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朱總管麾下的兵馬厲害,只是沒想到,居然精銳如斯!”跟在淮安第四軍身後不遠處,趙君用麾下大將,雄武指揮使李喜喜低聲感慨。
他是跟着趙君用一道前往高郵的,會盟結束之後,便被對方留下來輔佐老部下傅友德。雖然這個安排多少有點兒讓他感到委屈,但大隊人馬開拔之後,李喜喜卻一天比一天覺得,趙總管的安排無比正確。自己留下得值,如果不留下,永遠沒有機會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知道真正的精銳是什麼模樣。
前軍都督傅友德卻沒有接茬,目光只是癡癡地望着第四軍的背影,滿臉羨慕。直到李喜喜不高興地拿起馬鞭子柄去捅他的護心鏡,才戀戀不捨地將目光收回來,感慨地說道,“是啊!傅某到了淮安之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怪不得趙總管整日將朱總管和淮安軍掛在嘴邊上。換了傅某,這次回去之後,恐怕也難以將他們忘掉。”
作爲趙君用麾下風頭最勁的將領,若說他身上沒絲毫傲氣,那是不可能的。然而,與淮安軍並肩作戰的日子越長,傅友德越是驕傲不起來。單論個人武藝,整個淮安軍中,恐怕除了胡大海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是他的對手。然而新編的淮安五支大軍,隨便拉出一支來,都不遜他麾下那五千精銳分毫。
兩軍交戰,可不能光憑着主將的個人勇武。像飛奪高郵城那種戰鬥,能再一卻不可再二。若不是發現守軍的士氣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像張士誠、李伯升這樣的“義兵”又佔據了城內防守力量的絕大多數,即便有人再賣力氣鼓動,傅友德也不會冒那麼大的險。而同樣是攻城略地,淮安軍打得卻四平八穩,一步步向前推過去,一步步將敵軍的抵抗碾壓得土崩瓦解。只要按部就班地打,勝利就能水到渠成!
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把取勝的希望,寄託在主將的神勇,或者陰謀詭計上,遠不如憑實力碾壓對手來的踏實。雖然後一種勝利,聽起來遠不如前面兩種引人入勝。但凡是有經驗的武將心裡都清楚,到底哪一種才更穩妥,才該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目標。
“是啊!”李喜喜雖然名氣和能力都不如傅有德,但見識卻也不差。嘆了口氣,繼續大發感慨,“當初趙總管專門精挑細選的五千弟兄給你,還有人覺得他未免小題大做了一些。如今想來,好在咱們麾下這些弟兄都是十里挑一的,否則,真的像後面那些人一樣,即便能打下揚州,也沒底氣跟朱總管分紅!”
“你是說他們?”傅友德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家隊伍不遠處的郭子興和孫德崖部,冷笑着搖頭,“你看到的,已經是重新篩選過一回的了。在進入高郵之前,他們有兩萬人,模樣比現在還要不堪。除了朱重,朱六十四帶的那兩千近衛還湊合着能看之外,其他的簡直就是一羣流民。甭說跟前面的第四軍對陣,即便跟咱們在戰場上交手,傅某帶着麾下這五千弟兄,半日之內都足夠滅他們十回!”
“呵呵呵......”李喜喜搖頭而笑,滿臉得意。拉上傅家兄弟兩個一起投奔趙君用,是他這輩子所做過的最明智決定。至少,在遇上朱八十一之前,他一直這樣認爲。否則,就憑他們哥三個的本事,恐怕這輩子都要在碭山上坐井觀天。永遠不知道外邊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外邊的英雄到底活得有多精彩。
想到這兒,他又慢慢收起笑容。盡力朝傅友德身邊湊了湊,以極低的聲音問道,“你這些日子留過心沒有?這,這淮安軍的練兵之法,與咱們那邊有啥不一樣的地方?你拿哪這種眼神兒看我!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說朱總管藏了私,沒把他的秘笈盡數傳授給趙總管。我的意思是,咱們趙總管可能學得不,不太仔細。不,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這徒弟和師父,終歸是差了一層。不信你看看前面的淮安軍,再看看咱們,還有大往後的毛總管麾下,這精氣神兒上,差了好多。雖然是同樣練兵方法練出來的弟兄,咱們和他們,卻完全,至少給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朱總管沒有藏私!”傅友德一身傲骨,決定了他不會歪着嘴巴說瞎話。然而,他同樣感覺到了淮安軍和自己麾下這支隊伍之間的巨大差別,“在高郵城停留這半個多月,吳佑圖的第五軍就跟咱們的隊伍比鄰而居。他們怎麼出操,怎麼訓練,從沒刻意背過人。我在旁邊,看了不下十次。方法肯定還是那些方法,但是......唉!”
嘆了口氣,他輕輕搖頭,心裡頭一時間,竟充滿了失落和不甘。方法還是那些方法,但練兵和接受訓練的人,卻早已跟徐州那邊完全不同。有些東西,你明明知道,人家也願意手把手地教你,卻怎麼學都是學不來。也沒能力和機會去學,至少,在趙君用這裡,他看不到任何機會。
“但是什麼?好端端的,你老嘆個什麼氣啊?!”聽到最關鍵處,卻突然沒了下文。李喜喜皺起了眉頭,不滿地追問。“趕緊說,但是什麼?朱總管那邊,到底還有什麼壓箱底兒的絕活?”
