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掃樂庫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僅僅是第一層便已然是蛛網灰塵遍佈,四周甚至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各種箱子成堆成堆的壘着,其中存放的則是古舊的樂器。桂枝用了一整天的工夫,也只不過將這其中的樂器收拾了個十之二三,而且這還僅是一層,其上還有兩層未去,只因這些箱子太多,堵住了樓梯口。不知不覺間,天已黑了,樂庫之中也沒有一盞可用的油燈,於是桂枝只好暫時停手,將門關上後離開。回到住處,已至戌時。一整日沒有吃喝,此時桂枝感覺有些許眩暈,好在一入院門便是被曲夜來扶住了。“司樂,您怎麼了?您這是去哪兒了呀?怎麼一身衣服都髒兮兮的?”曲夜來上下打量着桂枝周身,發現她的手和臉上都有一些明顯的污漬,看樣子今日又是吃了不少的苦頭。桂枝強擠出一股笑意,並未回答,只是示意她將自己扶回屋去。來到屋中桌旁,曲夜來攙扶着桂枝坐了下來,並趕忙從旁邊沏上茶水,遞在桂枝面前。桂枝接過茶盞,一飲而盡,總算是鬆了口氣。曲夜來看着桂枝,十分擔憂地問道:“司樂,今日您到底去哪了呀?是不是那個餘尚儀又刁難您了?”桂枝淡淡擺手道:“沒什麼,我們剛來此處,受點悶氣也是正常的。不過是讓我去樂庫清掃整理樂器而已,並沒有什麼太重的活,倒是這一天不曾吃喝……可否爲我備些飯食?”聞聽此言,曲夜來卻是有些爲難地嘆了口氣,緊接着說道:“唉,司樂您是不知道,今日我們想去弄些院裡的應用之物,誰知那尚食局連一碗米都不肯給我們……我們還都沒吃東西呢……不過我這倒是還有些炊餅,您先墊墊肚子?”既然從德壽宮搬離來到了六司府院,各家大司院子裡的日常用度,自然就是要找其餘幾司調配。可是桂枝卻沒想到,這尚食局竟然也百般刁難她們?她可以受苦,可以受到排擠,但這沒有了生活的應用之物,一個院裡的人豈不是都要捱餓?桂枝眉頭微皺,看着曲夜來遞過來的炊餅,她並沒有接着,而是再次起身,並開口說:“帶我去尚食局。”後者趕忙點頭,隨後帶頭跑到院裡,將其他的幾個宮女叫上。一羣人跟在桂枝身後,便是朝那尚食局而去。不遠處,尚食局司膳部之中,一名女司膳正督促着手下的廚娘們幹活兒,或是擇菜洗菜,或是上爐烹製,忙得腳不沾地。桂枝這邊剛帶着人踏入大門內,司膳便是瞧見了她。司膳在一旁手下的示意之下看向門口,望見桂枝後,她樂呵呵地擦了擦手,隨後慢步至其面前,開口道:“唉呦呵,這不是尚儀局新來的司樂嗎?到我這司膳房所謂何事?莫非是有何指教?”聽這語氣,桂枝便明顯感覺到不善之意。但她並沒有正面迴應,而是淺淺施禮之後,平靜地問道:“請問貴人是?”那司膳得意地笑了笑,“我是尚食局的姚司膳,今日晚些的膳食由我部承擔,這會兒都在爲各宮準備,司樂有何貴幹?若無事還請門外站。司膳坊可不是誰都能進的,若是今晚哪位妃子、娘娘的食物差了味道,歸罪下來怕是要牽連到你們。”桂枝並沒有理會對方的嘲諷,而是往門口站了站,再度開口:“姚司膳放心,我就站在門口說兩句就好。聽說今日我院的侍女前來支糧,卻被您拒絕,難不成六司支糧處,並非在此嗎?”桂枝問得已然算是很委婉了,但誰承想那姚司膳卻是賠笑說道:“啊呀!這可真是誤會啊。今早我並不知道這幾位乃是楊司樂的人,故而沒有給她們,既然您都親自來了,我又怎好不給您這個面子呢?”她轉身看向一人,開口命道:“你去,取些食材米麪與楊司樂帶走。”“遵命。”女史點頭離去,前往庫房。工夫不大,她便是拎了十斤米麪折了回來。那姚司膳接過米袋面袋,轉而遞到桂枝面前。桂枝淺施一禮,其身後的曲夜來與另一宮女便是要伸手接過,可下一刻,那姚司膳竟然直接將手鬆開,米麪袋子掉在了地上,灑出了許多。“你這是幹什麼?”曲夜來一愣,她明明還未伸出手,對方卻如此地羞辱她們。曲夜來的脾氣秉性向來直爽,一時間有些忍受不了,打算與對方理論。但在這宮中,地位和官職纔是說話的本錢,桂枝深知這一點,於是趕忙攔住了她,自己開口說道,“姚司膳,這是何意?”“這一米一面皆是農家在地裡辛勤勞動的成果,司膳如此糟踐,未免太可惜。”聽桂枝這樣說,姚司膳非但沒有一絲悔改,反而是變本加厲地笑道:“你還知道這些都是勞動的成果?竟還說我在糟踐?可楊司樂有所不知,我這也實在是沒辦法呀,誰讓司計那邊不給你撥這些物資,我也只能恪守本職罷了。您還是自個兒掂量掂量,到底得罪了哪路了,竟如此招人煩厭?”
