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鋼鐵組成的叢林。沿着山坡緩緩下推。
第三軍指揮使徐達邁開大步走在隊伍的正前方。左右兩側各有五名精挑細選出來的侍衛。與他一起組成整個隊伍的劍鋒。渾身穿着板甲。手中的長矛閃閃發光。
更多的弟兄。則按照平素訓練時養成的習慣。跟在侍衛們身後逐排增加。在移動中。緩緩拉出一個完整的鐵三角。
沒有誰左顧右盼。每雙眼睛都透過面甲上的縫隙。緊盯着正前方。儘管。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正前方正在倉促整隊的敵軍。還不到先前總兵力的三分之一。
還有三分之二的敵軍。就埋伏山坡兩側的樹林中。隨時都可能殺出來。堵死大夥的退路。
但是。第一時間更新沒有人放慢腳步。左顧右盼。他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老兵。大部分訓練時間都達到了八個月以上。其中一小部分甚至早在徐州時。就已經隸屬於朱重九麾下。
長時間的艱苦訓練。已經令紀律刻進了每個人人的骨頭裡。
只要緊跟在徐達身後的那面戰旗不倒。他們就會追隨旗幟所指方向。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息。
他們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機會學習任何武藝。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在一年之前。還是徹頭徹尾的職業農夫。
然而現在。他們卻是這個時代最職業的軍人。
他們走得不是很快。但始終保持着同樣的節奏。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貼着手臂。循着山坡下推。就像一臺精密的機器。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在隊伍中連綿不斷。像平素訓練時一樣。始終伴隨着大夥的腳步。
那是連長的指揮哨。用來協調全連的動作。每聲代表着大腿一次邁動。三聲爲一組節拍。不似傳統的戰鼓聲那樣振奮人心。聽在讓人的耳朵裡。卻遠比戰鼓聲清晰。
很多老兵。不由自主地就想起自己剛剛入伍受訓時的場景。
爲了區分左和右。當時的教官們採取了無數辦法。一隻腳穿鞋。左胳膊上繫繩頭。用木棍戳屁股。花樣百出。
誰也沒想到當兵吃糧。還要這麼麻煩。捱了收拾後難免怨聲載道。但衝着每天晚上的肉湯和一天兩頓管飽的乾飯。大夥全都咬着牙忍了下來
然後大夥就慢慢發現。挺胸擡頭。踩着哨子的節奏走路。其實也挺有精神的。
然後挺胸擡頭。就慢慢成了習慣。
然後直起來的腰桿。就再也彎不下去。哪怕面對的是血淋淋的屠刀。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他們緩緩走下山坡。絲毫不做停滯。很快。與敵軍之間的距離。就縮短到了一百步之內。、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探馬赤軍的主陣中。狼嚎般號角聲猛然響起。低沉悠長。令來自河面上的北風驟然變得凜冽。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從狼嚎聲中鑽出來。就像冬夜破曉前的第一絲微光。
單弱。卻桀驁不馴。
王保保被來自對面的銅哨子聲。攪得心煩意亂。冷笑着將手中的鋼刀奮力揮落。
天空驟然變暗。數以千計的羽箭從天空中落下來。密集如冰雹。
層層的鋼鐵“冰雹”砸在淮安軍的身畔。濺起濃濃的煙塵。劇烈的河風吹來。將煙塵迅速託向空中。變成暗黃色的雲霧。
暗黃色的雲霧背後。千餘淮安將士踏着不變的步伐。向前。向前。義無反顧。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銅哨子的節奏始終不變。哪怕面對着的是狂風暴雨。
王保保身後的契丹弓箭手們。猛然覺得心裡一陣發冷。以最快速度拉開角弓。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將第二輪羽箭以斜向上四十度角射進前方的天空。
天空瞬間變得極暗。但倒映在紅巾軍槍鋒上的夕照。卻愈發地絢麗奪目。
“豎矛。”走在最前方的徐達猛地發出一聲斷喝。將手中的長矛筆直地豎起。
“豎矛。”“豎矛。”“豎矛。”“豎矛。”.....
