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殺了,折殺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等什麼身份,敢去吃都督的酒?!”衆工匠立刻紛紛拜倒下去,紅着眼睛推辭。
這年頭,匠戶的地位極低。忙忙碌碌一整天能混出隔夜之糧已經需要感恩,誰曾經指望過像現在這樣,每天兩幹一稀,頓頓有菜,並且還有大筆的工錢可以託人帶回家?!如果再不知足,還想跟朱都督一起到酒樓裡吃酒,那不是等着被人戳脊梁骨麼?!
這人哪,無論什麼時候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不能別人給你點兒好顏色看,你就想着如何去開染坊?!
“什麼使不得的。就這樣定了!老黃,你先派幾個徒弟去外邊定些酒菜了,大夥這幾天辛苦了,咱們今晚先在作坊裡頭加餐。等所有事情都忙活完了,再一起去外邊快活!”朱八十一心裡,想得卻是後世甲方趕工期的不二法寶,請相關技術人員喝酒吃飯。只要一頓酒喝過後,無論再牛氣的工程師,都沒臉皮再半途退場。
結果朱大鵬同學的一位師兄,就因爲沒有臉皮退場,一口氣在施工現場蹲了整整一百六十八小時。設備試運行結束之後,完全靠着幾個工友擡着,才活着離開了工程師平臺。
在朱八十一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朱大鵬看來,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那幾十年,中華民族之所以能迎頭趕上世界文明的發展進程,正是因爲有這些愛面子,敢拼命的工程技術人員。而不是那些天天在互聯網上高喊各種口號的鍵盤政治家。雖然,後者的言辭聽起來更有誘惑性,擁有的粉絲更多。
而眼前這些滿臉謙卑的匠戶們,不就是這個時代的頂尖工程技術人員麼?!並且還是手底下能出活的那種,不是紙上談兵的鍵盤黨。既然如此,他又何吝嗇幾頓酒肉?!只要能把徐州軍儘快推進火器時代,就是砸鍋賣鐵也值得!
火器的出現,才避免了文明一次又一次被野蠻征服。朱八十一記不得這句話是誰說的,卻越來越認爲這句話說得有道理至極。按照後世的遊戲世界劃分標準,大多數中原百姓都只能被歸入職業農夫這一類。而來自北方大漠和叢林之間的某些征服者,卻有點類似於職業強盜。前者與後者用冷兵器搏殺,肯定會吃大虧。雖然前者總是能建造起輝煌的城市,美麗的樓閣。而後者只懂得將繁華變成廢墟,將書院變成瓦礫堆。
他不知道冥冥中哪位大能,誤點了鼠標,讓朱大鵬的靈魂穿越過來,和朱老蔫的靈魂融合到了一起。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隨着對這個世界認識的增加,某種使命感和緊迫感,卻在他的心頭越來越清晰。
我來了,我看到了,我便不能准許無辜的生命再被踐踏,不准許野蠻再度毀滅文明,不能容忍某些悲劇再度發生。哪怕在原來的世界裡,這些都是命中註定!
既然朱八十一能夠出現在這裡,那些所謂的已經寫就的命運,就註定是個笑話!
九個多月來,不但手下的弟兄們在變,他自己也在變。在適應,在努力,在不斷開拓着自己的視野,提高着自己的目標。特別是連續幾次作戰勝利之後,他將目標定得更高,也更清晰。
現在,他已經不再想着去找朱元璋,去抱這個歷史上勝利者的粗腿。而是帶領身邊關愛着自己,自己也關愛者的人,走出一條於完全屬於自己這夥人的道路。不必去迎合歷史,也不必去迎合所謂的命運!
“我再強調一遍!”望着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的大夥,他笑了笑,非常鄭重地說道,“只要出了這個軍營門,我就是朱屠戶,朱老蔫兒,而不是什麼朱都督。朱老蔫請自己的鄰居吃飯,誰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去,三天後,朱屠戶在臨風樓等着你們。誰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
說罷,又用力一揮手,大聲命令,“好了,現在都起來去幹活!老子最煩看到有人磕頭。老子這裡需要的是匠師和大匠師,不是一羣磕頭蟲!”
“還不快起來幹活!”黃老歪紅着眼睛吼了一嗓子,帶頭衝向了岸邊的水車。“誰再當孬種,以後就別說是咱們都督的鄉親!”
