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談論了一會兒,趙昚感覺身體不適便率先回宮,辭了衆人,後殿內便空了下來。太皇太后也乏了,桂枝安排蔡奚琳伺候其下榻,而她則是留在了後殿。張宗尹也沒離開。待周圍的宮女、太監都被打發走後,張宗尹這才謹慎地道:“趙擴是你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太上皇現今又無法過問朝事,除了他之外,很難再找到幫你晉升的人了。”“我明白。”桂枝顯得很平靜,“今晚我按你之前教我的方式試探過了,不出所料,他答應了,而且當即就離開了重華宮。”張宗尹笑了,“意料之內,他如今對你可是如癡如醉,恰好可以利用這一點,一定要幫他得到立儲的機會,這個太子的位置,必須由他來坐,否則僅憑你我,怕是永遠都動不了趙汝愚那一家!”他一邊說着,一邊想象,然而卻突然發現桂枝的表情有些不一樣,便問道:“怎麼了?瞧你似乎有心事?”“沒什麼……”桂枝訕笑一聲擺了擺手。“我已經給尚儀局打過招呼了,餘尚儀近日會幫你,如果你見到往日司樂坊的人來找你,肯定是有消息傳來,向北也是如此,你有需要隨時可找他。”張宗尹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完全不需要桂枝有任何的思考。實際上桂枝這會兒心裡很亂,有人安排好,反而省了心思。當然,這一夜裡,不僅是他們在密謀,還有很多的人都在討論關於建儲的事兒。三日後那趙柄便會入京,所以必須在三日之內將趙擴的太子之位定下來。李鳳娘見到兒子難得回來與他們“同心同德”,心裡還算有些慰藉,她也開始與趙惇以及一些信得過的大臣聊起建儲之事。是以這一夜,臨安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藏波濤。當今的時節正值盛夏,到了這會兒,城樓上的鼓已然敲過三更了,喧囂了一天的臨安城,在此時卻仍舊流光四溢、活力四射,街頭巷尾,南北瓦中人頭攢動,御道上游人如織,從和寧門一直到朝天門外,大小店鋪燈火通明,生意如舊。而那些官辦的大酒樓,例如和樂樓、豐樂樓、太和樓、熙春樓……以及衆多王府大院兒之內,更是鶯歌燕舞,絲絃不絕。然而就在此時,一件驚天的大事發生了。前半夜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事在此時,深藏於宮中,無人敢談。太上皇駕崩了!桂枝其實並未入睡,心裡本就五味雜陳,她站在院兒內左右顧盼,但見太皇太后寢殿突然亮如白晝,便急忙前往,見太皇太后急匆匆地起身前往德壽宮,跟在後面的桂枝心中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就在德壽宮外桂枝跟在太皇太后的隊列後方,又瞧見了幾乘黑肩輿匆匆而至,由其上下來的皆是朝中重臣,這會兒,左相留正更是迎面而來,面色匆匆,見到太皇太后,作揖禮拜:“老臣參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簡單地擡了擡手,便走進德壽宮內,留正也緊隨其後。還未來到趙昚的寢殿,隱約就能聽見陣陣哭聲。屋外衆人心中一酸,包括老丞相也不由得落淚,看樣子太上皇真的駕崩了!可前半夜還好好的,怎得如此突然?這會兒趙昚剛剛駕崩,宮人正在收殮,一衆人只得放棄瞻仰遺容,隨着內侍來到殿側的一間小房。這間屋內,燃放着數盞壁燈,光影迷離。桂枝因爲是跟着太皇太后所以才能進來,這屋裡的人她倒也認識大半,除太皇太后之外,還有謝太后、趙汝愚。其餘的幾人像是剛剛哭過,臉上均有明顯的淚痕,瞧見剛剛進來的太皇太后以及留正等人,隱隱又有了哭意。衆人先是見過太皇太后,緊接着留相又與太后謝蘇芳,趙汝愚、謝淵和關禮打過招呼,內侍搬來幾把椅子,留正撩官袍欠身坐下。桂枝站在一旁,倒也無人問津,但趙汝愚瞧見她的時候,表情明顯一怔。沉默許久有一人開口了。“太上皇賓天事發突然,當下有一事本宮一人難以決斷,故而只得深夜將各位召來。”太后謝蘇芳哀痛之餘盡力保持語句平靜,她又說道:“官家不過宮,太上皇已經大行,眼下不知該如何是好……”話說這謝蘇芳原本是太皇太后的侍女,因她知書達禮、聰慧善良,得到趙昚喜愛,便由太皇太后賜婚給趙昚爲側夫人。直到紹興三十二年,趙昚登基後,謝蘇芳被封冊爲貴妃,當時皇后夏氏體弱多病,後宮便一直由謝蘇芳主持。趙昚在位那一朝,謝蘇芳以“儉慈”聞於朝野。而趙昚退居德壽宮後,謝蘇芳也一直陪伴在側,今夜早些時辰,桂枝還看見過二人齊齊與太皇太后議事,誰知到了後半夜,竟只留其一人在人間。衆臣皆看着謝太后,片刻後,留相低聲問道:“太上皇大行……不知太后娘娘是否派人啓奏官家了?”謝太后搖了搖頭,怎麼可能?一個不肯過宮的官家,叫她如何啓奏!
