家!
“花木蘭,我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京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大量將士正要卸甲歸田,尚書郎的職位雖不高,但卻是實職,你可考慮好了,不要胡言亂語!”
拓跋燾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蘭,希望她能說出他心中想要的答案。
花木蘭擡起頭,和這位自己一心追隨的君王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滿是堅定。
她原本就不是爲了建功立業而從軍的,也不是爲了揚名立萬而從軍的。
“,從此替爺徵”,正是這麼簡單的意願,一直支撐着她走到今日。
她的父母家人爲她擔驚受怕這麼多年,她的堂兄們爲了她幾乎各個都成了鋸嘴葫蘆,誰也不敢擅自跑來和她見面,若她還要繼續把這個男人當下去,花家倒是富貴了,可他們還要擔驚受怕多久呢?
謊言終歸是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又何苦讓知情之人爲難。
“陛下,花木蘭確實是個女人。”
她當着滿朝文武、一同受封的幾位十二轉軍功的將軍的面,開始說起了自己會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原因……
“那一年,軍府的軍貼送到我家……”
花木蘭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她這一說,一直說到十二年後,如何等到軍中不需要她了,她這才起了解甲歸田之意爲止。
花木蘭口才平平,性格平淡,原不是講何等故事的好人選,不過她畢竟是當事人,又經歷頗多,所以這十二年的經歷被慢慢道來,許多文武大臣都若有所思的凝神靜聽,毫無一絲不悅可言。
有些漢臣大概覺得女扮男裝進入軍營有些不妥,但從漢代以來,女子地位不低,太后臨朝聽政都是常事,而鮮卑一族女人幾乎是和丈夫平起平坐的,女子的地位甚高,家中沒了男人女子去當兵替國效勞,在他們看來雖然有些大膽,卻算不得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驚世駭俗的是一瞞瞞了十二年都沒有被人發現!
幾個曾經在花木蘭手底下吃過虧的將軍忍不住眼睛亂瞟,可是怎麼看,都看不出她哪裡像是個男人。
宿衛軍裡幾個和她同帳過的將士臉色古怪,他們都想起來自己在她面前洗過澡,還麻煩她去提水來着……
花木蘭一定是在講故事,哈哈,哈哈哈。
一定是怕功高蓋主,急流勇退,哈哈,哈哈哈。
肯定是這樣……
功高蓋主個屁啊!人家潁川王都沒怕功高蓋主,一個小小的軍戶之子,怕毛的功高蓋主啊!
嗚嗚嗚嗚……
我們的屁/股……
花木蘭立於堂上,將自己的故事一點點說完,等言簡意賅的說完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鐘,她跪伏於地,堂上議論紛紛,各種交頭接耳之聲不絕於耳。
她身側或身後跪着的聽封之人已然驚呆,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們和一個女子在軍中待了十二年!
這女人比他們武藝還厲害,愣壓了他們許多年!
說出去也實在是太丟人了!
拓跋燾見下面議論紛紛,聲音嘈雜的如同菜市,立刻不悅地蹙起眉頭。他身側的黃門官見皇帝面色不好,立刻大叫着“肅靜”,還了朝堂上一個安靜。
拓跋燾此時已經知道花木蘭去意已決,他得了花木蘭一半的神力,原本就虧欠於她,原本想着用官職和金銀財寶做彌補,如今她既然無意做官,去意已決,他多說也是無益……
“花木蘭爲國盡忠,雖女扮男裝,卻英勇殺敵,巾幗不讓鬚眉,如今花木蘭既然辭了尚書郎一職,朕便賜她黃金千兩,赤銅十斤……”
拓跋燾如今國庫豐盈,賞賜起來也是頗有底氣,噼裡啪啦說了一大串賞賜,足夠一戶普通人家過上三四輩子。
花木蘭雖不要官職,卻沒有迂腐到連賞賜都不要。她如今三十多歲了,也沒什麼謀生的手段,還有同袍家眷和軍奴要賑濟,這些錢財來的正是時候,又是她該得之物,於是她高高興興地接了賞,對着拓跋燾真誠的謝恩。
軍功十二轉的軍中棟樑們一一接收了封賞,接下來要賞賜的就是已經上表歸順的柔然可汗。
雖說京中誰也沒把柔然的歸順當成一回事,但畢竟態度還是要的。柔然從神鹿二年大敗開始,這十二年間投降又叛了三次,越打越弱,如今柔然的勢力已經小到忽略不計,再歸順,也不重視了。
只是那吳提可汗的使臣果然是不要臉不要皮,待封賞完畢後,居然行了個重禮,想替他們的吳提可汗要求娶花木蘭。
人說兒子像母,女兒像父,這花木蘭天生神力,又驍勇善戰,若是吳提可汗有了和花木蘭一般強大的繼承人,何愁柔然不能重新一統各部?
更何況花木蘭精通魏國的戰術,這世間再無女子能夠了解魏國騎兵到她這般的程度,豈不是比什麼公主都強……
他知道此事應該沒有什麼機會,但是花木蘭如今既然已經是白身,又沒什麼身份,兩國交好,爲了面子,也不可能一口回絕。
“荒誕!就算花木蘭要嫁,我大魏衆多大好兒郎,爲何要將她嫁到你們柔然苦寒之地去?”
