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這麼想着,心思就更加鬱結胸腔之中,突然之間,便是一口熱血好像在自己的喉嚨上下涌動,之後便是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翻涌而上的鹹腥味道讓凌貴妃坐直了身子,她的雙眼之間無端地落下了許多的沉沉的星辰霜雪。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您可一定要珍重自身啊。”
沈樹玉正在守夜,從沒見過凌貴妃這個樣子。
如今這急火攻心的模樣,料定必是想到了與段墨舒相關的事情了。
小心翼翼地沏了一杯茶誰來,放在凌貴妃的收邊。
看這凌貴妃一天天消瘦下去,怎麼能不心疼呢?
便是小心翼翼地爲凌貴妃順着氣,另一邊小心地吹送掌上的茶盞,要伺候着她慢慢地喝下去。
“佳貴人這幾天怎麼樣了?”凌貴妃問道。
“這幾天皇上都在佳貴人處,想必佳貴人有了皇上的照拂,心情和身子上的傷痛都能夠得到痊癒吧。”
沈樹玉小心地拿捏着她的詞彙,生怕讓凌貴妃聽出了一絲顧慮與不快。
凌貴妃原本就是個心思細膩的人,這幾天也已經到了甚至過分的地步,便是如此,沈樹玉才需要更加小心地防着,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讓凌貴妃生氣了。
“哼,從前依附本宮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般躲懶了。”
這話可是大有文章,佳貴人的父親與段墨舒交情匪淺,偏偏是這個女兒一副着急心腸。
凌貴妃的話意思可不是在說,如今打量着太子病中,凌貴妃又不能在皇上面前得寵,要爭着自己的前程去嗎?
沈樹玉並不發一言,只是沉默而立。
凌貴妃說着便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窗外,縱然是那樹上都抽出了新芽,晚間又有蛙聲蟬鳴。可是凌貴妃的心中總有一絲絲的抑鬱之情,似是無法排解的巨大波濤一般,一點一點地吞噬着自己,竟然讓人覺得悲從中來。
“娘娘,佳貴人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啊,不過換一個角度來想這件事情的話,也未必是什麼不好的事情,您且想一想,那佳貴人如此受着恩寵,可不就是爲了能夠在皇上面前爲您進言嗎?”
從另一個角度說開去,如今貴妃娘娘情思鬱結,一時之間若是見不得皇上,也需要佳貴人這般開朗的人在皇上面前說說話纔是好的。
沈樹玉仔細地斟酌,說話之間便是輕輕地在凌貴妃的太陽穴上來回地搓揉,那凌貴妃一時之間也覺得舒爽。
有一絲寬慰的笑意在凌貴妃的臉上慢慢地盪漾開來。
沈樹玉心頭的石子也能慢慢地放下一些了。
“你果然是本宮的寬心丸,若是能與你說上一些話,似乎什麼病痛都可以盡數除去了。”
想來佳貴人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加害於她,這麼想着稍微又覺得心頭鬆泛了一下。
眼角掃到了窗臺上那一盆剛剛換過的花草,又想到了什麼,問道:“這幾日內務府總管黃開來怎麼都沒有到本宮的宮中請安了?”
手指尖上剛剛蓄着的水蔥般的指尖劃過了清涼的被褥,有着清透的細膩。
沈樹玉說道:“娘娘,您可是忘記了嗎?黃開來自從上一次被佳貴人的事情受牽連,已經被打發出宮了,當時還是娘娘您給的旨意呢。”
沈樹玉的聲音雖然很是輕柔,可是砸在了凌貴妃的耳中,卻是覺得十分地痛楚。
自己這幾日到底是怎麼了,這麼近發生的事情竟然也能忘記了嗎?
便是這麼想着,就笑着說:“你看本宮,竟然是忘記了,如今內務府的主管是誰。”
沈樹玉這才連忙回稟道:“如今內務府當主管的是陳文元,娘娘可是要叫他來?”
凌貴妃點了點頭,說道,“幫本宮準備好今年新進碧螺春,本宮要好好地見一見這個人。”
須臾的時間,那陳文元就由沈樹玉領着,來到了凌貴妃的面前。
“貴妃娘娘吉祥,祝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凌貴妃不消看去,就知道這個人要比之前的黃開來聰明多了。
嘴角已經泛起了一絲慈祥的笑意,原本在晚間召見奴才已是不對着規矩的,可這人還能來得這麼迅速。
看來還是有意恭迎自己的。
那陳文元說話間便是恭恭敬敬地在凌貴妃的面前行禮。
身下的衣服摩擦在地板上的聲音由是清澈,十分動聽。
彼時的凌貴妃已經是梳好九尾鳳髻,穩重端莊地坐在了正陽宮的大殿上了,她那一雙不怒自威的眉眼,即便是在最喜慶的日頭裡都能讓人覺得徹骨的冰涼,更不用說是在這個時候了。
陳文元心中自然有鬼,卻也不能在言辭上多撫慰一些。
從自己上位以來到現在,並沒有主動來到凌貴妃的宮中請安過,因爲自己原本就是皇上那邊提拔上來的,所以凡事都是先周全着皇上,反而不怎麼顧及這個母子均不得皇上喜歡的東宮娘娘了。
“陳公公快平身吧,陳公公這般行色匆匆的樣子,可是剛從養心殿過來?”