就連一旁的桂枝聽到後都明白,肯定不會在這時候告知趙惇的,否則建儲之事,豈不由其獨斷了?留正聽聞後,感到了事態的嚴峻。太上皇駕崩,不啓奏官家,反而是將他這個丞相召來,在德壽宮內商議大局,此番做法難免不引人猜忌。這段時日以來,面對兩宮不和的局面,他一直是默默地秉持着明哲保身的態度。此刻,被捲入了一場大的變局之中騎虎難下,一時他陷入了沉默,以他在官場幾十年的經驗判斷,今晚可能有暴風雨要來!趙汝愚見留正沉默不言,在一旁解釋道:“留相公勿疑,吾等尚未啓奏官家,是擔心官家一旦知曉,根據以往的做派,怕明日不朝啊!何況,今日之事,還有太皇太后做主!”太皇太后輕咳一聲,目光移向趙汝愚。趙汝愚趕忙清了清嗓子,恭敬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明日由留相奏明官家,畢竟留相德高望重,您開口,官家纔不會再拒絕。”這留正聽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緊張得像拉滿弓的弦,慌忙擺手道:“這……不可!”說完又覺得言語不當,便又解釋道:“並非老臣推辭,而是臣以爲,太上皇駕崩是國之要事,明日早朝,按理應以禮部稟奏,由老臣稟奏怕是於理不合。”見衆人互相推責,太皇太后無奈,只得輕嘆一聲緊閉雙目不言。場面再度陷入沉默。許久後,謝太后才問道:“可禮部對此還不知曉,明日如何啓奏?”畢竟太上皇駕崩太突然了,突然到除了他們都還未來得及通知各部。本應該前來主持大局的官家卻又成爲了“局外人”!“既如此,老臣以爲,此舉應當請趙樞密啓奏。”留正恭言道。太皇太后身邊,桂枝將各方都看得清晰。見留正如此推諉,看樣子是拿定了主意,絕不捲入兩宮矛盾之中,看來留相是聰明人,混跡朝堂多載,這種老狐狸的心思縝密得很,他清楚這種矛盾猶如激流旋渦,陰險莫測。果不其然,留正方纔那句話剛說完,又立馬道:“趙樞密乃宗親,先祖太宗八世孫,即便官家日後怪罪,也不會過多責備。”這一番話,倒是讓一旁的趙汝愚心中掀起幾分自豪,“趙氏”家族的榮光確實非尋常人家可匹及。他側眼瞥了桂枝一眼,似有警告之意,隨後爽快應承道:“如此,便依留相所言,下官明日代爲奏請便是。不過,屆時還得請留相公從旁周全,率百官一同附議。”“那是自然。”留正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可一顆心還沒有放回原處,謝太后的另一番話驚得留正差點坐不住。“本宮還有一事與各位商議,太上皇臨終有言,嘉王性格懦弱,難堪大任,不宜繼承大統,當立吳興郡王趙柄爲儲君。”謝太后說完,望着留正,問道:“留相如今乃爲百官之首,深得太上皇信任,您以爲該當如何?”桂枝聽聞也是有些緊張……莫非此事便要在此,在今夜定下來?另一邊,留正愣了許久忽然明白過來,這纔是連夜將他召進德壽宮的目的:這不是要篡位嗎?他掃了一眼關禮、謝淵和趙汝愚,三人均神色自然,似乎早已知曉一切,並且達成一致。內心覆盤了好幾遍,留正才又低聲問道:“敢問太后娘娘,壽皇遺詔……可留有墨跡?”沒人回答,包括謝太后,都知道太上皇病入膏肓,哪裡會有遺詔這種東西!桂枝鬆了口氣,看樣子,這些人只是轉述壽皇的想法而已,並無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