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參軍此言大謬,那脫脫連炸燬河堤的事情都做得出,怎麼可能有任何底限,。”已經很少在議事時說話的蘇明哲聞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緊盯着劉伯溫的眼睛質問。
對於這個特立獨行的劉伯溫,他可沒什麼好印象,雖然後者曾經在揚州保衛戰中居功至偉,但在那之前的種種“劣跡”,蘇長史卻是牢記於心,況且‘劉山長義助吳指揮穩定人心’的壯舉背後,還有許許多多不方便被人知道的細節,這些細節普通人不清楚,但對於整天瞪圓了眼睛替朱重九盯着背後的蘇先生,可真不算是什麼秘密。
“劉參軍此言差矣,主公身系我淮揚幾百人人的福祉,豈可以自己爲注,賭那脫脫的人品。”逯魯曾也皺起眉頭,以相對緩和的語氣駁斥。
“主公勿聽劉參軍之言。”
“主公切莫兒戲。”
“主”
衆文武又紛紛表態,都認爲劉伯溫的提議過於想當然,包括劉伯溫的師兄施耐庵,內心裡也覺得自家師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甚至有點兒拿朱總管的性命沒當回事兒的嫌疑。
然而朱重九本人,注意力卻壓根兒沒放在劉伯溫想法是否正確上,他只是清晰地聽見了,劉伯溫在叫自己“主公”,這對於曾經放走了朱元璋,又剛剛聽聞張士誠準備自立門戶的他來說,簡直比大夏天吃了刨冰還要舒服十倍,因此用力拍了拍桌案,笑着道,“諸位不要打斷,聽青田先生把說說完,本總管自己,肯定是非常想去見一見那脫脫,如果大夥都認爲不合適,本總管當然不會擰着來,可如果青田先生認爲危險不大,那本總管又何必讓脫脫給小瞧了去,,”
說罷,向劉伯溫輕輕擡了下手,示意他有話儘管說個痛快。
劉伯溫微笑着搖了搖紙扇,滿臉傲然地補充道,“諸君對主公忠心耿耿,唯恐有些許閃失,所以只看到了此行所隱藏着的危險,卻忘了主公若是慨然應之,可給我淮揚帶來的的巨大好處,試問,連脫脫這種被蒙元朝廷自己拋棄了的人,主公都不肯毀諾,那主公將來,豈會對天下人失信,,昔商鞅徙木立信,新法遂行,主公淮揚所行之法大一異於先前任何一朝,世人乍聞之,心中無不惶恐,而脫脫自己送上門來做那根木頭柱子,主公又何吝區區五十金,。”(注1)
這句話,可的確是全心全意在替朱重九而謀了,淮揚新法大興工商,限制田租,打擊宗族勢力,讓全天下的士紳階層都爲之側目,但新法的推行,卻着實給兩淮各地帶來了勃勃生機,大總管府能在蒙元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先後救濟了揚州和睢、徐、宿等地兩百餘萬災民,而自身還沒被拖垮的事實,就是最好的明證。
所以現在的劉伯溫承認,新法的確有可取之處,但是他卻不認爲,光憑着淮安軍的武力,日後就能成功地將新法推行到全國,於是,他乾脆建議朱重九依照昔日商鞅變法的經驗,先立信於天下,然後再徐徐圖之。
而脫脫此番派人下書來要求朱重九兌現當初碰面的承諾,恰恰是送上門來立信機會,只要朱重九慨然赴約,事情傳揚出去以後,在全天下的人,特別是士大夫眼裡,他的形像就煥然一新,畢竟,“仁義禮智信”乃爲儒家推崇的“五常”,非但平頭百姓受其影響巨大,士大夫們,在明面上,也皆以這五項爲做人的標準,跟着一個言出必踐的君主,比跟着一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君主要安全得多,也光彩得多。
“這個”淮安大總管府的文職幕僚中,從逯魯曾往下,包括蘇先生在內,學問都不太差,聽了劉伯溫的剖析,立刻明白了其良苦用心,然而朱重九的性命,當然不僅值區區五十斤銅,所以大夥明白歸明白,內心深處,卻依舊不願意讓自家主公去冒險。
“溫曾經聽聞,主公昔日於兩軍陣前,憑一把短刀,手刃阿速軍大將數員,而自身毫髮無傷,然否。”沒等蘇先生、逯魯曾等文官轉過彎子來,劉基又朝着在座的武將們輕輕拱手。
“當然是真的,我等當時都親眼目睹。”徐達、吳良謀、劉子云等,立刻大聲迴應,被日光曬成古銅色的臉上,寫滿了自豪。
胡大海、耿再成等人,則紛紛笑着點頭,他們加入淮安軍徐達等人晚,雖然未曾看到當時朱重九如何驍勇,可也在黃河邊上跟後者親自交過手,知道自家主公的真實斤兩,說是萬夫不當之勇肯定誇張,但真的同場競技,整個淮安軍內,恐怕只有胡大海、陳德、傅友德等區區五、六人能強過他,這還是在不拼命的情況下,如果拼起命來,數量還要再打個對摺。
