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沒有更詳細的情報?”朱重九將密報朝桌案上重重一拍,沉聲問道。
淮揚徐宿各地年初纔剛剛擺脫戰爭的威脅,許多城鄉,特別是去年曾經被洪水吞沒過的地方,都急需休生養息。而淮安軍的五支主力部隊,上半年有三支剛剛結束對太平、集慶兩路元軍的征討,根本沒來得及休整,軍火糧草無一不缺。偏偏這個時候,位於長江中上游的天完政權岌岌可危。淮安軍如果出兵去救,肯定要損兵折將。而萬一徐壽輝的老巢被蒙元和漢奸聯手攻破,恐怕蒙元朝廷的下一個進攻目標,就又要落在淮揚頭上!
“還有一些,但都未經證實!”軍情處主事陳基瞪着通紅的眼睛,聲音裡頭充滿了疲憊。每天從那麼多消息中反覆甄別挑選,去蕪存菁,令他形神俱疲。身上再也看不出半點兒剛到淮安時那種翩翩儒者氣度,反而像一個終日埋頭於賬本的店鋪掌櫃,哪怕是已經累佝僂了腰,也無法掩飾其內心的精明。
“讓你的人都拿過來。包括帶消息回來的弟兄,如果還沒休息的話,也請他過來再堅持一下!”朱重九想了想,儘量掩飾住自己心中的煩躁。
“是!主公!”陳基拱了拱手,匆匆出門。須臾之後,又抱着厚厚的一大摞公文返回了議事堂。緊跟在他的身後的,則是一個滿臉市儈氣息的胖子,每走一步,肚皮上的肥肉都上下顫動。
“過來見過大總管!”陳基先將公文轉交給迎上來的近衛團長劉聚,然後扭頭向胖子吩咐。再接着,舉手給朱重九行了個標準的淮安軍禮,“報告,軍情處從不同途徑,共計獲得了二十六份消息。除了倪文俊已經投靠蒙元的消息得到了覈實之外,其餘全都無法印證。微臣已經將負責長江上游情報收集任務的路宣節帶來了,主公隨時可以向他詢問詳情!”
“末將路汶,見過主公!”路校尉身上沒有半點兒軍人氣度,卻腆着圓圓的大肚子,給朱重九行了個軍禮,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路校尉請坐!”朱重九擡起右手,鄭重給宣節校尉路汶還禮。
軍情處乃是他參照另外一個時空的情報部門所建,專門負責收集對手和盟友的消息。因此選人的標準以忠誠爲第一。形象和其他則遠遠排在後面。而按照這個時代的傳統,萬一細作被其刺探對象抓到,也根本沒有任何希望再活着回來。
當值的近衛手腳麻利,快速給路校尉端來一把椅子。宣節校尉路汶則有些受寵若驚,欠着屁股坐了個椅子角,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家主公的垂詢。
只見朱重九緊皺着眉頭,在一大堆文件中迅速翻動。很快,就過濾掉了其中絕大部分,然後拿着剩下的幾份,重新對比揣摩了起來。半晌之後,他擡頭看了看,低聲問道:“倪文俊殺了徐壽輝的內宮採辦太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回主公,具體原因好像是因爲那個太監在集市上多次搶東西不付錢,並且打得是皇家,是徐壽輝的名義。而倪文俊的手下卻查明,被搶的大部分貨物,轉手就又被太監賣了出去。所得到的錢財,也被大小太監們給瓜分掉了!”胖校尉路汶雖然長得貌不驚人,言談卻非常有條理,三兩句話,就將整個事件描述得清清楚楚。
大總管府一干文武聞聽,紛紛皺眉,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幾分不屑之色。徐壽輝本人是個布販子出身,當初被貪官污吏逼得沒活路了,才扯旗造了反。而他自己身邊的人,搶起小商小販來卻毫不手軟,這他奶奶的不是忘本,又算是什麼?
“還不夠,光是這個原因,兩人不可能反目成仇。”朱重九的目光又落迴文件上,繼續慢慢翻動。
倪文俊是天完政權的第三號人物,並且手握重兵。雖然狠狠的掃了徐壽輝的面子,但後者既然能成爲一方諸侯,就肯定不是什麼莽撞之輩。不可能在沒喲絲毫把握的情況下與倪文俊公然翻臉。至少,他需要先將右相彭瑩玉及其麾下的隊伍調回身邊來。
剩下的幾份公文裡,所記載的也都是天完政權的一些內部紛爭,從中可以清楚地分析出,徐壽輝在稱帝之後,的確有些得意忘形。而倪文俊心裡頭,則多少還保持一些起義之前的理想,試圖建立一個相對公平的國度。二人的心思背道而馳,又沒有彭瑩玉在當中做緩衝,難免就要不停地起齷齪。
“還有一個消息,末將不知道,不知道該不該彙報!”見朱重九的眉頭越皺越緊,宣節校尉路汶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請示。
“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哪怕沒有任何依據!”朱重九又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帶着幾分期待鼓勵。
“據,據謠傳.....”宣節校尉路汶擡起胖胖的手指,在自己滿是肥油的脖頸上撓了撓,然後非常忐忑地補充,“這種道聽途說的東西,末將,末將向來不願意寫到公文當中。一來根本無從覈實,二來許多都是蒙元那邊故意散佈的謠言,圖的就是朝咱們紅巾軍的頭上潑糞!”
