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噹!!”門外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金屬撞擊聲,將屋子內探討氛圍瞬間破壞得支離破碎。
“誰?!要聽就滾進來聽!”逯魯曾氣得立刻板了臉,衝着門口大聲呵斥。“藏頭露尾,老夫家中何時有了不可見光之人?!”
“老爺,是,是奴婢!奴婢奉小姐的命過來給您送蔘湯,結果,結果不小心把一個杯子掉在了地上!”有名雙手端着托盤年青少女,惶恐地從門外跑了進來,跪在地上,衝着老進士連聲賠罪。
“毛手毛腳,去後院找管家婆子自己領五板子!”逯魯曾瞪了莽撞的小婢女一眼,沒好氣地吩咐。
小婢女嚇了一跳,淚水立刻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兒。然而當着客人的面兒,也不敢求饒。只好放下端蔘湯的托盤,站起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逯魯曾瞪圓了眼睛盯着她離開,然後換上一幅笑臉,很是無奈地解釋,“這丫頭自幼跟老夫的孫女一起長大,所以有些恃寵而驕!唉,老夫治家無方,讓都督見笑了!”
“善公待下人寬宏,是她們的福氣!”朱八十一笑了笑,低聲勸道:“想她也是無心之失,五板子就免了吧!否則,就那麼瘦瘦的身子骨,真的打出點兒毛病來,反而壞了你逯家的名聲!”
“既然都督求情,老夫就饒他這一次!免得老夫那孫女知道後又要跟老夫折騰!”逯魯曾原本也沒打算真的跟一個婢女較真兒,立刻順水推舟,“來人,通知管家婆子,五板子先寄下,下次再犯,加倍懲罰!”
“是!”門外立刻響起了僕人們的迴應,隨即,便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衝着後院追了過去。
“嗯——!”逯魯曾無奈地搖頭。然後再度將目光轉向朱八十一,“都督,咱們剛纔說到哪裡了?唉,年紀大了,有時候記性真的令人尷尬!”
“善公剛纔說道,如果我軍兵發淮安,沿途定然不會受到任何攔阻!”朱八十一想了想,笑着迴應。
“對!老夫想起來了!剛纔就說道這裡!”逯魯曾擡起手,在自己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繼續補充,“不過,都督最好還是偃旗息鼓,悄悄地把船隊開到淮安城下去,也好打那邊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好!”朱八十一自己也正在做偷襲的打算,立刻站起身,鄭重向逯魯曾做了個揖,低聲說道:“多謝善公指點,令朱某茅塞頓開!如果我軍兵臨淮安的話.....”
“不敢,不敢!”逯魯曾趕緊側身避開,不肯受朱八十一的道謝。“都督是天縱之才,祿某怎敢在都督面前提指點二字。不過都督如果下定決心對淮安用兵的話,除了手上這份冊子之外,再找一個對淮安城附近地利水文比較瞭解人在一旁協助,想必旗開得勝的把握會更大一些!”
“您老準備跟朱某一起去?!”朱八十一聞言大樂,立刻鼓掌表示歡迎。“太感謝了,太感謝了。朱某的左軍當中,正缺一個如善公這樣的智者!”
“這個,這個......”這回,逯魯曾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扭捏。猶豫再三,才紅着臉,訕訕地解釋道:“非老夫不肯應都督之募,實在是老夫,老夫非用兵之才。給,給都督出些謀略,紙上談兵還可以。真的到了兩軍陣前,只要聽到鼓角之聲,老夫,老夫就立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啊?!我明白了,原來您老就是天生當軍師的命兒!”想起老先生前兩次在戰場上的表現,朱八十一恍然大悟。與今晚老進士運籌帷幄的狀態比起來,前兩次被紅巾活捉了的那個逯魯曾,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
原來根子在這裡,老人家屬於傳說中那種典型的謀士,只適合給主帥出主意,定計劃,卻不適合親臨戰場。換種朱大鵬那個年代的說法解釋,就是心理素質嚴重不過關,適合在戰場外慢條斯理地想主意,一聽到喊殺之聲就會緊張得大腦裡頭一片空白。
“唉!”逯魯曾嘆了口氣,搖頭苦笑。“真要是能給都督做個軍師,也算這把年紀沒白活。老夫——!老夫恐怕連軍師都做不了。畢竟軍師還要一直站在主帥身邊,老夫,老夫卻——,唉!”
“您老也不用難過,至少,您老今晚給咱們徐州紅巾獻了一個良策!”朱八十一見狀,少不得又要出言安慰幾句。以免把老進士給鬱悶出什麼毛病來,讓徐州紅巾少了這一重寶!“至於領兵打仗,原本就是我們這些武夫的事情。您老能制定出大方略,已經足夠了!”
“都說都督待人寬厚,今天見了,果然如此!”逯魯曾笑了笑,繼續輕輕搖頭,“行了,都督不必寬慰老夫了。人怕的是不能自知,而不是知不足。況且老夫都一大把年紀了,即便沒這些毛病,上了戰場也是給別人添麻煩!老夫剛纔想給都督推薦的人,不是自己,而是.....”
說着話,他回頭向門外大聲喊道:“德山——!德山在外邊麼?來人,把德山給老夫喊來。老夫讓他認識一下什麼纔是真正的英雄!”
“您老可別這麼誇我!”朱八十一被嚇了一跳,立刻學着逯魯曾先前的模樣笑着搖頭,“英雄兩個字,朱某可當不起。真的當不起!”