“就是!吳提妻妾成羣,嫁過去到底是給花木蘭封賞,還是重罰啊!”
如今人人都不拿柔然當一回事,對這柔然使臣極盡嘲諷之能。
那使臣本就是個能忍之人,否則也不會願意以一戰敗之國使臣的身份,來這裡自取其辱接受封賞,他強忍着心中的憤怒,開始有理有據的說出花木蘭嫁過去對兩國交好能起的作用。
只可惜京中上至百官,下至軍中將士,都恨不得柔然不要和平,徹底打殘纔好,省的老是反覆,遂都對他的提議不屑一顧,議論紛紛。
花木蘭見這樣下去,柔然說不定真要惱羞成怒當場拂袖而去了,連忙出聲解釋道:“花木蘭並非良配,根本也嫁不了人……”
“你即是女人,有什麼嫁不了人的?只有男人嫁不了人!”
一個柔然使臣忍不住質問。
“我……”
花木蘭正準備說自己沒有天癸,無法留下後代,也就起不了柔然大魏世世代代交好的作用,可嘴剛剛張一半,卻說不下去了。
寇道長施法成功時,曾告訴她以後她身上的陽氣會漸漸弱下去,等穩定之後,天癸就會到來,也可以如尋常女人一般結婚生子。
她身體強健,雖然如今年已三十了,有孩子還是可以的。
所以她的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竟是無法說謊。
她連說謊接受官職都不願意,哪裡願意說謊去騙使臣?
這可事關兩國的外交!
拓跋燾見花木蘭詞窮,也爲這位愛將的木訥嘆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只有老大來替小弟擋刀了。
“花木蘭已經有了心上人,朕不可以棒打鴛鴦。”
拓跋燾咳嗽了一聲,替花木蘭解釋。
“女人家臉皮薄,你們就不要再追問了。”
鬼信!
她都在軍中看遍男人遛鳥,哪裡會臉皮薄!
到底是誰?
誰把這女英雄給征服了?
軍中幾個將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搖頭。
當得到否定的答案後,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怪異的樣子。
不會是花木蘭霸王硬上弓,直接用武力得逞了吧?
想起花木蘭以前把那些找碴的新兵揍得滿地爪牙的樣子,還真有可能!
花木蘭的臉色比他們更要怪異。
她什麼時候多出個心上人?
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拓跋燾也是急中生智,隨意找了個藉口,找完之後也忍不住爲自己的機智大讚,這藉口好的不要再好,好極了!
那使臣看到花木蘭奇怪的表情,心中料定拓跋燾所說之事有假,連忙向前一步,追問道:
“不知花將軍的心上人是哪位將軍?待兩位好事玉成,我柔然諸部一定送上重重的賀禮……”
我怎麼知道是哪個啊!
花木蘭臉色一僵。
這時候陷害誰都不成啊!她的同袍幾乎全部都成婚生子了!
誰,誰還單身……
沒有啊!
誰都不是單身!
只有親兵陳節還……
總不能禍害人家小夥子吧?他就等着不打仗了不會讓老婆當寡婦了才成婚的,都等了這麼多年了……
花木蘭求助地看向拓跋燾。
此時殿中大半精明之人都已經知道這花木蘭沒有什麼心上人,只不過是拿來拒絕柔然人的藉口罷了。
無奈柔然再弱,也是屬國,便是找個藉口,也得找圓了。
拓跋燾也有些着急,身旁的侯官令素和君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在旁邊輕聲提示道:“高車虎賁將軍狄葉飛如今還是單身,他未婚妻早逝,這麼多年來都未婚配。當年狄葉飛和花木蘭兩人確有情誼,只是花木蘭礙於身份……”
拓跋燾立刻想起當年爲何要把狄葉飛調入宿衛軍中來,頓時眼睛大亮,一拍龍椅,叫了起來:
“莫再追問,待高車虎賁將軍狄葉飛和花木蘭成婚之日,你柔然諸部記得送賀禮來便是!”
拓跋燾此言一出,巨大的譁然聲差點掀破屋頂。
這便是□□裸的打臉了!
花木蘭拒絕了柔然可汗的提親,卻要嫁高車虎賁將軍!
高車人是什麼人?如今大魏境內的高車人,全是逃離蠕蠕歸順大魏的部族,柔然境內的柔然人提起高車,無不咬牙切齒,視爲叛徒。
那使者一聽這個人名頓時臉色鐵青,卻不得不俯下身子,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是”字,引得衆人心中大快。
不知道狄葉飛的人還好,知道狄葉飛的人都使勁看了看花木蘭,忍不住心頭亂跳。
我的個乖乖,還說自己是女人……
這花木蘭莫不是把狄葉飛的經歷套在了自己頭上吧?