六司之中,尚功局的司計所負責的便是分配物資。六司之中上到尚儀,下至女史的日常用度,皆是由司計簽發。若她不肯批,恐怕桂枝還真拿不到。雖然桂枝在入後廷之前便是已經將六司之中互相的利害關係給研究清楚了,但沒想到,百密一疏。竟然忘了還有司計這麼一條。於是她一時間沉默,竟然無言以對。“你心裡也該清楚,楊司樂,爲何大家都如此針對你?你將自家的尚儀都氣得半死不活,還指望在我們這裡討到好處?我們可不想平日裡被餘尚儀穿小鞋!所以說,您還是先照顧好你家尚儀的情緒吧!至於咱們這,我最多也就只能把地上撒的那些給你了,其餘也實在爲難了……”說完這句話,那姚司膳便是轉身,令人將地上的米麪袋子拿走,除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米麪之外,其餘乾淨的一點兒也沒留。她那邊倒是轉身離開了,留着桂枝這些人被晾在這。桂枝低頭看了眼地上的米麪,淡淡說道:“走吧。”曲夜來一臉不解地問道:“司樂!咱們就這麼走了嗎?她們這明擺着是在欺負人呢!再怎麼說您這司樂還是太后娘娘欽點的,她們憑什麼這樣對你啊?”哪有什麼原因?只因爲當下她身處內廷之中,並非德壽宮,入了六司,即便是桂枝與太后娘娘關係再好,也是遠水難解近渴。更何況,她並不想把這些事情告訴吳太后,這樣反而會顯得她一點處理事情的能力都沒有,凡是遇到困難只會求助於他人。無奈之下,桂枝只好帶着人離開了司膳坊,走在宮中的小路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助,現如今又有什麼辦法呢?即便是她立馬去尋找尚功局的司計,申請批糧,對方又真的會給自己批嗎?如果對方真的願意批的話,爲什麼不早點批下來?這不明擺着,就是餘尚儀與她們串通好了的。思來想去,桂枝只能先帶着她們原路返回,然而剛剛回到院子外,她卻是看到了一行人在門外候着?桂枝走近了些這纔看清,領頭的乃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眉眼之間有些許不屑,似乎在此等了有一會兒了。瞧她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大抵又是某位高位的女官。桂枝心想莫非是蒼天真就待自己如此刻薄,屋漏又逢連夜雨?這人難不成又是來找自己麻煩的嗎?想到這兒,她讓曲夜來等人往自己身後站了站,自己率先上前看向對方,屈膝施禮說道:“請問這位上官,乃是來找我的嗎?”領頭的看着桂枝,上下打量一番,最後笑出了聲,點了點頭後說道:“沒錯,正是找你的,你便是那楊小妹吧?”“不知……你這院子是從何而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日餘尚儀可是說讓你去女史的房間,你怎麼私自違抗命令,帶着宮女住在此處?”桂枝微微頷首,謹慎地回答道:“回上官,此處乃是不久玉津園打馬球時,我擊進了球,太后娘娘高興之下賞賜與我的。”“竟是這樣啊!倒也使得,既是太后娘娘所賜,那我等自然不敢有二話。只是這院中有無違禁品,還需好好審查一番,你把門打開,我命人好好搜查一下。”那名女官說着,往後側了一步,示意桂枝上前將府院的大門打開。桂枝自然是不可能這麼輕易地讓她們進去的,這乃是她最後的底線。“大人您說笑,下臣不過是剛來此處兩天,那日所攜帶的東西,入內廷時也接受了審查,並無違禁品。兩日之內我又怎能加帶其他東西進來呢?”本以爲這樣說能讓那女官稍微體諒一些,可誰曾想對方不僅沒有留情,反而是十分篤定地說道:“有沒有……你說了不算,得讓本官查過之後才清楚,聽不明白嗎?