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忠義宴
我詫異的望着他,根本不明白他在與我玩什麼把戲。
段天盡瞧我木訥不動,他的頭隨着視線輕微偏起,語氣加重:“說啊!”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又一次從我嘴裡說出來,但卻再也沒有當初我是樑胭時,對他說這幾個字的那種心境。
他聽後,也不甚滿意,搖頭說:“不是這樣的,重說一遍!”
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樣的,但我記憶裡,卻還清晰那晚他聽到我說這四個字時的表情,彷彿初春裡漸漸融化時寒冰。
在他那逼人的目光搜刮下,我又不得不再重複一遍:“我……喜歡你!”
“哈!”他冷笑出聲,手掌撫摸着我的臉頰,我感受得到他手心裡不平整的地方,那是他生日那天,爲我握住馬濤刺來的匕首時留下的,傷口興許好了,但疤痕卻留了下來。
他問我說:“你不是很會演嗎?怎麼再讓你說一遍,聽着這麼假呢?”
還能爲什麼?一個人的心不相信了,就算是真的,聽着也假,我低聲說:“對不起……”
“不要聽對不起!”段天盡一把掐住我脖子,他冷聲重複:“再說一遍!”
我呼吸有些困難,但不至於窒息而死,面對他的這一要求,我緊咬着嘴脣,不再說一個字,我明白,自己再也演不了他滿意的樑胭,表演再多次,也只會令他更厭惡。
他瞧我沉默,莫名笑了起來,大多數時候,這男人的情緒都這樣反覆不定,捉摸不清,但是他掐住我脖子這樣笑時,那張臉上的神情流露出猙獰,他掐住我的大手只要稍微一用力,我的脖子就斷了,可是。我卻不怕這樣死,再怎麼難受,我都沒有反抗。
他凌駕在我的痛苦之上,痛心疾首的問我:“你不喜歡我了嗎,樑胭?”
“樑胭喜歡你。”我已嚴重缺氧的狀態下,聲音嘶啞不清,我仍舊要告訴他:“但我不是樑胭……”
段天盡痛恨別人欺騙他,難道我就喜歡當一個騙子嗎?在我以往對他說下每一個謊言時,我心裡的罪惡就生根發芽,如今,我終於在他面前,再也不用僞裝了,我應該開心的吧?
“你不是樑胭!”他似乎在提醒自己這個事實,轉瞬間。他突然發狂的問我:“你把樑胭還給我!”
曾幾何時,當從小與他長大的阿寬也無法全心全意追隨他時,他以爲乖巧聽話的樑胭是他唯一擁有的東西。
可一場夢醒來,這世界就如他所說的一樣骯髒不堪,我與他說的那些話,全變成了謊言……
若換成我是他,一定也這般失望憤怒吧?所以,我再難受,也沒有去掙脫他的手,只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我眼角落下,嘴角嚐到味道,鹹鹹的,我艱難開口道:“我白鴿……從小就是別人手裡的一把刀……樑胭也許還有選擇喜歡人的權利,但是我沒有……”
連我自己。聽到這段自白,都覺得淒涼,可我不奢望段天儘可以理解我,畢竟,我們都是這樣自私的人類。
他聽完這些話,眸波被激起一層波瀾,終於鬆開我的脖子,因爲情緒還未平復,他快速走到窗戶邊上,扶着窗戶,目光看向窗外。
我終於可以重新呼吸了,我用袖子擦了一把眼角的淚,告誡自己,我沒哭。只是差點被段天盡掐死而已。
呼吸恢復正常,我剛纔通紅的臉也逐漸轉變回去。
側頭望向段天盡,外面沒有月亮,他的臉藏在夜色那一邊,隻身站在那的背影透着孤寂。
良久,他突然輕聲問我:“你上次說,你希望的未來是真的嗎?”
