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並且是與南楚公主完婚,此等大事定當大肆慶祝,更何況此時時至年關,其熱鬧之勢可想而知。
這次除了那些三品以上大臣,就連剛考中還未有任何官職的狀元也可以將家人帶入宮中入席,不但楚飛帶了全部的家人過來,就連南嶽天也不例外。
大婚還未正式開始,在喬凝心看來,這不過是個熱場子的局面,可已經熱鬧非凡了。由此可見,當今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是多麼的高,這也讓她不得不唾之以鼻。
如今此等大事,就連爹和大哥也隨表哥前去參加,她自然也要暫且放下其餘的事情,進宮趁宴。可此一去,她卻有兩件憂心的事情,第一是如何與楚雲裳面對面,其次便是那從南楚再次遠赴景龍的段如風。
這次大婚,據說段峭又委派了段如風過來主持大局,代表他處理一切事宜,至於弦月,卻是沒什麼動靜。
楚家大門外,一早就停着數輛馬車,老夫人在芸香的攙扶下上了車,楚雲絕與喬凝心共坐一車,楚雲裳卻棄開自己的車不坐與楚飛同乘一車,反倒是楚雲離,一個人大大方方的上了後邊那輛車,臉上竟然掛着莫名的笑意,眼底也浮現出幾分得意之色,與往日的他全然不同。
與以前的諸多聚會不同,這次喬凝心卻沒有刻意的打扮,甚至故意挑了一套顏色與楚雲絕的衣服相差了許多的羅裙。兩人並排走到門下,她並未發現楚雲離眼中的神情,卻先看到了站在馬車旁的楚雲裳。
生病數日,他明顯消瘦,不過卻沒有任何萎靡的狀態,骨子裡的那抹傲氣,似是走到哪裡都無法掩蓋一般。
楚飛交代完畢,他微微轉頭朝喬凝心這邊看了一眼,一臉平靜,穩穩的上了馬車。略微遲疑,喬凝心也緩緩垂下頭來,與楚雲絕上了另一輛馬車。
按楚飛所說,今日不單爹和表哥會去,大哥也不例外,所以她要趕緊調整回狀態。這幾天的消沉,以及那日的反常舉動,一定會讓他們起疑的,這些事情,她還是不想他們擔心。
坐在微微顛簸的車上,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楚雲絕,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似是察覺到她有些怪異的眼神,楚雲絕回過神來,看着她溫柔的問到,“怎麼了?不舒服嗎?”
趕緊搖頭,喬凝心隨即說到,“沒有。”頓了頓,她又問到,“你剛纔在想什麼?”
“沒什麼!”淡然一笑,他伸出手來握住了喬凝心的手,輕聲說到,“沒什麼好想的,這幾日都沒出門了,正好趁這次機會好好玩一下,太子大婚,這可是難得的盛宴。”
“嗯!”點頭,喬凝心隨即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眼中略有不滿,“那個女人怎麼還沒走?”
這幾日,先是爲楚雲裳的病一番折騰,後來又消極了數日,她竟然一直沒注意到那個叫落瑤的女人還留在楚家。早先她小產,楚飛並未下令立刻趕走她,楚雲絕也沒注意過她半分,更是提也沒提過,她自然忽略了這件事情。大家都像是自動忽略了那人一般,就留下一個粗使的丫頭在照顧她,就連末婉也隻字未提。
誰知今日出門前,她在經過花園的時候竟看到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一時間纔想起了還有那麼個女人!
可笑的是,那女人也不知在哪裡聽說了皇宮擺宴這件事,竟然還躥騰着想要楚雲絕帶她一塊兒去,她真懷疑那女人是被她打壞腦子了。
狠狠的剜了那女人一眼,她連半句話都沒留下,一人走在了前邊,將那煩人的事情交給楚雲絕。他說過會處理的,那麼她也不必再操那份心此時提這事,不過是爲了沒話找話罷了!
