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征戰無休止,護國也罷,擴疆也好,不過是用白骨堆砌一座座城池而已,待到國破家亡時,一切都只是浮雲而已,僅僅留下滿目蒼涼的城池和一些找不回來的記憶。
有人千古留名,也有人遺臭萬年,不論怎樣,最後也不過落爲一具枯骨而已,就連名聞天下的鐵甲戰將白越也不錯如此。
上將軍冢重見天日,名將遺體也被掘出,而他們日夜期盼的東西卻沒有半分影子,這不免讓不少人失望萬分。好在,對於那個已至末年的帝王來說,還是能找到一些慰藉自己的理由,所以那些辦事失利的人也並未受到什麼懲罰。
此次掘墓之事唯一被人們津津樂道的便是姚方副將的奇遇,據說墓塌當日他一馬當先進入墓穴,爲救同僚,更是深陷險境,本以爲不死即傷,卻不想最後竟然輕易脫身,未有任何不幸。
說來也奇怪,待文至敏派人清理好墓室內之後,他的腳竟然輕而易舉的拔出,而墓穴也未有任何變化,原本危機四伏的上將軍冢,竟然變成了一片荒寂的廢墟,屍橫滿地,入目之處無不狼藉。
許多隨後趕來瞻仰過的百姓們,無不爲之惋惜,也爲那姚副將感到欣慰,紛紛猜測是天佑好人。
大軍整頓完畢,墓地也重修重整,不過並未過多的在意,不過是隨意整理了一下,文至敏進京覆命,姚方也帶着軍隊離開,僅留下一座讓人失望的墓地,大軍一走,許多宵小便蠢蠢欲動,即便他們知道朝廷肯定不會剩下什麼,也抱着試試運氣的態度潛入,就算不能借機撈到點什麼,也能一睹名將之風采,看看這所謂的死亡墓穴到底是何模樣。
可惜,他們全都大失所望,裡邊哪有什麼名將遺體,待他們潛入時,連口棺木都沒能看到,不過一座空墓而已。都說雁過拔毛,那些盜匪進到這裡卻連毛都沒看到一根,難免惱怒,前後折騰一番,這偌大的墓地便被毀壞不少,變得愈發的荒涼。
多年後,繁華不復,往事依舊。一紅一白兩人站于山頂,俯視着那一方荒涼之地,無不感慨。
夕陽爲山澗平添了兩分蒼涼,墓中荒石無數,長滿野草,晚風拂過,一片片綠色泛着淒涼之意左右搖晃,似無奈又似愜意,與那山頂上兩人的心情一般。
紅衣男子微眯起雙眼,雙手負背,挺拔的身影立於高處,看着下方笑而不語。晚風吹起他的衣角,泛起一陣陣青木餘香,徒留下滿目笑意。如今,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傲氣的少年,人生際遇何其多,歷事過後,自然會留下些許滄桑。即便俊顏依舊,眉眼間卻多了幾分沉穩內斂。薄脣輕抿,下巴微揚,只此一笑便可讓身邊美景盡失顏。
白衣女子立於身旁,明亮的雙眼中噙滿笑意,伸手拂過貼於耳際的青絲,她輕啓朱脣,“南關雖是極寒之地,可暖春與秋初兩季卻也是極美的,尤其這七雲山。站在這裡,聽着清脆的蟲鳴鳥叫,還有那山澗小溪流淌的聲音,極目一望也是滿眼綠意,山風清涼卻不刺骨,夕陽如畫,實在是美不勝收啊!”
聽這幾句,尚有幾分文雅之氣,可之後的話卻讓人大失所望,不過這纔是她的本性,誰叫她是喬凝心呢!
伸手大喇喇的拍了拍楚雲裳的肩頭,她毫不在乎自己這動作有多煞風景,隨即揚聲說到,“你小子在這裡一呆就是四百餘年,看盡山中花開花落,品過山溪甘泉,聽夠了這蟲鳴鳥語,可還覺得愜意?”