朝中誰不知狄葉飛長得渾若婦人,征戰時都要佩戴高車人贈與的虎面全盔,否則上了戰場反倒被敵人嗤笑,說大魏無人,派女人上戰場。
當年他蒙主將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兒下嫁,誰料對方家的女郎一來厭惡他雜胡的身份,二來長得還沒有對方美,又恨又氣之下,想要自盡嚇唬家人來退親,誰料弄假成真,一不小心真把自己弄死了。
此事讓狄葉飛幾乎斷絕了成親的可能,多年未再婚娶,那家人的悲傷漸漸淡去後,對狄葉飛也是歉疚難當,一直在給他介紹好姑娘,結果狄葉飛後來一單身就單身了這麼多年,對說媒之事也不怎麼看重。
京中對他其實是個女人的猜疑越來越重,無奈白鷺官和認識他的人都咬定他是個男人,漸漸久了,別人也就不拿他的真實性別說事了。
花木蘭莫名其妙得了個“心上人”,下朝後迷迷糊糊跟着素和君去了他家,她在京中向來借住素和君家,當天就閉門不出了。
這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窺探“花木蘭和狄葉飛不可不說的一二事”,無奈素和君乃是白鷺官之首,家中是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的,更別說還要去見花木蘭打探消息了。
“到底怎麼回事?”花木蘭見素和君要溜,連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和狄葉飛多年來不曾聯繫,他哪裡會是我什麼心上人?”
“哎呀哎呀,這不當時情況緊急,你身邊又沒什麼男人沒有婚娶的,我只好抓了狄葉飛來湊數嘛,再說了……”
……你對狄葉飛無意,不代表他對你無情啊。
不是對你有情,那次又何必求了陛下身邊的太醫去給你治傷,這麼多年來時不時就給你寫信,還美名其曰“熟練漢字”,這一看就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他一直當你是男的,估計把自己也嚇死了罷了!
“再說什麼?你這叫我以後如何面對狄葉飛?”花木蘭神力去了一半,竟讓素和君掙脫了出去,愣了一下後繼續追趕。
“哎呀……他還在西域征討呢,短期內回不來的……先借着他噹噹擋箭牌,你若真無意,回頭就說兩人性格不合各奔東西了就是……”
素和君抱頭鼠竄,一溜煙跑了。
“你給我站住!”
花木蘭是個女人的消息並沒有傳揚開來。
當日在殿上的文臣都是老成持重之人,知道柔然求親被拒一定會大失臉面,更何況求親之人選擇的居然還是區區一個五品的“高車虎賁將軍”,爲了讓此事對諸國的影響降到最小,這件事只能當做笑談,不可傳揚出去。
而軍中在殿上的各位宿將、新貴,則是各有各的理由。
‘我纔不說呢,曾經被她按倒在地上揍過,說出去豈不是丟人?’
“我纔不說呢,以前還吹噓過自己的比她大,還說自己親眼見過,這戳穿了,不要見人了!’
‘我纔不說呢,以前和我家夫人說過我和花木蘭好的穿一條褲子,這要被夫人知道了,以後別想穿褲子了!’
‘我纔不說呢,在軍中混了這麼多年,軍功還沒一個女人高……’
‘狄葉飛這小子,瞞的好苦,奶奶個熊,老子要寫信去罵他!’
大約就是這樣那樣的原因,除了一些無利害關係、或對花木蘭有好奇之人曾透露一二,花木蘭的身份沒有太多的傳揚開,只是許多內宅的婦人倒是從家中男人那裡知道了,紛紛發帖子想要邀請花木蘭上門做客。
開玩笑,京中女兒家心中仰慕的“魏國名將”竟然是個女兒家,誰不好奇?
尤其是鮮卑武將家的女兒,就差沒也提着槍女扮男裝去從軍了。
花木蘭自然是在閉門謝客,她現在的煩惱是,她的親兵陳節已經有三天都沒有理她了。
花木蘭知道陳節一直在等着自己授官之後開府立門,做個將軍身邊的副將,就算是尚書郎,也可以做個令史之類,誰料她是個女人,一切都化爲泡影。
她之前也曾放過陳節離開,無奈這人對她無比忠誠,怎麼趕都不走,她心裡過意不去,倒是也給他安排好了退路,在南方某個富庶之地負責練兵。
花木蘭曾和夏鴻將軍研究過局勢,如今天下太平,已經幾乎無仗可打,就算真要打仗,也就是南邊的劉宋也許會北伐。
既然如此,陳節在南方練兵,既熟悉地理,又熟悉將士,一待戰起,必有大用,建功立業指日可待。
她心中委實愧疚,隔着陳節房間的門將自己的盤算說與他聽,誰料話剛說到一半,房門猛然被打開,兩眼通紅的陳節站在門前,對着自家將軍吼道:
“將軍就是這麼看我的?可惜自己沒有退路了?”
“不……是我愧疚……”
“我生氣的,是將軍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您是個女兒身啊!”
媽的,我還幫你搓了那麼多中衣!還得意洋洋到處說我們家將軍是個巨物!
這以後還怎麼在軍中立足?
這簡直要被人罵死了!
“我的身份,本就不可暴露。”
花木蘭一愣,無奈地說道。
“騙人,你都和狄葉飛將軍兩情相悅了!”