一連串渾厚男聲。機械地重複。從親兵到旅長、團長。從團長、營長、連長再到隊伍中的夥長。
千餘杆長纓。以同樣的角度豎了起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裡。長矛像上了發條般。以同樣的節奏。左右搖擺。
第二波羽箭掠過八十步的距離。來到淮安軍頭頂。呼嘯着落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連串怪異的聲響。在淮安軍的頭頂不斷炸起。
高速飛來的羽箭。被豎起的長矛層層過濾。能最後落到目標區域的。還不到總數的五分之一。
然而。就這五分之一羽箭當中。還要有一大半射在了淮安軍胸前的板甲上。“叮。”“叮。”“叮。”濺起數道火星。然後無力地墜落。
走在前兩排的淮安軍將士。挨的羽箭最多。但是冷鍛出來的面甲、板甲和護腿甲。卻將他們遮得密不透風。
即便是破甲錐在三十步內正面射擊。也未必能鑿穿堅固的冷鍛鐵甲。更何況是普普通通的鵰翎羽箭。
雖然從第四排開始。弟兄們就只有面甲和胸甲護身。大腿上不再覆蓋任何防護。
然而除了一兩個實在倒黴的傢伙被流矢命中之外。九成九以上的弟兄。都在這一輪羽箭覆蓋中。毫髮無傷。
受了傷的弟兄。立刻按照訓練時的要求。將長矛戳在了地上。牢牢地握住了矛杆。讓自己的身體停留在了原地。
後排的袍澤立刻加快速度上前。補上了他空出來的位置。然後將長矛繼續高高地豎起。伴着銅哨子聲左右搖擺。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銅哨子聲。銳利如刀。
倒映在槍鋒上的夕照。點燃整個河灘。點燃所有人的眼睛。
箭雨繼續。更多更快章節請到。無止無休。
淮安第三軍的老兵們頂着箭雨繼續前進。不疾不徐。三角形的大陣在漫天箭雨中就像一頭睡醒的巨龍。須爪張揚。鱗光閃爍。
它的身後是芒碭山。一千五百餘年前。那個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最後就埋骨於此。
它前方是滾滾黃河。四千餘年前。軒轅氏曾經於河畔鑄戈爲犁。播種五穀。
它身左身右。是堯之都。是舜之壤。是禹之封。一代代華夏族的古聖先賢。在此開拓、守護、創造、傳承。
這是它的土地。它的家園。
數千年來。總有一些野蠻的強盜。試圖趁着它沉睡的時候。進入這裡。偷走它的財富。玷污它的精神。
然而。更多更快章節請到。每當黑暗時刻。它卻總能被熱血喚醒。在獵獵的寒風中。再度拍打起兩隻巨大的翅膀。
凌空翱翔。
左翼承載着歷史。右翼承載着希望。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
眼看着從山坡上推下來的軍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王保保的鼻尖上。慢慢滾下數滴冷汗。
不是第一次和紅巾軍交手。但像淮安第三軍這樣的紅巾軍。他卻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他的彎刀奮力揮動。令軍陣中射出去的羽箭。越來越急。
急得像狂風暴雨。
按照他以往的經驗。如果是潁州紅巾。在如此密集的羽箭打擊下。即便不崩潰。也將被壓制得無法再前進半步。第一時間更新
但是。眼前這支鎧甲上塗滿了泥巴的紅巾軍。卻依舊在徐徐前推。永遠保持着同一個節奏。
濃密的箭雨非但沒能讓淮安第三軍的大陣分崩離析。忽明忽暗的天空。反倒給本來就殺氣騰騰的軍陣平添了幾分神秘和威嚴。
“換破甲錐。換破甲錐。”蔡子英在王保保身邊。聲嘶力竭地提醒。
已經胳膊發酸的弓箭手們。立刻換上了銳利的破甲錐。拉滿角弓。將其平着射了出去。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走在最前排的淮安軍將士身上。不斷傳來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火星在傍晚的霞光裡。閃爍如同晨曦中的星星。
有人因爲運氣不好。被破甲錐從鎧甲的接縫處射了進去。痛苦地抓住矛杆。在原地緩緩轉圈。
他們留出的空缺。迅速被第二排袍澤填補。整個三角型大陣。依舊銳利如初。
他們依舊在推進。不疾。不徐。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銅哨子聲鑽透連綿的戰鼓。深深地鑽進弓箭手的耳朵。令他們頭皮發乍。兩腿發軟。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隨着距離的接近。傷亡在不斷增加。但哨音的節奏。卻始終不變。
淮安軍的將士隨着哨音。邁動整齊的步伐。從容不迫。彷彿要去享受一頓約定已久的盛宴。
刺耳的哨音裡。王保保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迅速下沉。他身邊的兵力足足是對方的兩倍半。但他卻不再有任何把握。自己能擋住對手。
“吹角。命令伏兵出擊。”高高地舉起彎刀。他果斷地做出決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忽然變得蒼涼。彷彿野獸在召喚失散的同伴。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左右兩側樹林裡。有憤怒的號角聲相應。早已急得兩眼冒火的脫因帖木兒與賀宗哲。各自帶着三千伏兵。呼嘯而出。
他們從側後方衝向淮安軍。
他們要把這隻剛剛醒來的巨龍。再度推入黑暗。
然而。淮安第三軍中的戰旗。卻突然高高起挑了起來。在迎面吹過來的河風中。獵獵揮舞。
“放平長槍。”徐達猛地將自己的長矛對準正前方。大聲斷喝。
“吱。。。。吱。。。。”哨子聲猛地一變。由三拍變成兩拍。
“吱。。。。吱。。。。”“吱。。。。吱。。。。”“吱。。。。吱。。。。”淒厲的銅哨子聲裡。原本高高豎起的長槍。像怒放的鮮花一樣。層層向前綻放。
一層。兩層。三層......
“吱。。。。。。。。”所有哨音。彙集成一聲長長地龍吟。
所有長槍一齊向前捅去。宛若巨龍磨亮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