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周復興取出易容之物。樑淑燕瞧他從盒子裡小心的拿出張薄薄軟軟,似麪皮的東西,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
周復興道,“人皮面具。”
樑淑燕有些嫌惡道,“周大哥,你怎麼能弄人的麪皮呢?”
周復興笑道,“這可不是人的臉做的!做這玩意兒可金貴費事得很,我一共才這麼幾張。快閉上眼,我給你貼上。”
樑淑燕閉上了眼,周復興把面具貼在她臉上,又塗抹了一陣道,“你睜眼瞧瞧。”
樑淑燕睜眼一瞧,鏡中竟出現一張完全不一樣的臉,不似女孩子,倒似個清秀的男孩。
周復興道,“快把頭髮拆了,改作男裝。”他說着,動手幾下把她頭上的幾根簪子全拔了下來。
樑淑燕在鏡中瞧了,臉微微一紅。
周復興道,“愣着幹什麼?”
樑淑燕這纔拿起梳子把頭髮梳成一束。學他那樣,高高綁在頭上,可她頭髮十分柔滑,怎麼也盤不好髮髻,弄了半天,有些着惱道,“周大哥,我弄不好。”
周復興剛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給她,聽她這麼說,便走過來,把她頭髮用力擰起固定住了,樑淑燕頭髮都被扯疼了,擠眉弄眼道,“喲!輕點,痛!”
周復興笑道,“你忍着點,一會兒就好。”一面拿髮帶把她的頭髮綁緊了。忽聽門口傳來輕微咳嗽聲,周復興道,“請進。”
卻是趙頂天來了,見他和一個陌生女子共處一室,有些發怔。
周復興笑道,“今兒不錯,終於登堂入室了。”他對樑淑燕道,“你進去,把我放在牀上的衣服換了,咱們馬上就走。”樑淑燕自進去了。
周復興又對趙頂天道,“待會兒咱們出去。你是騎馬來的吧?”
趙頂天點了點頭道,“上哪兒?”
周復興不答,先問道,“你大哥可在家麼?”
趙頂天道,“我出來時他還沒回,但他晚上肯定是要回來的。”
周復興道,“我待會還要去找他,還有你幫忙。”
趙頂天道,“什麼事?周大哥你說吧。”
周復興道,“咱們先出去,到時我一起說吧。淑燕,你好了麼?”
“好了好了!”樑淑燕提着衣裳走了出來,皺眉道,“這衣裳太長太大了。”
周復興看得有些好笑道,“我的衣裳,你當然不適合,湊合穿一下吧,明兒讓你母親給你再尋一件。”
樑淑燕忙道,“不用了,我晚上自己改改就行了。”
趙頂天瞧這人似個男子,聲音卻又嬌滴滴的。一時愣在那裡。
周復興笑道,“認不認得她?”
趙頂天搖搖頭。
樑淑燕笑道,“我是樑二小姐啊,咱們見過的。”
趙頂天道,“可你的臉?”他忽地想起,一拍腦袋笑道,“哦,我明白了,是人皮面具!”
“你也知道?”樑淑燕問道。
趙頂天道,“我六姐也有一張。”
樑淑燕瞧着周復興,微微撅了撅小嘴。
周復興卻並未發覺,從桌上拿了紙筆道,“咱們走吧。頂天,咱們今天就上第一課,我一會兒教你如何繪圖定製方位,你將來若要行軍打仗這可十分要緊。”
馬早在角門旁備好了,三人一齊出了門,周復興帶他們直接去了皇宮。先在宮外轉了一圈,周復興拿出紙筆,大致記下皇城方位地形,四周宮門的名字,又教趙頂天如何辨識方向,如何繪製地圖。
趙頂天聽得是大開眼界,恨不得一字不拉全記下來。
周復興道,“你別急,回去後把我今天講的,能記得的寫下來,再想着今晚走的路繪個圖,明晚帶來我瞧瞧。若有遺漏。便知道你漏了哪塊,再講一遍便能記得了。”趙頂天連連點頭。
在瞧了皇宮的地形後,周復興道,“現在咱們先去那奇香齋,淑燕,你可一定要記好。”走了不多時,就瞧見了那鋪子,不過早已關門了。
周復興道,“淑燕,你記着沒,皇城往西,再往北,約一柱香工夫就能到。”
樑淑燕道,“我可記不住什麼東南西北,不過我記着出來了,先瞧見一家茶館,再找拐角那家酒樓,再轉個彎,便是了。”
周復興道,“這樣也行,你自己弄得明白就好。現在,咱們慢慢往朱府方向走,頂天。你在前面走,按我剛纔教你的,一路講着方位。”
趙頂天應了,在前面帶路,不時擡頭瞧着天上的星辰,到一個轉彎處就講一下方位,開始對的不過十之二三,到了快到了,對的已是十之八九。
周復興笑道,“不錯不錯!再多練習幾次便清楚了。”
趙頂天驚喜連連,“周大哥。原來有這星辰便不會迷路了。”
周復興道,“星辰變化能告訴人的事情還多着呢,今晚不過是教你識方位,還有識天命,觀天象的,可複雜着呢,你若是喜歡,光琢磨這天象就能琢磨上一輩子的。”
趙頂天嘆道,“真是學無止境。”
周復興道,“淑燕,你記得多少了?”