“那諸君以爲,與主公單獨相對之時,脫脫行得了專諸、聶政之事否,。”劉基把紙扇猛地一收,繼續大聲追問。
“哈哈哈”不待胡大海等人反應過來,文官們已經笑成了一團,專諸、聶政是歷史上兩個著名的刺客,前者在酒宴上刺殺了吳王僚,而後者,則從目標的家門口一路殺進去,接連殺死了韓相俠累及其身邊侍衛數十人。
脫脫要是想跟自家主公單打獨鬥的話,恐怕一個照面不到就得被直接用拳頭捶死,畢竟自家主公當初那十幾年的豬不是白宰的,幾千條性命累積下來,光是身上的殺氣,就能讓對手撲面生寒,(注2)
“恐怕,脫脫只有捱揍的份,白刃對空手都贏不了。”衆武將們在互相提醒下,很快也想起了專諸和聶政的典故,哭笑不得地迴應。
“既然主公之勇力,不在脫脫之下,我淮安水師,戰鬥力又遠在蒙元之上,雙方約好了在黃河上相見,主公何險之有,只要不讓脫脫的船靠近,即便是准許他本人上船來飲一杯送行酒,那脫脫還能翻到天上去,況且此刻脫脫落難,身邊的死士未必能剩下幾個,而主公這邊,卻還可以帶上傅將軍、陳將軍和丁將軍,只要我等小心謹慎,脫脫連出招的機會都找不到,又何必糾結見與不見,好像主公怕了他一般,。”
最後這幾句話,則是從實戰角度,分析雙方的力量對比,結論是,無論單挑還是羣毆,脫脫都沒有任何翻本的機會,所以大夥根本不用太緊張,做好充足準備,見招拆招就行,只要不故意出現疏漏,就根本不存在太大的危險。
在場的一干文武聽完,大部分都紛紛含笑點頭,一些心中還有疑慮的,如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也只能接受劉伯溫的意見,但是他們兩個,卻立刻提議,由劉伯溫親自來操辦此事,若是出現任何紕漏,提頭來見。
那劉伯溫骨子裡其實也是個爽利人,以前跟大夥道不同不相爲謀,如今既然已經上了淮安軍的大船,就巴不得能有更多機會一展身手,當即,衝着蘇明哲拱了拱手,大聲迴應,“願立軍令狀。”
“胡鬧。”朱重九站起身,輕輕橫了蘇明哲一眼,阻止他繼續順水推舟,“伯溫肯爲朱某而謀,乃朱某之福,還說什麼軍令狀不軍令狀,我信你,你儘管放手去做便是,這幾天需要用到誰,從兩位長史以下,儘管調遣。”
說着話,竟直接將自己的佩刀解了下來,繞過帥案,親手遞將過去,“就以此爲憑證,除了在座衆人之外,水師四艘戰艦爲限,陸營以一旅兵馬爲限,需要用到,你只管去調,哪個敢不服,我親自去收拾他。”
“這”滿座文武,包括劉伯溫自己,都被朱重九的出格舉動給驚呆了,一個個瞪圓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正在看到的事實,解刀相賜,自打徐州舉事以來,誰曾經受到過如此禮遇,包括蘇先生、逯魯曾和徐達,恐怕都是想都不敢去想吧。
“朱某得伯溫,如魚得水。”興奮之餘,朱重九未免有些得意忘形,在劉伯溫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大聲宣佈。
劉伯溫,這可是有名的後諸葛亮劉伯溫吶,要是連個落了勢的脫脫都對付不了,他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上,怎麼可能留下如此大的名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他給拐到手了,朱某人怎麼可能不給他充分的施展空間,甭說是把佩刀暫時借他用幾天,就是永遠都給了他,朱某都絕對不會有任何遲疑。
“啊,,。”劉伯溫的那小身子板兒,怎禁得住朱重九的反覆拍打,大叫一聲,蹬蹬蹬倒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注1:徙木立信,是商鞅變法中的典故,出自《史記》,孝公既用衛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注2:雖然不像荊軻一樣有名,但聶政的戰績和武藝,恐怕遠遠超過的荊軻,荊軻在秦始皇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都未能得手,而聶政則是直接從大門口往裡殺,殺死目標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