“那都是騙柔然人的說辭。”花木蘭無力地解釋。“我和狄葉飛並無……”
“花木蘭,慎言!”
在一旁聽壁角聽的正爽的素和君立刻從暗處跑了出來,連忙打斷了花木蘭的話。
這亂七八糟的對話都是什麼!
渾似受寵的小妾在逼宮正房似的!
“陳節,你家將軍是爲了你好才考慮這麼爲你打算,你不該讓你家將軍爲難纔是。你能去陳郡練兵,還是花木蘭四下求人才得來的好差事,這又是肥差,你若再不知恩,就是……”
嘭!
“你居然敢摔門!”
素和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合上了的門頁。
“這是我家!花木蘭,你管管你的親兵!”
“抱歉抱歉,我回頭讓陳節給你道歉……”
花木蘭無奈地繼續陪着不是。
……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西域,鄯善。
因爲鄯善和柔然的金山接壤,以前是高車人經常遊牧之地,所以有大半的高車人在天下初定後被派往西域的敦煌、鄯善、焉耆等地,負責防禦西域的吐谷渾、北涼各國。
吐谷渾的疆域和劉宋、北魏都交界,是西南地區最大的國家,是以一會兒幫着魏打壓宋,一會兒幫着宋打壓魏,不時還挑起邊界諸族的矛盾,引得魏國剛剛打下的涼國三天兩頭造反。
北涼雖被滅了,但北涼皇室後裔沮渠無諱在吐谷渾的幫助下,於高昌又建立起了高昌北涼,拓跋燾見北涼還在蹦躂,一下子火了,索性在鄯善設立了西戎校尉府,派了大軍鎮守,又令敦煌駐軍配合新成立的西戎校尉府,務必要將高昌城拿下,給吐谷渾王和沮渠無諱一個教訓。
此時狄葉飛剛剛從羽林中郎將晉升高車將軍不久,在敦煌統領着一萬兵馬,旨意下達之後,他便陳兵高昌邊界,靜候鄢善大軍到來。
誰料京中開拔至西域建立西戎校尉府的騎兵還沒到,先到的卻是京中的書函。
“狄葉飛:
老子敬你是兄弟,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花木蘭是個女人,你居然瞞了這麼多年!等你回了京城,看兄弟們如何教訓你!”
花木蘭是個女人?
開什麼玩笑,他當年和他同帳那麼久……
咦,不對,當年他和他同帳,似乎從未見過他當衆脫衣。
就連三伏天,也都是隻露出兩個臂膀。
又過幾天,京中的信函如雪花般紛飛而至,多是京中宿衛軍的夥伴,或是昔年在右軍中的同火派出家人親兵送至,其中不乏已經升官的人物。
狄葉飛來西域不久,還未徹底立足,可一時間京中各種達官人物給他寄信,不由得傳出許多傳言,都說狄葉飛後臺很硬,很京中諸多大人交好。
之前有些阻力,在這段時間裡竟然也都一一平復了。
狄葉飛心中如同一團亂麻,這種大事,他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而且東西相隔,他就連回京問個明白都做不到。
等右軍的將軍夏鴻都寄了信來,問他“花木蘭何時心繫於你,我身爲你二人的主將,竟是不知”時,狄葉飛徹底失去了冷靜。
花木蘭心繫於你。
花木蘭心繫於你。
狄葉飛,花木蘭曾愛慕過你,可你當年居然嚇跑了!
若是再多等一段時日,是不是花木蘭就會坦然相告自己的身份……
不,她個性那般堅毅,哪怕是心繫於他,一定也是會默默忍到最後。
那麼,當年爲他縫着裡衣,送他遠去的花木蘭,究竟是什麼心情?
狄葉飛心中被壓抑了無數年的野草,如同被人澆灌了甘露一般,瘋狂的生長起來,直將他的心肝勒的死緊。當年那些綺思,那些春夢,隨着一句“花木蘭是個女人”,和另一句“花木蘭心繫於你”,又從腦海裡被翻了出來。
原來他沒有病。
原來他不是身心都像個女人。
原來這世上真有男女會相互吸引,無論外表如何之事。
沒幾日,大軍開拔趕到,狄葉飛身先士卒,如有神助,輕騎連破三路敵軍,直直打到了高昌城之下。
他手段狠辣,行軍急速,又熟悉風俗人情、地理地貌,西戎校尉府衆人紛紛對他敬重無比,寄予厚望。
“沮渠無諱……”
狄葉飛跟着大軍一路打到吐谷渾城所在的伏羅川,看着倚着高山而建的城堡,滿臉都是勢在必得的神情。
等抓到沮渠無諱……
他就能回京了。
花木蘭回了鄉,家中遠嫁的阿姊、已經成親的小弟,還有家中年邁的父母,都紛紛過來迎接。
她雖從軍十二年,家中也搬離了懷朔,可當年她用的一切,家中都沒有丟棄,而是原封不動的帶來了樑郡。
她看着自己的梳妝匣子,頓時心血來潮,朝弟妹借了胭脂水粉,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拿了一件自己昔年最喜歡的窄裙穿上,就這麼“嫋嫋娜娜”的出去見那些昔日的火伴。
誰料她一出房門,衆火伴統統嚇個半死。
“花木蘭,你是給妖怪附身了?”