樑淑燕道,“我記得過了十幾家鋪子了,可若讓我自己走,還是不行。”
周復興道,“那咱們走慢點,你儘量多記些鋪名,回頭我把圖繪了,標上鋪名給你。”
三人慢慢走着,大半個時辰纔到朱府。
周復興道,“頂天,小六若是進宮了,你是住朱府,還是這小院?”
趙頂天道,“還不知道哩,聽大哥安排吧。”
周復興道,“行,那我一會兒問問他。但這麼晚了,咱們最好不要驚動主人了。”
趙頂天便帶着他們從後門進了朱府,原來朱兆稔爲了方便侄子出入,把後院一處小院子騰出來給他單住着。
朱景先仍未回來。幾人喝了杯茶,周復興指點着趙頂天輕身功夫,先教他些入門口決,又帶他出來,讓趙頂天在院中一棵梧桐樹上爬上爬下,作着練習。
旁邊樑淑燕瞧着有趣道,“周大哥,我可以去試試麼?”
周復興道。“那可不行!你摔着要哭的。”話音未落,卻見趙頂天從樹上滑了下來,他見並不甚高,也不去救,由着趙頂天摔得“哎喲”叫了一聲。
樑淑燕在一旁抿嘴偷笑。
周復興笑道,“頂天,你知道你爲什麼掉下來麼?”
趙頂天赧然道,“我忘了提氣了!”
周復興道,“現在可記得了麼?”
趙頂天點點頭道,“記得了,我再上去試試。”
他又爬上了樹,周復興道,“這回可好多了。”
忽然趙頂天似瞧見什麼,分了下神,又摔了下來。
周復興見有些高了,忙飛身前去,接住了趙頂天,嗔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趙頂天道,“我瞧見大哥回來了。”他剛落地站穩,便跑去開了院門,果然是朱景先回來了。
趙頂天道,“大哥,周大哥來了!”
朱景先似乎懷裡抱着什麼,笑道,“方纔瞧見你在樹上,我便知道定是有高人到了。”他走進院子,衝周復興點頭道,“不好意思,勞周公子久候了,進屋說吧。”
幾人進了客廳,這才見朱景先從懷裡抱出一隻毛髮雪白的小狗來。
樑淑燕瞧着可愛,忍不住上前道,“朱公子,你這小狗真好看。你從哪兒尋來的?”
朱景先瞧她聲音和外貌甚不搭調,想是易容改裝的,把小狗遞給她道,“是挺難尋的,我也尋了許久。它很乖的,你要抱抱麼?”
樑淑燕歡歡喜喜接過來抱着,那小狗兒甚是溫馴,伏在她懷裡,也不亂吠。
趙頂天道,“大哥,你猜她是誰?”
朱景先瞧着樑淑燕笑了,“樑二小姐。”
周復興也覺得有些詫異了。
趙頂天道,“大哥,你怎麼一猜就中?”
朱景先笑道,“樑小姐的聲音自是不用說的,周公子一貫潔身自好,這麼晚了還會帶着出門又不得不改裝的女子,可還有誰麼?”
