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衣服的問題
到了早上風雨沒有停。
廿一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清醒,只是感覺手腕上的鐵鏈終於解開,他趴倒在地,有人踩着他的腿在他的腳踝上又砸了一副新的鐵鐐銬。不過不是繼續刑訊,甚至還有人爲他胡亂塗了一些止血的藥膏就不再折騰他。
廿一緩了一會兒,一點一點挪到牆角靠近水缸的地方,蜷縮起身體。他暗自慶幸又逃過一劫,而且他能留在刑房中竟無人催他上工,其實刑房裡除了味道不好聞別的都還不錯,至少比幕天席地睡在院子裡無法遮蔽風雨強一些。當初他還有席子和毯子的時候,更是舒服。
廿一掙扎着支撐起身體,習慣性地將右手伸入水缸,想掬一捧水灌入嘴裡,不過他的右手上指甲全都脫落,沾了缸裡的鹽水,一陣鑽心刺痛。他急忙抽回右手換了左手去弄水。他頭暈沉沉,正在發燒,寒風捲着凍雨從刑房的窗洞往裡灌,他身上沒有任何衣物,很冷,胃又開始痛,按照以往的經驗喝個水飽或許能緩解飢餓。
喝完水,廿一已經筋疲力盡,在冰冷石地上蜷縮成一團,默默運功,以真氣遊走周身穴脈,幾個周天之後,傷痛漸漸麻木,寒冷似乎也不覺得了。
飢餓無覺,廿一開始盤算解決衣服的問題。
記得十歲那年剛入冬,也如這次一樣博雅園的管事賞了他幾件禦寒的衣物,可惜沒穿兩天就被鞭子打爛。他趴在刑房裡養了一日,纔剛能站穩就被派去給各個僕人院子水缸裡添水。秦三才故意不讓他穿衣服,他只有光着小身子拎着沉重的水桶,吃力地走在夾道里,能清楚地聽到旁人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你看那個小賤貨,青天白日還光着身子,也不知道要去勾引誰。”
“好像是三管事不給他衣服,才這麼小的孩子,一身傷大冷天,怪可憐的。”
“小賤奴有那種惡棍爹,活該受罪,有什麼好同情的?”
“聽說他晚上經常去桃李園服侍那位李先生,一個天生被人玩的器具,小畜生而已,根本不用穿衣服。”
“是啊,你看他走路的姿勢,一瘸一拐的,一定是那裡被弄得並不上腿了。”
廿一緊緊咬着嘴脣,心內酸澀卻沒有資格辯解,那個能證明清白的秘密他不敢說,說了估計也沒人聽沒人信,還會招來殺身之禍,他何苦呢。
大前天在李先生那裡練功,廿一是單腳站在釘板上,另一條腿高高擡起到頭頂貼在耳側,雙手平伸各自舉着一碗水。如果他站不穩打晃手裡的水灑出來,或是腳上被釘子扎的實在受不了試圖換姿勢,伸展開的大腿內側就會被藤鞭狠打。那一晚上他暈倒好幾次,兩條大腿內側都被打得青腫,自然是無法併攏,又因爲輕功還不到火候雙腳都被釘板刺穿,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已經難得。
廿一精神恍惚,動作遲緩,被幾個半大的孩子惡意地推倒在井邊,剛剛打上來的一桶水潑灑在石地上迅速結成了一層薄冰。他蜷縮在地,護着要害默默忍受踢打。這些都是僕人家的小孩子,閒得無聊纔會來找他的麻煩,但是如果他並不掙扎反抗,他們很快就會覺得更無聊,然後放過他去玩別的。
廿一耐心地等待着他們打累了離開。
但是這一次,有個孩子不解道:“秦三叔說這小賤奴是長的好才被李先生看上的。他全身髒兮兮的,哪裡好看了?”
另一個孩子故作高深地說道:“小五子你不懂吧,我爹說這小賤奴是專門在牀上伺候男人的那種……”
幾個孩子懵懂道:“在牀上怎麼伺候?給人脫衣服捶腿麼?”