“淮安軍比咱們有錢!”傅友德猶豫了一下,開始努力尋找藉口。有些話,他自己心裡想想就行了,不敢跟李喜喜說。雖然對方是他的好兄弟,可這個好兄弟的腸子卻是一直通到底。把一些話告訴了他,只會害了他。所以,還不如讓他繼續糊塗着。
“比咱們有錢?”李喜喜不知道傅友德是在蓄意誤導自己,愣了愣,歪着頭追問,“這關錢什麼事情?練兵打仗,總不能拿錢去砸!否則,誰能砸得過蒙古朝廷!”
“怎麼說不關錢的事情!”既然決心誤導好兄弟了,傅友德索性誤導到底,“隔三差五就吃一次肉,和半個月都難見一次葷腥,體力能一樣麼?咱們趙總管雖然佔着睢陽、徐州兩座大城,可都不是什麼富庶地方。至少兩地加一起,都比不上淮安這個大鹽倉。朱總管那邊鹽利豐厚,兵馬又少,所以士卒們非但吃得好,穿得好,鎧甲、兵器也無不精細。這樣用金子堆起來的兵馬,士氣能不旺盛麼?再加上他們手裡火炮多,打仗從來不靠人命往上堆,誰還不樂意用心訓練?況且能當上戰兵,至少軍餉就能養家餬口。從十夫長起,據說每升一級就能翻上一倍。換了你我兄弟,若是從小兵時做起,恐怕也會個個拼了命地訓練,拼了命地立功。不圖別的,就圖多拿幾吊錢,讓家裡的老婆孩子活出個人樣來!”
“那倒是,咱們這邊如果也開那麼高的軍餉,兵馬至少得砍掉一半兒。好多人啊,呵呵,估計也就沒錢娶小老婆了!”李喜喜聽得有滋有味,砸吧者嘴兒感慨。
雖然傅友德盡力在誤導他,可他卻依舊察覺出了一些東西。比如說士兵和底層軍官的待遇,淮安軍和徐州軍放一起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但往高層了走,情況就恰恰反了過來。雖然按傅友德的說法,淮安軍的將士,級別每提高一級,軍餉都可以加倍。可將領們拿的,都是明白數。而徐州這邊,花樣可就多了去了。除了趙總管私人賞賜的,還有各種心照不宣的暗招。拿多拿少,完全靠將領自覺。但風氣一開起來,即便再潔身自好的人,也免不了也要隨大流。否則就會失去麾下部屬的真心擁戴,徹底成爲一名光桿將軍!
據李喜喜所知,傅友德現在,就有點孤芳自賞的趨勢。而他的兄長傅友仁恰恰相反,總是能夠和光同塵。所以現在兄弟兩個互補一下,還能在軍中站穩腳跟,並且都能得到趙總管的重用。哪天若是傅友仁不在了,恐怕傅友德的本事再強,也會成爲衆人合力打壓的目標,進而迅速失去趙總管的寵愛。
“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窮人乍富,娶幾個小老婆炫耀一下,也是自然的事情!”被李喜喜的話徹底勾起了心事,傅友德笑了笑,滿臉苦澀。“其實沒啥大不了的。怕就怕,娶完了小老婆,就掉進紅粉大陣裡爬不出來。你沒聽人說過麼,溫柔鄉乃是英雄冢。蒙元朝庭這麼久沒動靜,說不定哪天就會以傾國之力來攻。大夥卻還忙着比誰的小老婆多,誰的小老婆漂亮.....唉!”
“不會的,不會的,你多慮了!”李喜喜聽了,立刻將頭搖成了撥浪鼓。非但沒有再去追究淮安軍和徐州軍到底差別在什麼地方,反而努力安慰起傅有德來,“至少,咱們趙總管,心裡頭一直繃着根弦兒。我跟你說啊,他那個人雖然表面上隨性,心裡頭可明白着呢。就在你出征這些日子,他已經又拉起了兩萬多弟兄,並且徹底收編了黃河上的幾夥水上好漢。蒙古人想要報復咱們,至少得先過得了黃河才行。”
“是麼,那就是我多慮了!”傅友德想了想,強顏裝笑。“唉,最近天天被淮安軍比着,難免會多想一些雜七雜八。呵呵,呵呵....”
收編水上好漢,恐怕不光是爲了阻止蒙元朝廷的大軍南下把!有些事情,不去想,也許永遠不會明白。真的去想了,瞬間就能夠讓人不寒而慄。朱重九爲什麼不早不晚,打下了高郵之後,立刻按兵不動,弄什麼高郵之盟?郭子興和孫德崖兩個走那麼慢,真的就是因爲麾下弟兄不爭氣麼?“韃虜未退,豪傑不互相攻殺”,這一條又是針對哪個?就憑郭子興和孫德崖那兩萬烏合之衆,朱重九會在乎麼?隨便將五支新軍派出一支,都能輕鬆碾壓的貨色,直接幹掉豈不一勞永逸,何必拉着他們簽署什麼盟約?!連郭、孫兩人的烏合之衆都要拉上,卻把淮安軍中最善戰的胡大海部留在了後方,這朱重九,到底在提防着誰,還不清清楚楚麼?!
正鬱郁地想着,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淒厲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宛若清晨的北風。緊跟着,從正南和正東兩個方向,同時有數匹快馬,飛一般跑了回來。馬背上,淮安軍的斥候拼命揮舞旗幟,“敵襲,敵襲,前方三裡,出現敵軍!”
“敵襲!敵襲,側面二里半,有敵軍埋伏!”
“敵襲,前方有大股敵軍出現,規模尚不清楚!”
“側翼,側翼有兩支敵軍。總兵力不下三萬!正快速向我軍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