樑淑燕聽得臉微微一紅。
周復興笑道,“朱公子觀察細緻入微,在下佩服。”
朱景先道,“周公子今日深夜而來,必是要事,但講無妨。只要在下做的到,斷無袖手旁觀之理。”
周復興道,“在下今日可算明白,爲何朱家歷經百年不衰了。有公子這份智慧與胸襟,又有何事不成?”
朱景先微微一笑道,“過獎了!周公子請講吧。”
周復興也不客氣了,便道,“我曾經跟朱公子提過,要救淑燕離那晉宮。”他接下來便把自己的計劃跟朱景先講了一遍,最後提到,希望用朱家隔壁那小院子做個聯絡之處,讓趙頂天幫忙接應。最後他道,“只是暫作停留,馬上便走,此事必不至於牽連朱府。”
朱景先道,“周公子此言差矣,即便牽連,朱某也樂意成人之美。小弟,咱們明晚還是回那小院去住吧,一直到樑小姐平安離開。”
周復興道,“朱公子,周某不言謝了,但他日若有用得上週某之處,只要你一句話,周某絕無推辭之禮。”
朱景先點了點頭,忽道,“此事還需裡應外合,你們怎麼傳遞消息呢?”
周復興便把他們商量好的如何傳遞消息的方法也講了講。
朱景先讚道,“周兄果然好智謀,難怪六妹她一直對你讚賞有加。”
周復興道,“此事還是她提醒我的。”
朱景先靜默了一會兒道,“樑小姐,你若是離宮之前,我說是萬一,萬一六妹在宮中有何兇險,能否勞煩你派個人去那家鋪子裡買塊紅豆酥?”
樑淑燕愕然道,“她會有兇險麼?那二殿下不是對她很好麼?”
朱景先道,“也許是我杞人憂天吧。但宮中兇險,若是她在裡面遭遇什麼禍事,能否勞煩你通個信?”
樑淑燕點頭道,“那是當然。”
趙頂天道,“大哥,六姐在宮中會有危險麼?”
朱景先道,“但願她在晉宮裡平平安安。不過樑小姐,此事千萬不要讓她知曉,若是她知曉了,不管出了什麼事,她必不肯讓你通知我們的。”
樑淑燕道,“朱公子放心!我一定不告訴她。”
周復興道,“朱兄,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
朱景先送他們出來,趙頂天陪着樑淑燕先出了門。
周復興對朱景先使了個眼色,二人落在後面。周復興才低聲道,“你去瞧瞧她吧。”
朱景先眼神一斂。
周復興道,“我知道你是爲了她好,可她後日一早便要進宮了。若是瞧不見你,我想她會抱憾終生的。”
朱景先道,“多謝周兄提點。”
周復興黯然嘆道,“小六,其實真的很可憐。”朱景先聽得心裡一緊。
周復興又道,“但願他……真的能好好待她一生。”
朱景先和趙頂天直到瞧不見他們的背影了,纔回到屋裡。
趙頂天道,“大哥,這小狗是送給六姐的吧?”
朱景先道,“我後兒,還是不去了,你拿去給她吧。”
趙頂天猶豫了半天,才道,“我不拿。”
朱景先瞧着他,趙頂天滿臉委屈叫了聲,“大哥!”眼神裡的懇求格外明顯。
朱景先嘆了口氣,抱着小狗回了房。小狗溫馴的趴在他的胸口,朱景先輕撫着小狗,自言自語道,“一入宮門深似海,你可怎麼辦?已經有人在打你的主意了,他能保得你的平安麼?”
次日,安寧一大清早便起來眼巴巴望着院門,那表情,晴雲看着也覺有些不忍。她問安寧可要帶什麼走,安寧搖了搖頭。那個曾經如此疼惜她的人都不來了,她還要什麼呢?從日出到日落,到星辰滿天、更深夜重,仍未等到她想等的人,她沒有流淚了。心似被拋棄的秋葉,皺巴巴的蔫着。
五月初九。
晴雲一早就準備了香湯,伺候安寧沐浴更衣。她面無表情,心裡卻充斥着害怕、惶恐又迷惘。
樑淑燕的心情和她差不多,卻多了一樣安寧沒有的,那就是希望。她也是一大清早就起來了,趁着下人還沒來,自己簡單梳洗了,迫不及待的衝下樓去,叩響了周復興的門。
周復興心中有些失落,起得比平日更早些。
開了門,樑淑燕望着他,眼淚不聽話的漫了上來,她仰着臉,望着周復興,使勁忍着不讓淚水落下來。
周復興沒有說話,只看着她,眼裡是深深的憐惜。
忽然,樑淑燕踮起腳尖,伸出雙臂抱住周復興的脖子,她的眼淚落進了周復興的肩上,熾熱的透進了春衫。
周復興猶豫了再三,還是伸手輕輕攬住了她。
樑淑燕的眼淚落得更多更快了,不一會兒,就打溼了他半邊衣領。許久,樑淑燕才哽咽着道,“周大哥……你……你一定要……早點來帶我離開!”