“不是,還有那個,那個……”
幾個孩子竊竊私語,說着他們從大人那裡聽來的一知半解的葷話。有個孩子自作聰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這小賤奴屁股長的與別人不一樣。來,我們看看是不是。”
廿一原本縮成一團的光、裸身體被七手八腳拉開,又被摺疊成屈辱的跪姿。頭被人用硬邦邦的鞋底死死踩着,臉貼在結了冰的地上,手被反擰在身後,他們打罵着讓他低下腰翹起臀分開雙腿。
“嘖嘖,這是怎麼弄的?”有人用手指戳在廿一大腿內側的傷痕上,好奇地問。
“一定是他不聽話太笨,什麼都學不會,才被打的。”
“看他背上那個大口子,還在流膿呢,好惡心……比街上那隻沒毛的癩皮狗還醜。”
“沒人要的野種,豬狗不如的小畜生。”
“只有牲畜纔不穿衣服的,光屁股的小賤奴就是頭小畜生。”
嘲笑和侮辱的聲音如同鋼針利刺戳在骨肉裡,廿一隻覺得比傷口上撒鹽還痛。
不要被議論不要被欺負,他真的不想那樣,他是人不是牲畜,他心裡的委屈實在無法壓抑,終於開始大力掙扎,甩開了鉗制,飛速逃入下奴院子,瑟縮在大樹下枯草爛泥裡哀求道:“請……請饒過下奴……”
大樹上垂着幾條粗大的鐵鏈,刑房敞着門,血腥腐臭的氣息飄散出來,陰森森的。廿一身上沾了冰水連滾帶爬逃過來,現在肌膚上一片片骯髒污漬混着血塊青紫,哪裡還有人樣,比落水狗都不如。
孩子們知道愛惜身上衣服,領頭的皺眉厭惡道:“這小賤奴怎麼滾的這麼髒,算了,臭屁股有什麼好看的,咱們還是去玩別的。”
廿一等着孩子們一鬨而散,直到聽着他們走遠了,才戰戰兢兢爬回井邊繼續工作。他幼小的心靈中第一次那麼渴望有衣服穿,不奢求溫暖,只求能遮羞,蓋住身上醜陋古怪的傷痕,讓他看起來與牲畜不同,那樣別人是不是就可以少一點欺負他的理由?
廿一運氣不錯,沒多久他就在車馬院裡撿到了一個裝草料的破爛麻布口袋。那口袋髒兮兮的,底部磨出了一個洞,裝垃圾都沒人要。廿一卻如獲至寶,用手把那個洞豁大了一些正好可以將頭鑽進去。接着他又把麻布袋子兩側的粗線拆掉一段,左右手胳膊從裡面往外一伸,破布袋立刻就變成了一件破衣服。他瘦瘦小小,肥大的布袋子套在身上直逛蕩。他搓了一根麻繩系在腰間,下襬勉強遮住大腿根,這樣他就能活動自如,也不必擔心走光。
說實話,廿一一直很懷念那件麻布袋子改成的衣服,雖然料子粗糙磨着身上的傷口很痛,但是很結實,尋常的鞭子抽一兩下也不會破。他記得那件衣服伴着他熬過了一個寒冷冬天,直到開春,才徹底爛成破布條無法再穿。
不過隨着年齡增長,廿一的身量越來越高大,到了現如今,尋常的麻布袋子即使能套在他身上也遮不到腰下。他有時實在沒東西遮羞,就會撿了破口袋拆成布片,圍在腰間勉強充數。
這一次,廿一不免懷疑心胸狹窄的管事秦三才也許會故意給他難堪,藉着發衣服的時機威脅他做什麼屈辱的事情。他應該未雨綢繆,爭取早一點恢復力氣,趁夜半無人,去車馬院尋個破麻布袋子解決遮羞的問題,總之不能讓秦三才佔了便宜得了逞。
結果剛到了晚上,秦三才就帶着兩個跟班來到了刑房。
廿一在刑房裡的時候通常都是半死不活爬都爬不起來,要不然就是天不亮就開始幹活,幹到後半夜才被放回來,所以刑房的大門根本不用鎖,鎖了還要早起晚睡折騰拿鑰匙的人,大家都犯不上自己找麻煩。
秦三才昨晚上的火氣還沒消,粗魯地踹開刑房的大門,將一塊破布丟在廿一的身上,咬牙切齒吩咐道:“賤奴,算你走運,這次的事情與你無關。不過下回讓爺抓到了把柄,一定剝你一層皮。”
廿一掙扎着跪起來,將那破布捧在手裡,壓抑着心中的歡喜,垂眸斂目恭敬道:“下奴謝管事打賞衣物。”
秦三才鼻孔裡冷哼,沒好氣道:“爺纔沒這種好心情,就你這種豬狗不如的下賤玩意,穿衣服也是浪費。不過二小姐急着要你去服侍,王妃殿下又吩咐說內院裡走動的不能失了體面。爺聽聞你新得了一件舊夾襖,是不是藏着沒捨得穿?爺昨天打爛了你的破褲子,今天賞你一塊遮羞布,別的衣裳不欠你。來人,趕緊把這賤奴弄到井邊洗刷乾淨,牽到春和園去,別耽誤了時辰,敗了二小姐雅興。”
我比寫廿一番外的後媽善良多了。
明天給點甜頭,讓廿一緩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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