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江西青都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天氣突然間變得十分寒冷。下晚時分雪越下越大,整個青都都被白茫茫的雪花所淹沒。慢慢的屋檐下也掛上了冰花。
李翟陽吩咐下人備了銅爐,又讓丫環給楠生多備了些褥子和牀墊。用過晚膳才請了白大夫過來給楠生複診。
白大夫給楠生號過脈,對着李翟陽點點頭。後者方纔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絲笑容:“玉兒。你隨白大夫去抓藥。”
“是,李爺。”
被喚作玉兒的小丫環應了一聲,隨着白大夫去了。這些日子李翟陽讓玉兒長伴楠生身邊照顧飲食起居。楠生放下衣袖,對着李翟陽一點頭:“有勞李兄。”
“楠生又說客氣話。”李翟陽微微一笑,從旁拿過銅鉗讓火炭燒得大些。房間裡被融融的火光染成了桔黃色,讓人身不由己的放鬆了心情。楠生覺着身子疲倦,斜靠在躺椅上。這些日子李翟陽的府邸日日總有蒿葉藥膳。他說是老家的風俗如此。卻也讓她藉此將身體裡的陰毒清了個七七八八,也算是因禍得福。
楠生每見一次陰魂,身體裡便會集聚一些寒氣。那種寒氣絲絲浸入骨髓。雖然細微,積累下來卻讓人從骨頭裡往外的疼。最糟糕的是身體如若患病,便在這寒氣的催堵下無法治癒。楠生在天牢裡受了點風寒,官道上又受了些傷。加上先前在皇宮裡胸口的那一劍,雖然當時外傷癒合,內裡卻一直血脈受阻運行不暢。拖拖拉拉到現在,除去了身體裡的陰毒,方纔在李翟陽的精心調理下慢慢的好了起來。
“楠生可是覺着好些了?”
“好多了。”楠生微笑:“李兄冒着殺頭的風險將楠生從天牢之中救出來。而今又盡心替楠生條理身體,楠生實在無以爲報。”
“李某可無此能力將楠生從那天牢中救出來。”李翟陽擡眼看了楠生一眼:“楠生如此可是謝錯了人。楠生莫非不知,李楠生這個人,早在我們離開京城後的數天便問斬了麼?”
楠生微微一驚,擡頭看着李翟陽,後者垂了眼只是細心伺弄着火炭:“如果不是‘那個人’的意思,皇宮大內的天牢,又豈是說離開便能離開的。”
“……皇上?”
李翟陽擡眼微笑不語。楠生輕皺眉頭。此人又是爲何。既要殺她,又要放她?
“君威難測。天子的心思又豈是你我所能揣摩。”李翟陽勾起一絲笑容:“不過皇上如此,李某竊以爲是爲了保護楠生。”
“空塵大師當年出家之前,就是因爲鋒芒太露,連累了一家老小數十口人,慘遭仇家扒皮。空塵大師後來出家,皇上便替他修建了那座石廟。空塵大師爲免再捲入紅塵發了毒誓,終生不得離開石廟半步。”
扒皮?!楠生怔住。沒想到空塵大師還曾有過這樣的悲慘往事。
李翟陽頓了頓:“而今楠生體質與空塵相同,又是空塵門人。進宮查案雖然是皇上首肯,卻也驚動了那些個空塵大師舊日的仇人——此一事尚且可略過不說。單說楠生入宮是皇后的意思。而今張貴妃已死,無論究其因由與楠生有關與否,皇后娘娘可也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一個不安的可能啊,楠生。”
楠生低下頭。腦海裡閃現出當日從天牢裡出來時,看見的那個男子的背影。當時覺着眼熟。此刻想來方纔明白,那是自己的替死鬼啊!!