眼底掠過一抹無奈,楚雲絕輕聲說到,“我已經吩咐管家趕她走了,想必等我們回去之時,她已經不在家中了。”
窮途末路的瘋女人,於他也沒有半分威脅,他自然不必再擔憂。不過,他卻是很擔心另外一件事情,回家數日,竟然一直風平浪靜,這樣反常的狀況他自然更要小心戒備。
“但願如此。”咧嘴一笑,喬凝心打趣的說到,“要是我回去還看到她,索性就一劍劈了,丟出去喂狗。”
“呵呵,娘子如此厲害,爲夫倒是要小心了。”話雖還是如以前那般俏皮,可他的眼中卻沒了那分玩世不恭的神色。
看來,他應該還想着別的事情,心思並不在此處。
“呵!隨便一說罷了。”笑得無趣,她說罷便將頭轉向別處,伸手挑開簾子,看着外邊的雪景不再說話。
緊了緊他手中的另外一隻手,楚雲絕也不再多說什麼,目光隨着她的眼神落在了窗外,看着外邊飄落的小雪,思緒卻又飛到了別處。
往日乘車進宮,也能行到正二門,而近日,卻要在宮城三百尺之外的廣場停下,將馬車全數歸於一旁,下車走進宮中。即便如此,此時宮門外也是人來人往,平日裡略顯冷清的宮門,此刻卻熱鬧無比。
站在宮門外,楚飛出示了腰牌,在名冊上詳細填寫,衆人解下一切隨行物品,就連扇子也不能帶入,細細的檢查了一遍後才能進門。一路上遇上諸多大臣與家眷,他們都會停留片刻,說說話,客套幾句,因爲楚飛位及丞相,一路上招呼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待他們從宮門外走到御花園,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喬凝心的臉都快僵住了,一路微笑,她真是無力極了。
花園中間,她看到了光彩照人的太子和段璃梳,今日兩人已似新婚夫妻一般,穿着喜色衣服,走到哪裡都是一路同行,與諸位大臣們客套着,看似十分愜意。
細細的看了兩人一眼,喬凝心淡淡一笑。若但看外表,兩人倒是十分般配的一對,男俊女俏,並且都有一股子貴氣,倒是羨煞旁人的一對。只是,人心不古,誰又能看清那張人皮下的心,就連她自己都做不到表裡一致,更何況是眼前那個心比天高的男人。
早已看到他們到來,太子與身旁的幾個大臣隨意說了幾句,便朝着他們一家人走來。一一行禮後,楚飛與他客套起來,喬凝心也無奈的說了兩句恭祝的話,卻不想段璃梳竟然衝她一笑,主動和她打起了招呼。
有些異訝,她也只好迴應幾句,掛着無奈的笑容。其餘幾人的目光卻時不時的看向這邊,尤其楚雲絕,似是有些不自在。
好在,皇上很快帶着沉妃與段如風一同來到御花園,宴席也正式開始。
比之前兩次,這次的盛宴更爲隆重,皇上也在席上宣佈太子大婚定在三日之後,聽說是百年難得的黃道吉日。
用席過後,喬凝心端坐在楚雲絕身旁,有些不自在。後邊有一臉冷漠的楚雲裳,殿上有看似平靜的段如風,角落處還有目光深究的敬劍文,她竟有些如坐鍼氈的感覺。宴席之後,無非又是一些無聊的節目,對此她毫無興趣,只希望早些結束纔好。卻不想,她想早些脫身,別人卻偏不肯。
今日來宮中的家眷中,清秀女子也不算少,甚至有許多還是未出闊的千金小姐,而朝中也還有好幾位年紀略小的皇子尚未納妃,有人自然要拿她們做些消遣。
時下,沉妃便側身倚坐皇上身旁,要求坐下女子按個展示一番才能,並且還要求段璃梳斷後,也爲大家表演一番。
說到皇上身邊的紅人,她自然首當其中,此刻她發了話,坐下的人也不好反駁什麼,皇上更是甚爲歡喜,這無聊的鬥豔也就開始了。
先是幾位皇族女子,隨後便是朝臣們的家眷。她們無非是做詩作詞,撫琴冷唱,更甚至不惜自舞一段爲衆人助興。楚飛貴爲右相,喬凝心等人也坐在前頭,很快便輪到了她。
別人都不推辭,她更不能扭捏作態,可是說到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她根本不在行,唱歌跳舞也好不到哪裡去,與先前那幾位一比,無非是自取其辱,她丟人不要緊,楚飛的臉肯定也找不到地方放,還有坐在後方的老爹和大哥,自然也會失望。
略微遲疑,她緩緩開口,“回皇上,會沉妃娘娘,民婦前幾日風寒,還未大好,恐怕不能爲唱出動人的歌聲,實在不敢擾擾了皇上和大家的興致。”說話間,她也壓低了聲音,那嗓音確實暗啞,有幾分病態。
此話一出,席中的衆人自然也將目光移了過來,經上次那件事,不少人還是記得她的,更有人心下暗道,不知她又想怎樣折騰。
聽她這樣一說,沉妃不由得微微俯身,“那你想作何?撫琴還是輕舞?”