周復興用力點着頭,樑淑燕鼓足勇氣,輕輕的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轉身跑回樓上,一路灑下無數淚水。
周復興閂了門,那不捨不忍的感覺讓他的心有些發疼。
很快下人們過來了,樑淑燕沒有再哭泣,順從的重新梳洗,施上濃重的脂粉,換上重彩的宮裝,等待着她該演的戲分。
樑夫人在自己屋裡哭成淚人,不敢過來。
終於,傳來了車馬轔轔的聲音,太監進來回稟,二殿下親自來了。他尖細的嗓音在樑淑燕耳中聽來,飄乎得很。她知道時辰到了,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瞧着自己的腳尖,往外走着,她不敢回頭,她怕自己回了頭,就再也捨不得走了。
樑夫人最後還是被樑相國攙着到二門處送別女兒,秦遠不耐煩的等着。二老強自忍了眼淚,一面應酬着他,一面再次承受骨肉分離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樑淑燕不敢停留,快速上了鳳輦。她沒留意到,秦遠不僅帶了她的儀仗,更帶了他自己的全副儀仗出來。聲勢比當日他們成親還要浩蕩。
接到了樑淑燕,秦遠迫不及待的讓隊伍去向安寧的方向。
安寧一直盯着院門,直到看到秦遠的出現。她苦笑了一下,站起了身。
秦遠從自己的馬車裡跳下來,衝她微笑着,示意她站着別動,他很快地衝上樓來,抱起安寧道,“寧兒,我來接你了!”
晴雲站在樓上目送着安寧的離去,眼圈不覺紅了。幾個太監進來,在一樓客廳裡,用硃紅的托盤放下幾盤滿滿的黃金。
秦遠抱着安寧上了自己的輦駕,示意回宮。
靠着他的肩頭,安寧想,這便是自己將來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了。
車子剛走了幾步,忽聽外面有人在喊,“六姐!”
安寧掀起了車簾,卻瞧見趙頂天,眼睛通紅,站在朱家那條巷子前頭衝她揮手,“六姐,你一定要保重啊!”
安寧從車裡鑽了出來,站在車轅上,忍着眼淚,大叫道,“小弟,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秦遠跟了出來,有些不悅,但沒有作聲。
忽然,小巷盡頭,朱家大門打開了。
朱景先站在那兒,望着安寧溫暖的微笑,風吹起他的衣襬,他的姿態永遠是那麼的優雅。一如初相見的那夜,莫名的讓人覺得心安。
安寧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大哥!”她想下車,想奔到朱景先的身邊,再好好看他一眼,看看這個帶給她無數溫暖,溫暖得讓她永遠也忘不了的大哥。
秦遠卻緊緊拉住了她。
朱景先略俯下身,放出一隻雪白的小狗。小狗跟小雪團似的,一個勁的向前滾動着,很快便滾到了安寧的腳邊,友好的舔着她的腳。
安寧不知道爲了讓這小狗認得她的味道,朱景先費了多少工夫。但她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朱景先都記得,答應她的每一件事,他都有做到。
安寧抱起小狗,泣不成聲。淚眼朦朧中,秦遠拉着她回到車裡,朱家的大門吱呀呀的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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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仁八卦:哦哦哦!安寧終於又入宮了。親們投票最多人要看的小秦同學戲份會加多了,呵呵!
今天寫到這裡忍不住八兩句:桂仁一向覺得男女之情很微妙,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疏。實在不好把握,於是乎,大家也看到了,朱景先和安寧同學之間似乎有那麼點曖昧產生了。至於將來怎麼發展,各人好生把握。嘻嘻……
感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還是那句老話:有票捧個票場,無票捧個人場,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