“兀那女妖,給我從花將軍身上出來!”
“將軍,衣服的肩膀要撐破了……”
陳節慘不忍睹的看着花木蘭上臂的肌肉將窄裙窄袖的鮮卑胡裙撐得許緊,爲了自家將軍的清譽,忍不住出聲。
“咦?我以前穿的正合適啊……”花木蘭不自然地理了理裙子,“難不成我長胖了?”
……
不是長胖了。
是長壯了啊喂!
他還是不要去南邊當什麼都尉了,留在將軍身邊改衣裙吧!
“花木蘭……同行十二年……”
阿母的!
“就算眼睛不瞎,也看不出你是個女郎啊……”
花小弟新娶的媳婦抱着一盆瓜果進了屋,一見“小姑子”血盆大口、臉上白脖子黑,衣衫隨時都會爆開的樣子,頓時手中的小盆“哐當”一聲落地,瓜果滾了滿地。
花木蘭蹲下來欲要幫着房氏去撿,誰料剛剛蹲下,就聽得裂帛之聲乍響,花木蘭滿臉通紅的撫着身後,尷尬說道:“好像真是長胖了,呵呵……”
“你們慢坐,我去更個衣……”
“將軍,我去給你打水洗臉……”
陳節一躍而起,立刻往外走。
“咦?洗什麼臉啊?我纔剛剛抹的……”
“洗洗好,洗洗好,你一更衣,那粉不就噗嗤噗嗤往下掉了?還是洗乾淨吧,洗乾淨我們看着也舒服……”
幾個將軍忙不迭地勸說起來。
“還有額頭上那個花黃,顏色太亮了……”
真是驚悚哇!
花木蘭莫名其妙地被火伴們推回了屋,看了看自己其他的女裝,想來這件穿不得,其他的估計也穿不得了。
還想懷舊一把,真是……
哎。
她只好認命的拿起男裝,匆匆換上。
陳節捧着水,見她出了裡屋,立刻端了水上來。
“將軍,今日最後伺候你一次……”
他聲音哽咽。
“以後……就再也伺候不到了。”
“陳郡不遠,你可隨時來看我。”花木蘭掬水撲臉。“升官是好事,何必作此小女兒態。”
花木蘭此言一出,旁邊衆人頓時想起花木蘭剛纔的“小女兒態”,紛紛迎合:“就是就是,小女兒態一點都不好!花將軍還是穿男裝最威武!”
“陳節你莫難過,等你混的好了,送上三四個僕從給你家將軍用就是了!”
“花將軍比你富裕多了,害怕以後過不好?”
花家殺豬宰羊,款待貴客,衆人說說笑笑,徹夜狂歡,直到第二天一早,方纔東一個西一個的睡在廳堂和竈房裡,胡亂歇了一早。
幾日後,花木蘭送走了自己的同袍舊故,剛剛享受兩天安寧的日子,院門前突然又傳來縱馬之聲,還有小弟驚訝地叫聲。
花木蘭出門一看,來她家中的不是他人,正是被皇帝拋出去做擋箭牌的狄美人。
“這位女郎……咦?您是女郎還是……”
“小弟,你先進屋。”
花木蘭看着單騎前來的狄葉飛,讓小弟進了屋子。
若說她現在最害怕見到的是誰,便是無緣無故被配着和自己成了一對的狄葉飛。
她這輩子想嫁是不容易了,可狄葉飛長相好,前途又無量,若是想娶個嬌妻卻是容易的。
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耽誤了人家。
“你跟我來……”花木蘭示意馬上的狄葉飛跟他去個無人的地方。
“不必了。”狄葉飛滾鞍下馬,站到花木蘭身前。“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咦?”
“我現在還在軍中,沮渠無諱跑了,他的妻兒大將都被俘,我們要送去京中獻俘。我是脫隊而來,時間不多。”
狄葉飛綠色的眸子裡有種暗沉的神色。“在你家,還是我家?要不然去京中吧,我的好友故交都在京中,我這幾年攢了一些積蓄,在京中也有私宅,只要把父母也接去就行了。”
“等等,狄葉飛……”
“等我京中事了,我們去敦煌定居也行。我正好缺個練兵的司馬,如今也不用請了,省下一大筆……”
“狄葉飛!”花木蘭有些尷尬的瞪了一眼伸出頭來的小弟,後者嚇得又把門閉緊了。
花木蘭望着狄葉飛說道:“什麼成親?那心上人之說,是陛下……”
“唔,我聽說了,連陛下都知道了,我爲什麼不知道呢?”狄葉飛一臉羞惱:“你是不是覺得我武藝不及你,所以瞧不起我?”