微微一笑,她恭敬的說到,“回沉妃娘娘,民婦前幾日還在家中不小心摔了一跌,右手和右腳都被嵐傷了,實在無法撫琴或是跳舞。”
“那你想如何?”有些不耐,她微微瞥了喬凝心一眼。
“回娘娘,民婦前幾日無意間聽了一曲,雖是民間小曲,不過卻覺得十分應現下此景,民婦想用左手將詞寫下,與大家分享。且民婦聽聞娘娘彈得一手好琴,舞藝也不凡,更是有着天巔之音,民婦實爲羨慕,也想借此機會一睹娘娘之風采。今日民婦不能撫琴也不能唱曲,不如將詞寫於娘娘,由娘娘來作曲,定會另有一份韻味,爲此詞添色。”咬文嚼字的說了一堆,她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不過面上依舊帶着三分微笑,眉眼彎彎,一點也看不出心下所想。
稍稍遲疑,沉妃突然抿脣一笑,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不知是何詞,不放寫來看看。”
待她說完,皇上也隨即說到,“朕也想看看,正好藉此機會好好享受愛妃的美妙琴音,你速速寫來。”
“遵命。”輕點頭,她移到了前邊,待小太監爲她鋪紙研磨之後,她伸出左手拿起一隻小豪蘸了墨,提筆緩緩寫來。
說來,用左手寫字的人也不在少數,不過很少人能夠寫好,更何況還是個女子。而她之所以要用左手寫,不過是藉機掩飾自己那手着實不咋樣的字,既然受了傷,又是即興用左手寫,寫得稍微差了點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意了。
片刻過後,她放下筆,朝身旁的小太監示意,那人收了紙拿到殿上,恭敬的遞給了皇上與沉妃。
拿起那詞細細一看,沉妃嘴角那抹不屑的笑意漸漸掩去,到後邊,她竟忍不住豪爽一笑,朗聲說到,“本宮便隨了你的意,爲此詞做一曲。”
“多謝娘娘。”微微一笑,她隨即規矩的坐到了一旁。
皇上不過一目十行,隨意了看了看,聽她這樣一說,他也來了興致,“來人,爲娘娘將古琴拿來。”
“是。”早有機靈的宮女將古琴搬到了殿外,此刻一吩咐,立刻擡了上來。
“不必拿上來,就放在中間,本宮下去彈奏。”破天荒的,她竟然拿起那詞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朝皇宮行禮後從容的理了理衣服,大大方方走到殿中央。
喬凝心的目光一直未曾從她身上離開過,不得不說,這個女人是很有魅力的,雖說與雲絕孃親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氣質,但她也有她的獨特之處,難怪皇上如此寵愛她。
端坐於殿中央,她那雙精明的鳳眼再次將宣紙上的詞細看了一遍,隨即緩緩擡手,輕輕撥揉了幾下琴絃,幾個單調的音符後,她突然輕啓朱脣,緩緩說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只此一頓,場中立刻響起了一陣抽氣聲,就連太子也愣住了。
微微一笑,她擡起鳳眼將身旁衆人淡淡一掃,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喬凝心身上,纖細的手指落於琴間,您揚又略顯活潑的琴音緩緩響起,宛若夜鶯般的歌聲也隨之飄出。
龍膏酒我醉一醉把葡萄美酒夜光杯