凌貴妃便是輕輕地一挑眉,便是威力十足了,陳文元自然知道這些年來凌貴妃治理後宮的雷厲風行,便是連忙叩拜,聲音沉沉——
“回稟娘娘,奴才正是剛從皇上那邊過來的。”
凌貴妃雖然面帶倦容,但是在下人的面前,仍然是要保持着威嚴,眼神鼓溜溜地轉動開來。
按沈樹玉多麼聰明的人,已經端上了熱騰騰的茶水來了,碧螺春的香味瞬間在整個房間中洋溢開來。
仔細聽去,還能聽到茶葉在沸水中慢慢伸展開來的聲音。
凌貴妃笑着說:“公公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紅人了,難得來本宮的宮中一次,本宮怎麼能虧待了呢,且嚐嚐這個。”
這碧螺春是剛剛從民間得來的,早春的第一泡,最是清新舒爽。
若非是要緊的妃嬪,都不能夠喝上一盅,已經算是極給他面子了。
凌貴妃說着便是慢慢地端起了茶杯,先自己飲了起來。
陳文元原本是個窮苦人,正因爲生性忠厚才被皇上一步一步地提拔到這個地步,雖然處事圓滑,但是骨子裡頭終究還是有些膽小的,如今看到凌貴妃對自己這般厚待,便是連忙磕頭。
聲音驚恐——
“貴妃娘娘的厚待,奴才怎麼敢受。”
說着便是將頭埋在了雙膝之間,並不敢擡起頭來。
“本宮請你喝茶是有道理在裡面的,怎麼,陳公公不給本宮這個面子嗎?”
說着便是莞爾一笑,那笑容之中,倒是好像有千萬般的毒針在裡頭一樣,似乎隨時都可以將這個陳文元的周遭都慢慢地戳出洞來。
“奴才不敢。”陳文元說着便是顫悠悠地說道:“娘娘賞的茶,奴才喝就是了。”
“這樣纔好嘛。”
凌貴妃莞爾一笑。
她順手拿起了身旁的碧螺春,這碧螺春是江南進貢的好茶,外形條索緊結,色澤綠褐鮮潤,葉片紅綠之間倒有一些格外的風骨在,輕輕地嗅了一下,更能感受到香氣馥郁有蘭花香——
香高而持久。
凌貴妃復又輕輕地抿了一口,瞬間覺得渾身舒適。
“公公,見你如此拘謹,可見平時並不常品茶吧。”
凌貴妃細細地打量着面前的陳文元,他的神色之間有些不安的神色,知道此人心中一定藏着什麼,便雲淡風輕地說道。
陳文元原就有意疏遠凌貴妃,如今聽凌貴妃這麼說,連忙腆着笑臉說道:“奴才哪裡有這樣好的本事,品茶這樣的事情是主子們能夠做的,奴才這種不入流的,不過是喝一些白水罷了。”
“公公慢慢地從小卒子爬到了今天這個位置,定非池中之物,若是做了奴才中的主子,不也可以品這樣好的茶葉了嗎?”凌貴妃笑着說。
那陳文元聽了此話大有深意,連忙將茶盞放在一邊,將身子趴得更下去了一些。
背後已經被汗水洇溼。
“奴才怎麼可能有這樣好的本事,不過是皇上與貴妃娘娘厚愛一些罷了,不敢居功。”
凌貴妃冷冷笑着,並不直接說話。
只心想着,自己在這後宮之中數十年,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向來不喜歡和蠢笨的人說話。
這個人反而是懂得周全自己,並不隨便帶進陷阱。
言語之間有了溫和之意——“如今你剛獲晉升,本宮也沒有什麼好賞你的,這碧螺春是今年新進的茶葉,本宮賜你一盒,算是恩澤下人吧。”
說着那凌貴妃和沈樹玉使了個眼色,又說道:“你好生地放着,偶爾拿出來品一品,也可以明白以後要怎麼做。”
陳文元怎麼敢答應,連忙說道:“娘娘,這樣好的東西,奴才斷然是不敢接受的。”
凌貴妃沉思片刻,從前黃開來在的時候,爲她打點正陽宮也是勞心勞力,只是後來不識擡舉犯了錯,被罷免了還要記在自己的頭上呢。
也該是提醒這個人了。
便笑道:“黃開來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若不是本宮,也走不了這麼急。你是內務府新來的主管,皇上願意提拔你,本宮自然也要賞罰分明,不然傳出去了,本宮這後宮之主的名聲還要如何保全呢?”
陳文元后背一陣冷汗,這凌貴妃和皇上之間爲了太子而不和的傳言不是秘密了,如今看來,凌貴妃也不是好伺候的。
從前黃開來怎麼倒的,他可是完全放在眼中,凌貴妃這棵大樹也不能輕易得罪,想來想去,最重要的還是要懂得隨機應變。
暗暗嘆了一口氣,低頭輕言:“奴才不過是主子們的忠犬,服侍誰都要盡心盡力,凌貴妃娘娘爲中宮之主,奴才與凌貴妃娘娘您當真是更加牢靠的主僕關係啊。”
凌貴妃輕輕地笑了一下,便是看慣了這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纔不會覺得這麼寒心。
指尖觸碰指出,都有冰涼——
這後宮之中,誰是誰的人,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了,這種人最多就是好辦事。
畢竟內務府是個肥差,若是打點好其中關卡,便能給段墨舒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