“狄葉飛,我不能和你成親。柔然希望我能去和親,陛下爲了替我推阻,這才說我已經有了心上人。我的同袍好友大都成親,年紀相仿,身份又能讓柔然人死心的竟只有你一個,所以陛下才提了你的名字做擋箭牌。”
此時花木蘭也顧不得狄葉飛會不會受傷了。
“你看,就連陛下都認爲我們最爲般配……”
狄葉飛心中其實無比難過,可是還是強打起心思繼續爭辯。
他這一生,怕是隻有這一次敢鼓起勇氣爲自己說媒了。
這世間之人大多看重皮相,或看重出身,他活了這麼多年,只有在花木蘭身邊的那段時日最爲自然,能夠坦蕩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便是這一點,已經讓他對花木蘭難以割捨。
在花木蘭眼裡,狄葉飛雖然只算是個“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可是畢竟還是有些不同的。
這樣漂亮的一個人,用這般隱忍的眼神望着自己,花木蘭不得不承認她也喜歡看漂亮的東西,竟不忍心再開口刺激她。
她嘆了口氣。
“狄葉飛,你看我,長得不好看,渾身都是傷疤,又性格木訥,實非良配,我連站在你身邊,都覺得自慚形穢,更別說……”
“可是你已經把我渾身上下都看遍了,豈能不負責?”
狄葉飛豁出去了,繼續胡攪蠻纏。
“你我甚至同枕而眠過!”
“什麼?”
“木蘭你!”
躲在門後聽牆角的花家人嚇得出了聲。
“那又如何?軍中那麼多兒郎,我見過赤身露體的也未免太多了一點……”
“阿母,你怎麼了阿母?”花小弟嚇得壓低聲音,“阿爺,阿母暈過去了!”
“木託啊……”
“什麼?”
“阿爺我也覺得一口氣要提不上來了啊……”
“如果都要我負責,我要娶,阿不,我要嫁多少個纔夠?”花木蘭好笑地拍了拍狄葉飛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真不用你這般維護我,等柔然人回去……”
“他們哪有我好看!”
狄葉飛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一定是聽錯了吧?那個血腥美人狄葉飛,冷笑着踢爆人家蛋蛋的狄葉飛,會說出這種話……’
花木蘭更是呆若木雞,
柔然人回去,花木蘭就要始亂終棄嗎?
現在大魏軍中人人都知道花木蘭心繫於我,等柔然人走了,花木蘭就要把我蹬了?
那可不行!
拼了!
狄葉飛剛剛豁出臉面脫口而出那種話,其實已經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可是爲了自己的“下半生”,他強忍着做出傲如冰霜的樣子,冷聲對花木蘭說道:
“花木蘭,我不是擋箭牌,你要用就拿來用,說不喜歡了就不喜歡了。雖說是陰差陽錯,但我未婚,你未嫁,又知根知底,結爲夫妻最是合適。感情現在即使沒有……”
他咬了咬牙。
“等成了親,還可以慢慢培養。”
花木蘭被他的執拗驚得說不出話。
他竟有多麼執着,就憑着當年她把他看了個乾淨……
可是,是他一天到晚在帳子遛鳥,又不是她……
花木蘭莫名其妙想起自己那個春夢來,突然也開不了口制止了。
他的身體,確實是比旁人的好看一些……
狄葉飛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話讓花木蘭啞口無言,不過他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右軍中的毛頭小子,見花木蘭微怔,他立刻見好就收,當下又翻身上馬,望着馬下的花木蘭,柔聲說道:
“你放心,我不會讓其他人說你的閒話的,你等我……”
他一揚鞭子,竟就丟下這樣一句話跑了。
喂喂喂,什麼不說閒話啊?
她等什麼啊!
他阿母的,誰以前在她耳邊說過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一定要把他抓出來揍一頓!
好生生的想什麼春夢!
當月,狄葉飛率領西戎校尉府衆將士押解高昌北涼的王族入京,聽候發落。狄葉飛出兵神速,所以這一戰時間極短,損傷也小,無論是軍中還是朝裡都對他的領兵能力大爲讚賞。
此人之前只是皇帝身邊的羽林郎,分出去爲主將也不過幾年時間,因爲是高車人後裔,便讓他領了高車虎賁將軍一職,也有幾分讓他監視高車虎賁司馬的意思。
他原本就是拓跋燾的貼身宿衛,和素和君、獨孤諾等人也是熟識,有他們上下打點,拓跋燾更是龍顏大悅,獻俘之日,便想重重賞賜狄葉飛。
“陛下……臣能否將這些賞賜,換陛下的一個恩典?”
狄葉飛在衆臣驚訝的眼神中,跪伏於地。
“哦,你想要什麼恩典?”
拓跋燾有意思地看着狄葉飛。
“臣請陛下,爲臣和花木蘭賜婚。”
他不能給花木蘭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
是他先要求賜婚的,是他真愛慕花木蘭。
拓跋燾心中也大概知道狄葉飛是想要求什麼,他心中可惜花木蘭辭官還鄉,卻沒想過花木蘭真會嫁給狄葉飛,在他心目中,這個女人已經無法用性別來區分男女,更像是單純的一個“人”,總是讓人忽視她的性別。
可如今,狄葉飛居然說他想要娶他?
可是怎麼看,都像是花木蘭要娶他纔對吧!