快,把門打開,不然的話我可要破門了。”眼看着雙方陷入僵局,桂枝明白如果自己不將這門打開,她們真的會破門而入的。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自拐角處傳來。“天色已晚,不回各自府上歇着,在這兒喧鬧什麼?”桂枝聽力靈敏,從這聲音便能辨別出此人乃是那一日替自己解圍的宮正司大人——曹宮正。這是桂枝第一次看到曹宮正的真容,沒想到,竟與自己想象當中的出入頗大。在她的印象中,曹宮正身居宮正司一職,應該是一位十分沉穩、一絲不苟的人,但沒想到眼前出現的這位,看起來卻是頗爲和善,嘴角總噙着一股笑意。但即便是對方微笑着,說出此話,旁邊那位要破門而入的女官也是立馬變了顏色,趕忙回身施禮道:“啊!原來是曹宮正,在下正秉公行事,楊司樂的府院並不在編制當中,所以說我等奉命來巡查有無違禁品!”聽她這麼說,那曹宮正笑了笑,站到其身邊後看了看桂枝,點了點頭後目光一轉,望向那女官,輕輕一拍她的肩頭:“當年你初入宮時,也受了不少委屈,作爲過來人應該明白那種感受,便不應再對新人如此。此事就此作罷,這院子既是太后所賜,那定然是沒有問題的。”
她的話語十分輕柔,但卻令那女官動也不敢動,甚至透過提燈的光隱約看到她額邊流下了汗珠。“可是曹宮正……這……”女官還欲反駁兩句,但剛說完前半截,擡頭一看對方的雙眼,便是立馬低下了頭,深施一禮。“曹宮正所言極是!既如此,下官便先行告退了!”撂下這句話後,那女官頭也不回便是帶着一行人離開了此處,只剩下桂枝等人與那曹宮正站在門前。“下官謝過曹宮正。”桂枝趕忙屈膝施禮道。對方淡淡一笑,站到桂枝身邊後開口說道:“初入宮時便都是這樣,你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時間久了,彼此之間便也能磨合得開了。今日尚功局司計沒有撥給你應用之物吧?我這兒倒是有些用度,府上也用不完,分與你些,改日我讓司計差撥給你。”說完,她回頭給了個眼神,緊接着後面的宮女便是接二連三地站了出來,有的抱着幾斤米麪,有的則是拎着一些菜蔬,還有一筐炭火與幾牀厚被褥。見此,桂枝身後的曲夜來等人像是見到了救星,站到跟前興高采烈地將這些東西接了過來。桂枝苦笑一陣,隨後看向曹宮正深施一禮:“曹宮正今日之恩,下官謹記於心!”曹宮正淡淡一笑:“罷了,倒是也不用你赴湯蹈火,這些不過是些簡單的東西,將你的本分做好,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時候也不早了,快先回去歇着吧?”話音落下,她是帶着人將東西交接後,便轉身離開。桂枝朝着她的背影一躬到地,隨後便也讓曲夜來開了門,一行人入了院子。多虧了有曹宮正幫助這一院子的人,總算是能吃上一頓飽飯,睡上一個好覺了。時至夜深,桂枝坐在屋內窗邊,透着半扇開着的窗子,瞧着院外的天上明月,不禁有些想念往昔。她想念以前的朋友們,蘇姒錦還有向北,他們此時又在何處呢?兩年前,桂枝在觀潮節表演完之後,沒過多久,蘇姒錦便是與那馬遠成了親。他倆倒是閒不住,向官家請願後,便是去遊歷四海,至今未歸。而向北也是在“弄潮兒”拔得頭籌後,便是沒了蹤跡,不知他是隨軍入伍了還是在某個地方做官?還有小七,這兩年小七又如何?她一直都沒有時間出宮,即便是身上還帶着吳太后給她的那塊腰牌,但內廷六局可不比德壽宮,本是是非之地,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