“幹活了,幹活了,幹完活後,纔有臉去喝都督的酒!”連老黑,焦玉等人也紅着眼睛響應。
在他們幾個的組織下,衆工匠和學徒們,該繼續試槍的繼續試槍,該繼續造槍管的繼續造槍管,很快,就讓將作坊裡重新飄滿了清脆悅耳的叮叮噹噹聲。
有了水車、水錘、鑽牀和手搖鑽機這些器械的幫助,第二支雙卷法制造的槍管,也很快捧到了朱八十一面前。比第一支邊設計邊製造的那根看起來更工藝精良,表面和內部兩道已經磨平的焊縫,也更加美觀均勻。
朱八十一毫不猶豫地命人將這一根槍管也安裝上了木柄、扳機、火繩夾、片狀彈簧等附件。製成了第二支真正意義上的火繩槍。然後安排人手和第一支一起,繼續進行各項性能指標測試。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當黃老歪安排人將燈籠挑起來的時候,第三、第四支火繩槍也都在工匠們手中誕生了。而與此同時,第一支火繩槍在經歷了反覆射擊,冷卻,再射擊,再冷卻的多次折騰之後,終於遺憾地炸了膛。但是並沒有像朱八十一預料的那樣爆炸,而是沿着外層套管的焊縫,裂開一條三寸長的口子。從口子向內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內層槍管在不同的位置,也裂開了長長的一條。因爲內外兩條焊縫螺旋方向恰恰相反的緣故,火藥燃燒產生的高溫氣體,無法在第一時間放出。所以無法產生爆炸效果,也沒有出現能夠殺死人的破片。
“要是在兩層槍管之間再鍍一層錫或銅的話,可能炸膛的機會更小!”焦玉惋惜地看着自己親手打造,又親手毀掉的槍管,小聲跟朱八十一商量。“就是重量會再增加三成左右,製造起來會多花一點兒時間!”
“一共射擊了多少次?!”朱八十一關注點卻不是如何提高槍管的耐久度,而是目前製造工藝下,槍管的具體性能。
“二十三次!”劉子云走上前,盯着記錄在紙上的字跡迴應。“最後五次的用藥量分別是七錢,七錢一分、七錢二分和七錢二分五釐!當時焦大匠已經察覺到槍管有些變形了,就沒敢像原來那樣兩分兩分地增加裝藥量!”
“威力如何?!射程呢?!”朱八十一想了想,繼續追問。
劉子云快速在記錄紙上看了幾眼,有些慚愧地迴應,“裝五錢藥時,八十步能破甲。射程最大能到一百六十步。然後就基本上沒法測了,無論裝多少藥,都很難打得中更遠的靶子!”
“嗯!”朱八十一低聲沉吟着,在自己心裡默默地換算。八十步,邁腿一次爲一跬,邁腿兩次爲一步。這個時代的八十步,基本上就是後世的一百二十米。一百二十米的有效射程,二百四十米的最大射程,恐怕已經是滑膛槍的極限了。再遠的話,可能就需要來複槍。而來複槍是什麼原理,膛線該怎麼刻,從朱大鵬的記憶裡他找不到任何相關內容,所以只能作爲長遠目標,留待以後慢慢研究。
“其實,其實末將覺得,四錢半藥最好!”偷偷看了看朱八十一的臉色,劉子云硬着頭皮說道。“四錢半火藥,基本上能讓四錢重的彈丸,在六十步上有破甲能力!再遠,除了徐隊長和陳德這種練家子外,一般人都瞄不準了。而蒙古人的普通羽箭,根本破不了硬鎧,更甭說是咱們的板甲了。真正有殺傷力的破甲錐和重箭,必須走到五十步以內平射。咱們火繩槍以六十步破甲爲目的,剛好把他們給吃得死死的!”
“嗯!”朱八十一笑了笑,對着劉子云輕輕點頭。不追求過分華麗的技術指標,只追求永遠比競爭對手領先半步,這大劉,還真有一個難得的清醒頭腦。
想到這兒,他將目光轉向焦玉,繼續問道:“如果就按目前的工藝,把全部工匠都集中起來,你估計每天能造多少支槍?!”
這個問題有點兒複雜,焦玉瞪圓了眼睛在燈籠下算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啓稟都督。按照小的這樣,一個大工帶倆徒弟算,每人每天不停地幹,可以打四到六根槍管出來。前提是得保證鐵板供應得上,那個一百二十斤重的小型水錘,也都輪得到。不過咱們這裡,鐵板都是用那個五百斤中的大號水錘砸出來的,小號水錘也只有兩臺.....”
“按最保守,就是最少了算。你估計目前情況下,作坊每天能造幾支火繩槍出來!”朱八十一滾燙的頭腦立刻就恢復了冷靜,疲倦地笑了笑,輕輕擺手。
“呵呵,呵呵!”焦玉憨厚地抓了自己的後脖子幾下,笑着補充,“那就不需要全部工匠都上了。留下四到六個活細的,帶着徒弟幹,其他人還是該忙活什麼就忙活什麼去吧。每人每天四根,再扣除後來加工廢了的。二十支火槍頂天了。再多,都督您就得換地方開作坊了。這個作坊裡,也擺不下更多的水車了!”
注:關於槍管制造速度,古代工匠純手打的話,大概要一個月左右出一根。而使用了簡單的機械之後,每個工匠組每天製造兩到三根合格鐵管不成問題。具體可參見八路軍的馬廠兵工廠。依靠純手工,沒有任何電力和水力機械,靠手搖鑽鐵棍的方式,每月爲八路軍提供步槍五百支,並且能保證一定質量。以至於小鬼子在戰場上撿到了馬廠造,並仔細測試之後,都不得不承認土八路有了自行研發和製造輕兵器的能力,專門派轟炸機來重點打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