拓跋燾神色怪異地看了狄葉飛幾眼,後者面色酡紅更顯豔麗,跪在殿中,竟是讓他身後不少宿衛看紅了臉。
紅紅紅!紅什麼!
又不是請我給你們賜婚!
拓跋燾就在一個多月前,剛在這殿上說出“花木蘭和狄葉飛兩情相悅”這樣的話,如今狄葉飛要求賜婚,這便是逼着他承認自己所說的並非戲言。
一向謹慎隱忍的狄葉飛,竟然在朝堂上將了他一軍!
狄葉飛跪在御座之下,滿臉通紅,並不是羞的,而是害怕和緊張。
他在陛下身邊做過很長時間的宿衛,自然知道這位皇帝雖然是位明君,卻不一定是個好脾氣的人。
他其實這就有些像是要挾,想要皇帝給他一個“名分”了。
他也是害怕,長久以來,皇帝對花木蘭都表現出特別優待的恩寵,如今甚至爲她拒絕了柔然的求親,他怕拓跋燾若想將花木蘭日後召進後宮。
若是那樣,不如先行求了賜婚,陛下性格驕傲,不會做出搶奪臣妻的事情。
“花木蘭軍功十二轉,又有賞賜百千強,怎麼看,嫁你也是下嫁……”拓跋燾突然不想讓狄葉飛就這麼好生生娶了花木蘭。
“臣會努力殺敵,爭取配得上花木蘭。”
“唔,不過你們兩情相悅……”
拓跋燾惡劣地說道:
“這樣吧,花木蘭女扮男裝這麼多年,讓她做個普通婦人委實是委屈了,你既然要朕給花木蘭和你賜婚,那也不無不可。只是你家財甚少,地位又低,不如就入贅吧……”
拓跋燾一句話說的狄葉飛瞠目結舌,朝中衆臣大驚失色。
“朕會下旨,讓花木蘭去你家下聘的。到時候就在京中成親,朕會來觀禮。”
拓跋燾說完後心情大好,心中高興之下,語氣也微揚了起來。
“雖說朕下了恩旨,但狄葉飛你獻俘有功,朕依然還賜你‘鎮西將軍’之位,替朕鎮守敦煌,開‘鎮西將軍府’。”
唔,這樣花木蘭也可以去將軍府裡任職了。
這可不是女武將,將軍府裡用什麼人,那是將軍自己的事情。
西邊有花木蘭和狄葉飛,應該再無大戰了。
一舉兩得,拓跋燾高高興興地下朝了,留下滿朝文武,看着剛剛升官的狄葉飛,不知該是安慰好,還是慶賀好。
素和君看狄葉飛樣子可憐,偷偷把他叫上,送出宮去。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勸解對方:
“你別覺得難過,我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知道陛下是把花木蘭當兄弟手足一般看待的,你求娶花木蘭,陛下怕是有着嫁兄弟的感覺,心中自然是不舒服。雖然說入贅是有些難以讓人接受,不過你下面也有弟兄,也不算……”
“素和兄不必勸我,我並沒有難過。”狄葉飛聽了素和君的話,撓了撓臉。“只是一想到花木蘭要到我家下聘,我怕我阿父阿母會被嚇到……”
“還有……我這樣的美人兒,花木蘭到底會出多少聘禮?若出的多了,正如陛下說的,我可沒有如今的花木蘭富裕,若是家底空了都沒她給的多……”
自古女子嫁妝要和聘禮相襯,萬一花木蘭是個實心眼的,真擡了一堆過來……
……
素和君沒想到狄葉飛煩惱的是這些事情,當場氣笑。
“你還真當自己是個女人?她擡多少過來,你添着一起再帶過去就是!”
“咦,還可以這樣?”
“老子當年娶媳婦,我媳婦家就是這麼做的!”
“素和君,走走走,我請你喝酒,你再和我好好合計合計……”
樑郡。
接了聖旨的花木蘭傻乎乎地看着司禮官,不明白這裡面的意思。
是她漢話學的太差,看不懂這駢文?
不只是他,衆多接旨的花家人比花木蘭還迷茫。
“這位使君,小民聽着,怎麼像是我家女兒要去娶那什麼鎮西將軍呢?”花老漢拄着柺杖半天才爬起來。
從哪裡冒出來個鎮西將軍,居然還要入贅?