我一時怔住,猜測他大概說的是上次他從海商會回來後,我陪他說的那些酒話。
我以爲,當時喝醉了的段天盡,不會記得那晚我們都說過什麼,原來他都記得。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其實更怕的是,這樣說出來,被他看成是謊話嘲笑吧?
過了一會兒,他背對着我下了一個決定,決定道:“白鴿,你走吧!帶着那個箱子!”
我震驚地站起來,不敢相信的望着他的背影,問:“你說什麼?”
他快速轉身,目光清冷的看着我,反問我:“你那晚不是說,等你攢夠錢,要去一個溫暖的地方嗎?”他指着那個從多尼那裡交易來的箱子告訴我:“那些錢夠你去任何一個地方安度餘生,不好嗎?”
好,這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爲什麼突然轉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雖然很想馬上拿了錢箱跑掉,但卻沒輕易這樣說,我問他:“爲什麼?”
爲什麼明明知道我是滿口謊話的白鴿,卻還願意放我遠走高飛?
“爲什麼?”他笑裡有幾分嘲諷,告訴我:“因爲你可憐!像條狗!”
因爲你可憐,像條狗……
這話無疑刺痛了我,我知道,與他想要構建自己的世界,站在塔尖的夢想,我爲了一點點錢就出賣靈魂,確實廉價低賤。
他將我看成是狗又如何?難道能改變我的命運嗎?
不能,我還是得爲了活着去拼命掙扎,若有一個可以改變這生活的機會,我會不要嗎?
答案相同,過怕了這種日子,我每分每秒都想擺脫這個身份!
段天盡那樣聰明,他看穿了我所有想法,催促着我:“別等到我改變主意!”
我不再猶豫,回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走到門邊提起那個箱子,不忘回頭對他說:“謝謝你!”
說完我就轉身出了房間,衝出酒店,頭也沒回的一路狂奔。
北港灣的夜風裡,海的味道很濃,我跑啊跑啊,一直跑了半個小時纔到了我停車的地方,上車後,我立刻鎖了車門,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把那個箱子拿出來打開看裡面的錢。
錢,是真的錢,段天盡真的給了我這麼多錢,無論是因爲什麼,我有錢了,再也不用聽乾爹的擺佈了!有了這些錢,我就可以帶着筠筠遠走高飛了!
但是!!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筠筠在哪裡我並不知道,我得先找到筠筠。
拿出,我撥了應泓的號碼,現在我的身份已經曝光了,我可以以這個藉口回去,只要讓我見到筠筠,我就可以帶她離開了!
應泓不久後就將電話接起來。但他習慣性沒有先開口。
我便直奔主題說:“段天盡知道我是白鴿了!”
我以爲應泓應該很驚訝,但他在沉默片刻後,卻十分平靜的說起:“上次在海商會他就差不多能確認,過了這麼多天,他終於忍不住與你攤牌了!”
我無比吃驚的問:“上次海商會?”
說起來,海商會裡白鴿混進去的消息,還是應泓傳的,如果是海商會,那麼應泓也在這件事上,幫了一個大忙的!
應泓確認回答:“段天盡一早就去查過小軍的身份,上次海商城宴會裡,沒找到你,但卻把你藏在通道里的衣服和假髮找了出來。”
果然是因爲這些,應泓也早就掌握得這麼細緻,卻硬是對我只字不提,就現在,段天盡要我假扮杜鵑,還給了我一箱錢的事,他會不會也掌握得很清楚?
意識到這點,我目光警惕的朝周圍的夜色搜尋了一番,雖然什麼都沒有發現,但卻始終不能令我放下心來。
“白鴿……”應泓突然叫我的名字,使我心絃一緊。
“我在這。”
他聽得我的聲音,語氣冷沉的問我:“你能活到今日,是因爲什麼?”
因爲什麼?因爲從小艱苦的訓練、一次又一次死裡逃生的韌性,還有許多原因吧,此刻令我詫異的,是他爲何現在問我這個問題?
