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75願患難與共
廿一此時穿的是普通侍衛的衣服,易容成讓人過目就忘的那種模樣,不過他的舉止略有些拘謹,習慣性地垂頭躬身,與一般侍衛略有不同。
他沉默不語跟在二小姐身後,琢磨着李先生交待的事情。
突然二小姐止住了身形,從大斗篷裡變出了一個布包,丟在廿一面前,笑着說道:“廿一,你換上這套衣服去比武吧。免得侍衛的衣服在比武的時候有了污損,你回去的時候不好交差。”
廿一點點頭,怪不得他一直覺得彆扭,原來是身上這套上等侍衛服作怪。衣褲鞋襪,甚至連裡衣都穿得齊全,對廿一而言實在很難得很不習慣,讓他走路都小心翼翼,潛意識裡生怕將衣物損毀要挨罰。
還是二小姐想的周到,特意帶了他這個奴隸可以穿的東西。
廿一藏在樹後脫去身上衣物,解開布包一看,大吃一驚。原來布包裡不是他平素穿的那些破爛衣物,而是他曾經在高檔成衣店鋪裡試穿過的那套玄色精美華服。是二小姐拿錯了麼?這該如何是好?
秦瑤猜到廿一會是怎樣的反應,戲謔地催促道:“廿一,換好衣服了麼?這麼磨蹭?”
廿一咬了咬嘴脣,迅速將剛纔脫下的褥褲又穿回身上,捧着布包從樹後轉出來,跪地問道:“主人,這些衣服您……是否拿錯了?”
秦瑤俏皮地眨眼,嘴裡卻不以爲然道:“沒錯啊。這些衣服被你穿過了,我怎麼送別人?反正沒人穿我留着也沒用,就這樣丟掉了太可惜。”
廿一垂頭,心想也對,如果旁人知道這些衣物曾經被他這等低賤奴隸試穿過,想必也會遭嫌棄吧?可是就這樣丟掉了,的確很……
“你不想穿是不是?那現在就燒了吧。”秦瑤故意惡狠狠說道,“派不上用場的東西,留着也沒用。”
“嗯,下奴這就去換好。”廿一不敢再猶豫,思量着這些衣服既然早晚要燒掉的,他穿一下去比武,之後再燒掉,就算是有污損了,主人也不會太計較吧?
片刻後,廿一穿着那套玄色華服再次出現在秦瑤面前,手裡拎着布包,布包裡整齊疊放着他剛換下來的侍衛衣物。
秦瑤將布包搶到自己手裡,讓廿一挺直腰背放鬆站立,就好像當初試穿衣物時的樣子,她細細打量,怎麼也看不夠。
就算現在廿一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容貌,但是他天生身材高大,比一般男子還要高上半頭,錦衣華服在身,頭髮也是最新修剪好的模樣,遠觀近看都透着一股玉樹臨風的架勢。
若非比武趕時間,秦瑤真想一直這樣看着衣裝得體長身玉立的廿一,一整天不錯眼珠不動地方都行。
後山涼亭在絕壁背陰之處,有鐵鏈石梯與下面相連,夏季是乘涼的好地方,但冬季山風寒涼積雪路滑難行,開春了才稍暖一些,暫時還很少有人來。
秦瑤的輕功算有幾分樣子,上到這種地方臉不紅心不跳,就是覺得風冷陰寒,涼亭所在這一處平坦的地方又恰好寸草不生的,與山前的熱鬧形成巨大反差。秦瑤不由得心底發涼,冷汗從脊背冒出來。
她害怕了?
明明是廿一與人比武,她怕什麼?
明明是吃過苦殺過人,刀光劍影血濺三尺大場面裡混出來的,她爲何膽怯?
是擔心自己的小命,對廿一沒有信心麼?
還是她關心則亂,因爲廿一將與人性命相搏?
涼亭裡沒有人,只放了一堆看似柴草一樣的東西,風吹過,香菸溢出,飄過秦瑤和廿一的口鼻。
秦瑤記起李先生說,將要與廿一比武的那個人擅長使毒,她急忙拿了帕子掩住口鼻,又遞了布巾給廿一,叮囑道:“小心爲妙,比武時辰將至,你先休息片刻。我在涼亭附近看看,有否異常。”
廿一怎能讓二小姐爲他操勞,急忙勸道:“主人請在涼亭裡稍坐,下奴在旁侍候就好。”
秦瑤笑道:“阿寧,你現在是影衛,該如何自稱不用我教吧?”
“下奴……屬下知錯,請主人責罰。”廿一緊張地改口。
秦瑤壓下自己的不安,反而鼓勵加安慰道:“阿寧,別聽李先生說的那麼嚴肅,今天只是與人比武切磋而已,你勝了,我很有面子很高興,你若不能勝,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緊。”
“可是李先生說若敗了,主人會有性命之憂。”廿一惴惴不安。
“阿寧,我的命大的很,算卦的說我長命百歲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秦瑤信口胡說,臉上笑得更燦爛,煞有介事道,“倘若我看情形不對,定然不會管你先自己開溜。倒是你很讓人放心不下啊。所以我要求你無論輸贏必須活着,打不過跟我一樣跑快點。李先生要因此計較責罰你,有我頂着。”
“嘖嘖……這是哪兒來的一對小情人?姑奶奶我要在這裡乘涼,你們快滾。”一個打扮怪異的中年婦人突然現身而出,對着秦瑤和廿一口出狂言神態倨傲。
秦瑤第一感覺此人很可能就是來赴約比武的,否則這荒山野嶺時辰不當不正,一個婦人孤身上到涼亭做什麼?她挺身向前一步,學着江湖人拜見長輩的樣子行禮,恭敬問道:“前輩,晚輩周小小與阿寧是與人有約,在此等候比武。不知前輩是?”