“是,陛下說,既是入贅,你要想跟去敦煌,就跟去。若不想跟去,就在家中呆着,或去京中走走朋友。狄將軍開府,想來也是忙得很,他若冷落了你,你也別打發他,只管做你的事便是。”
那天使面容扭曲的轉述完了皇帝的話,把聖旨一交,又派人送了一箱東西上來。
“這些是陛下賜你們的禮服。”
那天使面容更是扭曲了,可他身負要任,只能強忍着捧腹大笑的念頭繼續說道:“陛下說……”
“我帶來的雲騎尉和羽林將,會陪着花將軍去狄將軍家下聘。”
說是陪,就是去撐場子的。
花木蘭眼皮直跳,總覺得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鮮卑人尚白,婚服都是白色。這一箱衣物是兩件,袁氏顫顫巍巍地從衣箱裡把衣冠拿出來,忍不住讚歎:
“真是好東西啊,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
白綾袍、白絹衫、白玉帶,結着漂亮的紫結瓔,因爲花木蘭是軍功十二轉的武勳,這其中一件是上柱國將軍品級的禮服樣式,另一件卻是比它低得多的護軍將軍品級的禮服。
問題是,兩件都是男裝。
“木蘭啊,這鎮西將軍,是不是得罪過陛下啊……”花老爹抓了抓頭。“我們家有兒子啊,怎麼好生生的要人家入贅……”
又不是無子的人家。
“……我也不知道。”
花木蘭鬱悶極了。
這聖旨一下,就是君令,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開始,花木蘭家裡陸陸續續的來了許多人。
有從懷朔前來的花克虎、還有花木蘭以前的同火殺鬼、胡力渾等人。京中、軍中的舊交好友等衆人紛紛攜帶着禮物來賀,陳節更是抱着花木蘭的胳膊痛哭流涕:
“嗚嗚嗚,我就知道將軍是男人,是爲了掩飾狄將軍女兒家的身份是不是?爲了讓她繼續留在軍中,您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
“老子當年就覺得那狄葉飛漂亮的不像是個男人,果然是這樣……”
胡力渾猥瑣地笑着:“花木蘭,你什麼時候得的手?同帳的時候?比武的時候?喂喂喂,你別跑啊!”
知道自家堂妹確實是個女人的花克虎最爲鎮定,一邊安慰着家中的堂叔堂嬸,一邊吩咐花小弟準備下聘的六牲。
可憐花木蘭還未知道怎麼回事,就莫名其妙被一羣好友、羽林郎、家人簇擁着去了京城,在京中狄葉飛的私宅裡下了聘,這算是有了婚約。
花木蘭下聘那天,有好事者將狄府圍個水泄不通,街頭巷尾的故事裡也全都是“美人將軍”如何替父從軍的傳聞。
黑山大營中那些老將聽聞花木蘭和狄葉飛被賜了婚,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立刻把之前曾聽到的“花木蘭是女人”的傳聞拋之腦後,明白了花木蘭的一番苦心。
怕是京中傳錯了,把狄葉飛傳成了花木蘭。
嘖嘖,這以後夫妻兩個開府立業,真是快哉。
花木蘭下聘的前一夜,曾翻牆去找過狄葉飛。後者毫無屈辱委屈之意,反倒很高興花木蘭連夜來訪。
花木蘭對這件事十分愧疚,她總覺得狄葉飛是被無辜攪和進來的,如今連好生生娶妻的機會都沒有了,可是狄葉飛卻說:
“花木蘭,你長得不好看,身材如同男人,聲音沙啞,手有粗繭,背有傷疤,性格也不嬌柔,在軍中,我從未勝過你,你連軍功都強似我。到如今,我甚至還要入贅於你……”
他每說一句,花木蘭的愧疚之情便更深一分。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愛慕於你,你說我的愛慕,值不值得你試一次?”
他苦笑道:
“若是你後悔了,就把我休了吧。”
鮮卑以前是母系氏族,地位高崇的鮮卑女子,常有“贅婚”之事,只是自從建立大魏以來,很少再有這樣的例子。便是他當年被說了婚約,也只是“下嫁”,而無贅婚。
如今陛下提出他入贅,而百官和文武都沒有提出反對之意,那便是真的覺得自己配不上花木蘭,有些高攀了。
他這般受辱,原該心中萬般不甘,可他從得到恩旨的那一刻起,心中只有喜悅,卻毫無不甘憤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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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間,最難的不是情愛的發生,也不是熊熊烈火的燃起,而是能將這烈火隱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華或寂寥的長夜。
他原本已經準備忍了,可老天又讓他見到了那火焰。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不甘的?
花木蘭一生之中,從未聽過這樣的情話,心頭劇震之下,竟什麼都說不出來,尷尬的跑了。
等跑了以後才覺得這好像有些傷人,想要再回去,又覺得即使自己回去了,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她如今三十歲了,不是十八,也不是二十。只是回鄉半月,就已經聽到了許多閒言碎語,也曾在午夜裡聽到父母的那些長吁短嘆。
她既然已經早就做好了孤老的準備,爲何不能試試和人攜手一生?
若是狄葉飛的話……
她想起狄葉飛那漂亮的身體。
……
這一定不是真的!
爲什麼老是想到身體!
她果然是在軍中給那些猥瑣的同火帶壞了!
七月初七,花木蘭與狄葉飛在軍中大婚。
花木蘭身着一身白色上柱國將軍的婚服,與狄葉飛行了一場鮮卑人的婚禮。軍中同袍好友、京中文武百官,紛紛前來祝賀。
“陛下,您在笑什麼?”
素和君看着皇帝一臉笑容,忍不住好奇的出聲。
拓跋燾笑而不語。
‘朕曾說過,要讓你人如其名,富貴一生,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拓跋燾看着對天射箭的賀穆蘭。
‘若不是如此,你又怎麼能名正言順的穿上這件上柱國將軍的官府,接受衆人的慶賀呢?’
這是你該得的啊。
“我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