“因爲你是白鴿,你瞭解生死,比其他人更警醒,便請你時時保持你的警醒,別太容易被表面矇騙,不然,那時你死了,也是死有餘辜!”
‘死有餘辜’這幾個字確實像一記重錘敲在我心上,我沒貿然接話,更不敢提半個有關筠筠的字。
我太瞭解應泓了,他絕不會無緣無故的來對我說這些道理,必定是他擦覺到什麼。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有二心想跑,那樣,我很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筠筠在哪兒。
片刻之後,應泓換了副語氣對我說:“段天盡和秦小爺現在是綁在一起的,不久之後,海城的格局將有大變化,明天的忠義宴,對他們二人來說,都特別重要!”
我試着問:“你是要我回去嗎?”
應泓也知道,段天盡暫時不會對我下手,便是以命令的語氣:“你,必須得回去,保護秦小爺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這般,我也不動聲色的迴應道:“我知道了!”
在我不確定筠筠的安危前,我都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不管應泓是否察覺我想逃,此時,都不是最佳時機。
我準備掛掉這通電話,應泓突然問我:“白鴿,我讓你給他下的藥,你,沒忘記吧?”
我聽得這問題,心跳隨之加速,不過,我努力將聲音控制得很平穩回答他:“沒忘記,一直沒斷過。”爲了避免之後他發覺問題,我要事先告知他:“但現在段天盡也知道我是白鴿了,他生性多疑,絕不會再相信我!”
“沒關係!”他很滿意,也許到目前爲止的藥量,已經達到他的目的了呢?然而。我是在好些天前,就停了藥。
如今,知道段天盡與應泓也有這種利益的牽扯,我不甚其解的問:“你爲什麼要讓他死?”
就算他受僱於‘七公子’,爲‘七公子’除了不少眼中釘,但他卻沒真的將自己和七公子看作是一條戰線的。
“誰說那個藥會讓他死?”他輕笑告訴我:“白鴿,活着的人,永遠比死人更有價值!”
在乾爹這種人眼中,這世上從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今日是肩並肩的兄弟,他日也可能成爲死敵,應泓讓我給段天盡下藥,便是等着爲那一天做準備吧?我早知道這個男人攻於心計,但總覺得他還心存良善,可如今的他,越來越像乾爹了!
段天盡與這對父子相比,卻還能窺見靈魂裡的善根,他會同情弱者,會不甘世事……我想若真有那麼一天,他們站在對立面,段天盡一定是輸的那個人!
電話掛了,我在車裡坐了許久,才下定決心準備回去。
一路上,腦子裡都重複着段天儘讓我拿錢走的聲音,明天他看到我回去,會是怎樣的反應?
換了裝,變成小軍的樣子,回到那棟房子裡,等着天亮。
秦小爺下樓來吃早餐,前一晚他睡得很好,走在樓梯上,還伸了一個個大大的懶腰,第一眼看到我,他就迫不及待的告訴我:“小軍,我昨晚做了一個夢特別有意思。”
“什麼夢?”我把阿姨準備好的早餐整?擺好,等他過來。
他走近了,一本正經的說:“我夢到你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我瞪了他一眼,沒好口氣回一句:“小爺是不是太久沒見過女人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頭髮,隱隱擔憂的說:“該不會是太久沒碰女人,所以纔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說完,這傢伙又看向我,一臉嫌棄的抱怨道:“操,我該不會整日跟男人在一起,變成……小軍,我給你說啊,你得離我遠點兒,哎喲!”
“小爺,你瞎說什麼呢!”我提醒他:“來,多吃點早餐,有可能你是餓了!”
他目光看向樓上,好奇的問:“咦,天盡昨晚上都沒回來嗎?”
“好像是吧!”我裝着傻。
凌晨段天盡會去與多尼完成接下來的交易,就算馬上從那邊趕回來,也有段距離。
我想到那些箱子裡的圖紙,段家這生意。做得還是專業的,只是哪天,被杜鵑團伙知道,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