“李牧雲死哪裡去了?”那婦人眼睛一瞪,身上的紅花綠襖抖了抖,袖子裡探出一對蛇頭,這兩條蛇沿着她那條深藍色的百褶裙滑下來,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向着秦瑤和廿一這邊遊走。
秦瑤眼尖,看見有蛇,想要尖叫又覺得不該表現出膽小的樣子,硬挺着憋住沒出聲,雙腿卻開始打顫,想要後撤。
那婦人看出秦瑤害怕了,得意地將兩條蛇又收回袖中,嘲笑道:“小丫頭,你功夫太差,若是那姓李的派你來比武,我看還是你自己直接了斷,也能死的舒服一些。”
秦瑤自知武功差,被嘲諷並不覺得難過,只面色微紅解釋道:“與前輩比武的是阿寧,晚輩是來觀摩學習的。”
那婦人這才擡眼看向廿一,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問道:“小子,你現在怎麼還能站這麼直?你本來就有傷,還好像中了厲害的毒,現在身上難道不疼麼?”
那婦人此言一出,秦瑤面色頓時變了,驚疑道:“前輩,您難道在我們身上下毒了?”
“小丫頭不算太傻,涼亭裡放的可是我最新做成的毒煙,聞起來挺香的是不是?”那婦人古怪地笑着,“別怕,這煙氣對普通人沒什麼大礙,只會讓你覺得體虛力乏,過三五個時辰藥效就能自動消散。但是在藥力消散之前,真氣都無法凝聚,所以武功越高的反而越吃虧。”
秦瑤惱怒道:“前輩,您這是什麼意思?比武之前就使陰招,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是英雄好漢?別人練功的時候我在煉毒,這也是我的本事,你們不曾防範,中了我的招,與比武輸了有何區別?”那婦人說的理所當然一本正經,“小丫頭,想贏就要不擇手段,你們現在認輸還來的及,否則我拿你們餵了我的毒蟲。”
秦瑤已經感覺出那婦人的邏輯與常人有異,怕是心態失常無法理論,那麼她還不如切實一些,與廿一趕緊開溜。她走到廿一身旁,低聲關切問道:“阿寧,你哪裡不舒服?我們現在認輸離開可好?”
廿一的臉上覆着一層人皮面具,臉色看不出,不過秦瑤握住廿一的手,察覺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掌心沁了汗。他一定是身體很疼吧,內力無法使用,他身上又中了七傷散,新傷舊傷無法壓抑緩解。她恨不得能爲他分擔痛苦。
那婦人卻繼續擠兌道:“小子,你別硬撐了。你是姓李的教出來的弟子麼?那人藏頭露尾不敢來,派個弟子送死,真是丟臉。算了,你們若跪下求我,我就讓你們死的痛快一些。”
聽那婦人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根本沒打算放他們離開,廿一併不覺得認輸丟臉,也早就習慣跪地求饒。可是他不能讓二小姐被拖累,他終於是鼓起勇氣開口問道:“前輩,可否放我的主人離開?”
“姓李的沒告訴你們麼?比武他若贏了我立刻消失,比武如果是輸了你們就要任我擺佈。你們活着對我沒用,我只想你們死了好餵我的毒蟲。”那婦人森森回絕。
懇求被拒絕,對於廿一而言太正常不過了,他不以爲意,不起不惱依舊平和,只是低頭望着二小姐愧疚道:“主人,屬下現在的確內力已失,無法護着主人安全離開。不過主人如果想要逃走,屬下倒是能拼死拖住那人一時半刻。”
秦瑤本來是想要立刻逃命的,可是廿一居然說有辦法拖住對方,她忽然靈機一動,問道:“阿寧,不用內力你也能與人打鬥麼?”
廿一點頭。以前在李先生那裡受訓,也有過內力被封的時候與三五個影衛比武過招的情形,他現在還看不出那婦人深淺,但對方也就一個人,他若拼命纏鬥,應該能爲二小姐爭取足夠的逃走時間。
秦瑤看廿一回答的肯定,她索性把心一橫,豁出去了。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對廿一說道:“那婦人定然是武功平平纔會下毒暗算,所以你就算不用內力,也應該能贏。咱們不要被她唬住。你這就去與她堂堂正正比武,我也不會逃,我要看你得勝。你是我的人,欠我的情還沒還,我若棄你而去豈不是虧了?”
廿一心頭一暖,身上各種不適彷彿立刻緩解了幾分。二小姐說她不會拋棄他,是真的麼?生死攸關,她不逃走,她要留下來陪着他?這說明她信任他,她覺得他能獲勝?
巨大的欣喜衝散了所有負面的影響,廿一擡頭,望向那婦人,朗聲道:“主人命晚輩與前輩比武,還望前輩能說話算數。只要晚輩取勝,您必須履行與李先生的約定。”
那婦人沒料到他們內力已失,居然還敢比武。這少年雖然是改易了容貌,不過聽聲音年歲不大,那少女也是武功平平,兩人從孃胎裡開始練武加在一起的功力也不可能超過她,他們憑什麼有這樣的自信?
那婦人本來是理直氣壯嚇唬別人的主,這時自然不能在氣勢上讓兩個後輩佔上風,陰陽怪氣道:“你們既然急着送死,到了閻王那裡別嫌我沒給你們求饒的機會。比就比,姑奶奶還怕了你們兩個小娃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