顧賜羣臣品其味金鼎烹羊香肉掛
霧雨輕撫美人背賞絲竹羅衣舞紛飛
唱至此處,歌聲突然停止,手也停了下來,狹長的鳳眼看至輕紗後方,她朗聲說到,“衆舞姬,還不速爲衆卿家獻舞一曲。”
輕紗後邊緩緩走出八個舞姬,個個身着豔麗,纖腰素裹,琴聲再次響起,她們也隨之起舞。片刻過後,沉妃突然琴音一改,一臉欣然之色,紅脣微啓,再次唱了起來。
鄴龍柳絮飛箜篌響路人醉
花場湖上游飲一杯來還一杯
水繡齊針美平金法畫山水
詩人筆言飛胭脂掃娥眉
煙花隨流水入夜寒寒者醉
今朝花燈會提畫燈迷猜一對
陽羨茶浮水琵琶繞玉笛回
丁祭偷舞備銅鏡雲鬢美
腳腕間纓絡如翡翠飛天繪
院落中百花還掛着露水
客棧裡將軍已征戰回
戰馬還未睡着佳人盼着月歸
盛世城門內智者狂癡者悲
愚者酒一壺依柳早就入睡
瓦如翠斯飛掉琉璃迎風吹
盛世揚長帆一句詩還一場醉
皇樑盤龍背上銀鱗氣勢輝
銀月飛天舞空留西廂我不回
唱至此處,她才收了尾音,琴音也漸漸緩和下來,舞姬們緩緩停下,琴音也止住,一個眼神,她們便退回了輕紗後方。側臉看了看那此已經聽得愣住了的大臣們,她莞爾一笑,緩緩站起身來,朝着高殿上的皇上屈膝行禮,柔聲說到,“臣妾獻醜了。”
此曲,從之前那句似聖旨一般的話,到後邊引人入勝的詞和曲子,再配上美妙的琴音,衆舞姬賣力一舞,着實震撼了殿中的衆人。饒是他們平日裡聽過無數美曲,賞過無數動人的琴音,也不能與今日這一曲相比。
此曲,此詞,此音,此人,無一不讓人心曠神怡。
回過神來,皇上不由得大笑出聲,“愛妃此曲絕妙,真是太好了。”伸手鼓掌後,他示意沉妃走上殿去,其餘的大臣們也終於回了神,全都卯足了勁鼓掌,說着恭維的話。
不少人將目光再次移到喬凝心身上,有人欣賞,有人羨慕,還有人更甚嫉妒。坐在殿尾的喬烈更是微微皺眉,卻沒有說話的機會。
坐在下方,喬凝心也擡手輕輕拍了拍,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賞的神色,這短短的片刻,她竟然有這般的本事,將這一曲唱得淋滿盡致,琴音也美妙無比,氣場十足,着實出乎意料。
即便感覺到諸多形形色色的目光,她也不去理會,徑自坐直了身子,刻意不去在意那幾道灼人的精光,只與楚雲絕相視一笑,並無多言。
待人們讚美過後,沉妃才緩緩一笑,完全無視坐下那幾個女人嫉妒的眼光,輕聲說到,“其實,是楚家少夫人寫的詞極好,本宮不過是承其美意而已,如此絕妙的好詞,本宮也十分喜歡。”
“娘娘過謙了,這詞不過是民婦無意間聽來的,而娘娘的歌聲與琴音才爲動人,民婦真是大開眼界。”這話,也有幾分可信度。
溫和一笑,她晚了喬凝心一眼,又瞥了瞥坐下的幾個女人便不再言語,坐下衆人也沒了話頭,皇上盛情讚賞一番後,這場鬥豔又繼續開始。只是,與此二人的詞曲一比,之後的便再也入不了那些人的眼,南嶽天的小女兒表演時還出了醜,大家也沒了多少興致。
直至亥時,這場宮宴纔算結束,大臣們據家眷三三兩兩離開,喬凝心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想要趕在喬烈之前離去。幾人還未離去,一個小太監卻不露聲色的塞給喬凝心一塊汗巾子,隨即迅速離開。
揣着那塊不名的汗巾,喬凝心與楚雲絕匆匆離去,踏上馬車駛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