呵呵一笑,楚雲裳無奈的點點頭,“甚爲愜意,能夠在這絕美之地靜享平靜,也是人生之一大幸事也。”
“得了吧,還人生呢,明明就是一抹孤魂,死了連塊碑都沒有,說來我當時也挺摳門的,哎!”一聲喟嘆,她即可又高聲說到,“不過我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精心爲你挑選了這麼好一個地方,你也該好好感謝我纔是。”
“多謝美意,我定當謹記你的大恩大德。”爽朗的笑聲迴響于山澗,他那俊朗的容顏也在夕陽的襯托下多了幾分柔美之意,脣邊蕩起濃濃的笑意,眼底也是那般清澈如泉。
被他這麼一打趣,喬凝心倒有些收斂了,回過頭去看向遠處,目光再次落在了那片荒涼的墓地上,她不由得輕嘆一聲,“你說人活着要怎樣纔算有意義?名垂千古嗎?還是平淡一生?或者是麻木不仁?”
世間人有千萬種,人人都過着不一樣的生活,有不同的想法,有人看淡世事,有人卻十分在意其過程,萬般如此,到最後也不過是一抹雲煙,一瞬即道。別人記住你又怎樣?記不住你又怎樣?重在自己的最後的回憶。可又有幾人真正能明白此事,就連高貴如女帝,傲然如名將,輝煌之時不過也是天邊一抹絢麗的彩虹而已,奪目過後很快便消失殆盡,一切又歸於平靜,待時過境遷之時,他們也只能站在山間看着其餘的彩虹再次出現。
擡頭看向天際,楚雲裳淡然一笑,“無妨,做自己就好。”能夠無拘無束,也是一種幸福。
點頭輕笑,喬凝心挑眉看着身邊的男人,說得極輕,“也對,做自己就好。”
晚風吹過,頭頂飄下幾片花瓣,楚雲裳伸手輕輕接住一片,笑得溫和,“這也不知道是什麼花?不如全都拿回去釀酒好了!”
“若說釀酒,還是桃花好了。”淺淺一笑,喬凝心自他手中拿過花瓣,素手一揮,素白的花瓣飄出老遠。
“好,我這就去採些桃花回來,定要釀出絕美的桃花酒,讓你生生世世都無法忘懷,待到他年或隔世,你若是還能偶遇我埋骨之地,定要拿出美酒豪飲一罈,與我一醉方休。”
“嗯。”看着楚雲裳深邃的眼底,她重重點頭。這些年的相處,她與他早已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怎會不知道他的意思呢!不過,他們始終是錯過了,無論怎樣,都無法再回到從前,在她心中,楚雲絕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對視片刻,她輕嘆一聲移開目光,眼中掠過一抹惆悵。
楚雲裳隨即輕聲說到,“不必擔憂,一定會找到他的。”話雖如此,他的心底卻有了幾分掙扎,糾結於對與錯之間,略有迷茫。若是找到了他,是否也是他離去之時呢!
輕輕點頭,喬凝心欣慰一笑,“也對,沒有任何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至少,還有那麼幾絲希望。
“這次來南關雖是一無所獲,不過我們可以順着南關繼續走,或許能找到他。”
“嗯!“再次點頭,她轉身看着身後的小道,輕聲說到,“該回去了,不然念雲醒來找不到我們,肯定會哭鼻子的。”
“好。”垂眸,他亦是轉身,兩人並排而走,漸行漸遠。
自此望去,一紅一白兩人,雖未相偎相依,卻是那般和諧。同樣的步伐,同時飄起的衣襖,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着,心卻是飄向同一處。
若是沒有當年那場錯誤,或許,他們也會是極爲契合的一對。
不過,這一切都是後話罷了!