“都督志在滌盪宇內,又怎當不起這英雄二字?!”擺出一幅漢末遺風的姿態,逯魯曾笑着品評。
雙方又笑着閒扯了幾句,不多時,家僕帶了一個滿臉不忿的年青人進來。逯魯曾立刻走到門口拉起他的手,鄭重向朱八十一介紹道:“這是老夫劣孫德山,都督先前在大門口見到過的。已經行過冠禮了,但文不成,武不就。 唯獨對各地山水名勝,風土人情還多少有點兒涉獵。都督既然要向陌生之地用兵,帶着他,也許偶爾能派上一點兒用場!”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有了吳良謀等一干北岸少年做鋪墊,朱八十一豈能不明白逯魯曾的意思?!當即笑了笑,同意了對方將孫子塞到左軍做長線投資的請求。
“唉,不是老夫想給都督添麻煩。只是人越老,越是隔代親啊!”逯魯曾卻好像又有些捨不得自家骨肉,笑了笑,嘆息着補充。“老夫厚着臉皮苟活於世,就是因爲他,還有他的親妹妹。小字叫做雙兒,去年方纔及笄!若是老夫當日死了,朝廷肯定會把他們全都沒爲官奴。唉,沒辦法哪,真的是沒辦法!”
“那韃子皇帝對您老又不是真心。您老早該棄了他們,歸隱山林。況且打了敗仗的責任也不能全算在你頭上,他們都明擺着要殺你頂缸了,難道你不跑,還乖乖地伸着脖子給他們殺麼?沒這道理!”朱八十一聞聽,少不得又出言勸解。
誰料逯魯曾卻被出動的心病,抓着他的手,繼續嘀嘀咕咕地說道:“雙兒當日,也是這樣跟老夫說的!老夫這個孫女,可是比劣孫強太多了。要才學有才學,要見識有見識,要女紅有女紅。平素還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下,朱八十一可是沒法再接口了。人家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誇自家孫女好,他總不能說一句,‘拿出來讓我也看看’吧?!只能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聽着,聽老人家把這個時代公認的女人美德,全都大言不慚地安到自家孫女身上。
好不容易等老進士停下來喘氣兒,他才終於找到進會,立刻將話題往別祿德山身上岔,“德山兄何時行的冠禮,可有表字?!”
逯德山看了他一眼,撇嘴冷笑,根本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小畜生,都督問你話呢!”老進士立刻像發了神經一般,衝着自家孫子大喝。隨即又堆了滿臉的笑容,低聲解釋:“都督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第一次見到像都督這麼魁偉的豪傑,心裡怕得厲害了,所以不敢說話!”
“回都督的話,在下今年春天行的冠禮。德山便是在下的表字,至於名字麼,是單單一個粱。”就在此時,先前一直冷笑不語的陸德山終於有了迴應。慢條斯理,好像舌頭上拴着根金鍊子一般。
“樑就是樑,還單單一個樑字,你不會說話麼?!”逯魯曾聞聽,又是大聲數落。隨即再次將頭轉向朱八十一,陪着笑臉說道:“他文不成,武不就,唯獨一手顏體字還過得去。都督如果需要人抄抄寫寫什麼的,儘管交給他就行了!”
“那就直接到我的參謀部裡,先做一個參軍吧!具體職責,以後慢慢再定。明天先去軍營裡熟悉一下,跟同僚們打個招呼!”朱八十一當然不能跟一個書呆子一般見識,笑了笑,低聲吩咐。
“還不快謝過都督!”逯魯曾狠狠拍了自家孫兒一巴掌,逼着他向朱八十一道謝。
“謝都督!”祿德山依舊是一幅老子不願意屈才的模樣,撇撇嘴,小聲迴應。
看出少年人依舊是不情不願,朱八十一少不得又將左軍的參謀部的性質與職能,跟逯魯曾交代了一遍,以免老進士覺得自己慢待了他的寶貝孫兒。然後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便主動起身告辭。
逯魯曾又帶着家中所有男丁,將他恭恭敬敬送到大門外。待他和親兵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裡後,立刻把所有兒孫都叫到正堂裡,輕敲着桌案說道:“總算把德山硬塞給他了,老夫也算了結了一樁心事。德馨和德厚兩個,老夫也會抓緊時間安排。至於你們倆....”
目光看向兩個兒子,他又低聲補充,“待淮安被左軍攻克之後,立刻找個說辭,把各自的家眷全搬過去。咱們祿家已經遭過一次難了,無論如何都遭不起第二次了!”
“是!”他的兩個兒子和兩個年紀較小的孫子,齊聲答應,對老人家的未雨綢繆,不敢表示任何異議。
先前被老人推薦給朱八十一的逯德山,卻是非常不服氣。鼻口中輕輕“哼”了一聲,低聲嘟囔道:“您老也太看得起他了。不過是一個有些匹夫之勇的土匪罷了!這徐州城安居不得,到了淮安就萬事大吉了?!依孫兒之見,他能不能把淮安打下來,還要兩說呢!”
“放屁!”逯魯曾突然也變成了一個粗胚,指着自家孫兒破口大罵,“別以爲老夫不知道你剛纔在琢磨什麼?你那點兒小心思,還能瞞得了老夫?!他是匹夫,他要是匹夫,這徐州城內外,就沒一個明白人!包括你,甭看肚子裡裝着幾本書,跟人家比起來,簡直就是目不識丁!”
“爹,您別生氣。德山他見識少,所以難免會看錯了人。您老慢慢教他就是了,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兩個兒子趕緊上前,一邊替老進士捶背,一邊婉言替逯德山說情。
“他不是見識少,他是有眼無珠!”老進士狠狠地瞪了逯德山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照着雙兒差得遠了。至少雙兒能看出來,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說罷,又用手在桌子上用力敲了一下,大聲喝到:“雙兒,聽夠沒有,聽夠了就趕緊給我滾出來!再敢躲,爺爺就豁出這張老臉,直接把你用轎子送到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