“先別管真僞,你先說來聽聽!”陳基等得心急,瞪了他一眼,低聲催促。
“是!”路汶趕緊將手收回來,規規矩矩在膝蓋上放平,“末將,末將一直扮作販貨布商,往來於長江之上。前些日子偶然聽人說起,徐壽輝的皇宮中,藏着上千美女。很多女人他睡過一次就徹底忘乾淨了,根本不會再理睬第二次。但是爲了保留天完皇帝的顏面,這些女人也不能放歸民間,只能養在皇宮裡一輩子不見天日!”
“那和倪文俊又有什麼關係?”陳基越聽越納悶,再度低聲追問。
“據說,據說其中有一個,曾經與倪文俊有過數面之緣。因爲耐不住深宮寂寞,就偷偷派人請倪文俊救自己出去。然後又不知道怎麼回事,倆人就暗中勾搭上了。倪文俊多次向徐壽輝要人,而徐壽輝卻寧可自己不要那個女人,也不肯給倪文俊.....”
“荒誕不經!”朱重九“啪!”地一聲放下公文,低聲打斷了路汶的彙報,“你做得對,這種謠言,的確沒有任何價值。不過.....”
想了想,他又繼續問道,“倪文俊領兵外出作戰期間,徐壽輝在他背後做沒做過什麼不利於他的事情。倪文俊的家人呢,都接走了麼?”
“沒有,並且徐壽輝還宣佈,要把自己的親妹妹嫁給倪文俊!”胖校尉路汶稍作遲疑,然後快速給出答案。“同時被賜婚的,還有陳友諒、鄒普勝和張定邊三個。要娶的都是徐壽輝的族妹。只待倪文俊班師回來,四人就一起拜堂。誰料倪文俊卻悄悄將家眷全都接走,然後轉身就投靠了韃子!”
“你說還有誰?陳友諒!他什麼時候回去的?”朱重九的眼睛迅速一亮,大聲追問。
別人未曾留意到這個名字,他卻對此人知之甚深。按照朱大鵬的記憶,在另外一個時空中殺掉了徐壽輝,與朱重八惡戰鄱陽湖的,就是這位陳有諒。若不是朱重八的船隊中使用了大量的火炮,外加上常遇春勇冠三軍,最後鹿死誰手,未必可知!
“陳友諒?”路汶愣了愣,胖胖的腦門上緩緩滲出幾滴油漬,“末將,末將不太清楚。他,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千戶。對了,末將想起來了,他是彭和尚的手下,與張定邊一道,爲 了向徐壽輝獻俘而回!”
“怪不得倪文俊急着造反!他再不造反,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議事堂中,頓時涌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衆淮揚核心人物,在當年彭和尚派遣使節前來求救時,曾經見過陳友諒一面。對此人的印象極爲深刻。而此人返回到徐壽輝身邊,則表明彭和尚已經暗中介入了徐、倪之間的衝突,並且極有可能,完全站在了徐壽輝那邊。
“末將,末將失職,請,請主公責罰!”聽着周圍低低的議論聲,路汶的腦門上,頓時滲出了更多的“油珠兒”。起身敬了個禮,紅着臉說道,“末將,末將只顧着盯着徐壽輝的舉動,忘記了,忘記了他還能從外邊調兵馬過來!”
“這也是大夥的推測,未必準。況且你做得已經夠好了,何罪之有?”朱重九擺擺手,笑着鼓勵,“你回來之時,答矢八都魯已經跟倪文俊合兵一處了麼?”
“還沒!”路汶擡手擦了擦錚亮的腦門兒,大聲迴應,“只派了他的兒子孛羅帖木兒帶領數千兵馬,前往倪文俊的軍中封官許願,鼓舞士氣。韃子朝廷這次特別肯下本錢,直接給了倪某人一個湖廣平章的頭銜。他麾下的將領,也個個加官進爵。並且末將還聽說,韃子朝廷已經決定重新啓用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給這兩個人也都封了很大的官兒,隨時準備命二人南下扯我軍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