掘墓之前,皇上曾信誓旦旦說要善待前朝名將遺體,失望過後,一切便不了了之,滿朝文武也無一敢站出來請命,不過都對此事心存芥蒂,唯有原本極力反對的楚飛倒是灑脫不少,笑看此事並無言語。
愛子重病過後,他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愈發的沉默,經常一個人在書房裡一呆就是大半日,連飯也可以不吃。
世間萬事皆難料,在這之前,他何曾信過什麼人生輪迴!可他又何曾想過,不過是隨手抱回的一個孤兒,竟然會有這般的奇遇。
誰也不知道那日了塵將喬凝心單獨留下後與她說了些什麼,更不知道他們再房中做了些什麼,總之,楚雲裳是被他們救醒了。
了塵不說,而兩個當事人也不言語,楚飛自然也不再問,倒是老夫人,迫切的想知道些什麼,三番五次的旁敲側擊,卻不想半句話都沒問出。
楚雲裳已經醒來三日了,除了人略顯木訥,其餘的都還好,而了塵也在當日後就離去。
偌大個錦蘭院,除了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僕人,其餘人全都撤走了,因爲他們的主子說要清淨清淨。楚雲裳安心養傷,楚飛也不來打擾,只是經常詢問在他身邊伺候的人而已,確定他並無大礙,也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他才稍稍鬆了口氣,不管怎樣,只要人無事就好,至於其他的,待以後再說也無妨。
揮退了所有下人,他只穿着單薄的中衣便從牀上走下來,手中卻一直拿着那半塊玉佩,眼底滿是迷茫之意。徑直走到窗邊,他推開窗戶,一陣冷風頓時吹來,他不由得緊了緊衣衫。
許久不出去,竟沒發現外邊已經下起了小雪。如今已快到年關,這也是京城的一場雪,雪雖不大,卻帶着寒意,似是在告知人們,京城的冬日已經真正到來一般。
在京城,隆冬之時,但凡下了一場雪,之後的半月都是極爲寒冷的,不過一年四季,也只有這半月會冷一點。
直直的站在窗下,他不自覺的擡起頭,將目光落在了院門處,過了那門便能看到暮函苑,而他卻不想走出去,不想看到她。
因爲他怕,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也是他有生以來一次退卻,不爲別的,只爲一段聽起來十分荒謬的愛情而已。
輕嘆一聲,他終是忍住了,緩緩將窗戶關上,隨後慢吞吞的走回牀邊,再次躺在牀上假寐。
自那日之後,喬凝心也變得沉默寡言,奇奇怪怪,就連她一向依賴的相公,也沒什麼多話可說。每日起牀,吃飯,睡覺,再起牀,手中一直拿着那半截玉佩,時不時沉思,也不知到底在想何事。
看着這二人奇怪的舉動,楚雲絕也不多問,只是默默的陪在一旁,守候着她而已。不論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論他們之間到底有何種牽絆,他始終相信喬凝心,他在靜等她從記憶中走出來,他莫名的信任着她,深信她將來一定會將事情的緣由告知他。
雖是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但他卻能肯定一件事情,所以,那被人掩埋好的名將遺體纔會不翼而飛。有了掘墓,塌墓之事,他當然也能想到之後的事情,未雨綢繆,不等楚飛等人有任何舉措,他早已找人將白越遺體帶出,另選了一處極佳之地厚葬。在未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雪花自清晨便開始飄灑,天也冷了不少,他命末婉在喬凝心的房中多添了木炭,又熬了一些暖胃的粥送過去,後來還是很不放心,便輕手輕腳的走到房門外。待片刻後末婉端着吃剩的大半碗粥走出來,他才輕嘆一聲,“還是吃不下東西嗎?”