“只怕還要委屈楠生。李楠生既然從此已死,楠生還需換個名字纔是。”
楠生擡頭。李翟陽靜靜的看着他:“楠生進宮之後接連遭到追殺,恐怕便是空塵大師舊日的仇人所爲。當日在官道上你我二人險些喪命,只怕還是走漏了風聲。楠生改名換姓,也可避開鋒頭。”
楠生微微點頭:“身體髮膚受諸父母,姓氏何嘗不是?只是楠生而今已是一個孤兒,也不用再考慮宗祀之事。既然如此……”楠生微一沉吟:“便改名叫作木子楠吧。好歹也算是保全了自己原有的姓氏。”
“如此好。”李翟陽微笑抱拳:“李某見過子楠兄。”
楠生苦笑:“李兄笑話了。”
二人正談笑間打外面長廊傳來急驟的跑步聲,稍頃樂管家推開了大門。頓時捲進滿屋的風雪和寒氣。樂管家的臉因爲寒冷和激動變得通紅:“李……李爺不好了……東風客棧……死……死人了!”
“死了何人讓你如此驚慌?”
管家緩了口氣,臉色蒼白:“李爺,是從廣西而來,身懷奇玉的珠寶商樑丘。方纔被客棧的小二發現死在了自個兒的客房裡!”
“什麼?!”李翟陽臉色一白長身而起:“那玉呢?!”
“不……不見了!”
“子楠。”李翟陽回頭看着楠生:“只怕爲兄要辛苦子楠了。”
李翟陽與楠生冒着風雪乘坐馬車到了東風客棧。二人到時客棧裡早已滿布官差。老闆正在一個勁兒的給捕頭求情,求他不要封閉客棧。楠生看了一眼亂糟糟的大廳,便隨着李翟陽和前來領路的官差上了二樓。
那樑丘要了一間上房。因爲他稱自己素喜清靜,因此房間在二樓長廊的盡頭。東風客棧是個口字形。中央是天井。樑丘的房間門口正對着走廊的粗大梁柱,所以有無什麼人曾經進出來尋過樑丘,客棧的小二並不知道。
二人到了樑丘的房間門口,官差還在走廊上詢問小二當時的情況。仵作正在房間裡驗屍。見着李翟陽,官差抱拳行了一禮:“李上。”
“多禮。”
李翟陽微微點頭,轉頭看着小二:“小二哥可否將發現屍體的過程再說一遍?”
“大人啊。”
小二嚇得臉青脣白:“昨兒個晚上樑官人用過晚膳便特地吩咐小的。今兒個他有一宗大生意要談,所以讓小的下晚時分去將他叫醒,還隨手打賞了小的點散碎銀子。小的戌時便依照吩咐來叫樑官人。豈料喚了數聲不開,小的推門門又從裡面鎖上了,折騰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連掌櫃也驚動了。掌櫃唯恐樑官人出了什麼事情,便叫人撞開了門,誰知道……樑官人已經死了!”
李翟陽點了點頭,轉頭看着守在門口的官差。那官差遣走了店小二纔對着李翟陽一抱拳:“小的幾個兄弟已經查探過。樑丘的房間里門窗緊閉,都從裡上了鎖。房間裡除了樑丘的包裹和兩大壇喝光的女兒紅以外,別無它物。”
難怪樑丘要吩咐小二叫醒他。楠生頷首:“你們從何得知奇玉失竊?”
“回這位公子的話。那樑丘到了青都行事都十分神秘小心。昨兒個上午有人前來拜訪樑丘,二人便要了一間包房進去密談。小二送酒水的時候看見那樑丘在桌上展了一個包袱,裡面都是些珠寶玉器。而同他密探的男人正拿着一方扇形的玉墜在燈下觀看。小的幾個後來查實前來拜訪樑丘的人是青都有名的珠寶商沙連懷。他也證實了樑丘確實身懷一方扇形奇玉。”
“沙連懷?”
李翟陽沉吟一下,正當此時,仵作驗完了屍。李翟陽向着楠生點點頭,走進了房間:“仵作大人,這樑丘是因何而死,死於何時?”
仵作轉身,對着李翟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方纔答話:“回李上。此商人死因乃是被利器扎進心臟,即時而亡。至於時間,大概是今兒個上午辰巳之交。”
“如此說來,樑丘的死,是他殺?!”
“……正是。”
仵作答完了話,對着李翟陽再行一禮,方纔收拾了驗屍的工具離去。李翟陽打量一番房間,回頭看着楠生:“子楠可有什麼發現?”
楠生輕輕的搖了搖頭。
李翟陽皺起了眉頭:“門窗緊閉。這房間再無其他出入。樑丘被人刺死在牀,兇器也消失不見——莫非這兇手還能飛天遁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