末婉皺着眉頭,無奈的說到,“無論我怎麼勸,小姐就是不想吃,也不太說話。”也不知到底怎麼了,小姐這幾日都是這樣,雖說看起來不是很糟糕,但卻太反常了。
接過她手中的碗,楚雲絕探頭一看,與她的目光不期而遇,觸及她空洞的眼神,他的心再次緊揪,“你去吧,這裡交給我就好。”
“是。”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回頭看了一眼傻坐着的小姐,她一聲喟嘆,搖着頭離開。前幾日她本還想找老爺和少爺來幫忙,誰知她還沒動身,表少爺卻一早趕過來,吃了個大大的閉門羹,如此看來,恐怕老爺守在這裡也沒用吧,如此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希望小姐早些恢復正常纔好。
這幾日,二公子雖是已醒來,府中的氣氛卻比前些時候還要壓抑,丫鬟下人們做事時全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觸怒了主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不敢再掉以輕心,只能緊護在小姐身邊。
楚雲絕端着粥進了屋,隨手將門關上。兩步走到喬凝心身邊,他輕聲說到,“爲何不多吃一點,是否覺得粥不好喝?”
喬凝心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搖了幾下,沒有回話。
“可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我這就叫人去給你做去!”放下碗,他在喬凝心身旁坐下,細細打量着她。雖說這幾日她都沒吃什麼,但氣色還不算差,看起來也還正常,這倒是讓他頗感欣慰。
再次搖頭,喬凝心破天荒的放下手中那半截玉佩,睜大雙眼看着楚雲絕,一臉認真的問到,“若是你真的愛上一個人,你會爲她去死嗎?”
她問得十分真切,眼中帶有些許期待,這樣奇怪的問題,倒是讓楚雲絕有些詫異。微微一愣,他隨即回過神來,鄭重的點頭,“我想,若是其他的人也會這樣吧!”在他心中,早已堅定萬分。
得到了她既期盼又有些排斥的答案,她不由得輕點兩下頭,又重新陷入沉思。說實話,她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與楚雲絕陷入生死離別的處境,她也沒想過楚雲絕會爲她去死,或是她要用生命去愛這個男人,可此時,她卻不得不想,不得不問。
那一日,她清楚的記得了塵的話,她也鼓足勇氣問他,若是自己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會有用嗎?
了塵說:“有用無用,試了便知,若真是你,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夠體會,有些東西是要自己去找尋的,旁人幫不了忙。”
所以,她握着那玉佩緩緩閉上了眼睛,也找到了那遙遠的記憶。
那一日,她默默的坐在牀邊,眼角有着流不盡的淚水。也是那一日,她似是真正的瞭解了愛情,那遙而不及的記憶中,竟然有她期盼渴望又感觸萬分的東西。
了塵說:“那不過他的師傅因爲痛失愛徒,遷怒於她而下的一道血咒而已。”她握着玉佩,默默的承受了那一刀,取出那粒封存了數百年的藥丸,和着她的血喂楚雲裳吞下,一切便會歸於平靜,至於那段記憶,卻不知會何去何從。
短短的半日,對她來說像是又過了一生,呆坐在屋中坐等楚雲裳清醒,她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如此際遇,自己到底算是什麼?
她是活了兩世,還是三世?
如今的相遇,她與他又該如何面對,以後何去何從?
待他醒來之時,那段封存已久的記憶還會存在嗎?
不敢過多的去琢磨,等到楚雲裳緩緩睜眼之時,她便捂着傷口走出房門,靜靜的離開。
在自己房中一呆就是數日,這些天她始終找不到答案,思緒亂得一塌糊塗,人也沒了生氣。
茫然片刻,她終是輕嘆一聲,揉了揉發疼的眉心,疲憊的閉上雙眼。楚雲絕見狀,隨即將她擁入懷中,輕拍其後背,將下巴輕抵在她的頭頂,此樣的安慰,無聲勝有聲。
不自覺的緊縮雙臂,喬凝心將腦袋埋入他胸口,手中卻再次捏住了那半塊玉佩,纖細的手指不斷摩挲其凹凸不平的花雙,心中惆悵無比。
楚家大門外,楚飛早早的就下了朝,面帶幾分冷冽之色。進了園中,他略微遲疑之後,還是命人去三個院子傳了話。原來,皇上今日突然下了旨,不知是太子還是他改變了主意,要在年關之前讓太子迎娶南楚三公主,納爲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