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陣淺淺的嘆息從鼻翼之間散發了出來,洛盼桃沉思了片刻,說道:“齊思思有了你的孩子,難道說連孩子都不要了嗎?”
段墨舒笑意森森,說道:“朕只想要與你有孩子,別人與朕的孩子,朕不要也罷。”
從前這麼沉默寡言的男子,如今成了張口就來情話的那一個,還以嬰孩的性命做玩笑,洛盼桃的心中泛起了一絲疑慮,而後便是清冷地說道:“墨舒,這是我最後一次爲你殺人。”
一次次違背了在師尊面前發過的誓,只爲了讓段墨舒坐穩江山,可招攬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得寸進尺,那一次,洛盼桃真的是累了。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盼桃。”
唯一的一次,段墨舒對自己的稱呼變成了“我”。
層雲不斷地翻卷而來,在回憶與夢境之間,有一種讓人難以辨別的虛無感撲面而來。
牀榻旁邊的谷芽兒看洛盼桃果然入了睡眠,安詳的樣子,便是輕輕地將被子蓋在了洛盼桃的身上,躡手躡腳地上了自己的牀。
嘩嘩譁——
有水浪拍着巖壁的聲音。
腥臭的水草味道撲鼻而來,洛盼桃所處的場景慢慢地便得真實了起來,洛盼桃扶着白瑾,齊思思扶着另一個丫頭,兩人在御花園的湖畔旁踱步。
那個時候的段墨舒以視察農桑之名去了西北的農村,只有秋德之女秋意歆跟隨,後宮之中便是洛盼桃在做主了,段墨舒早就打好了算盤,將所有的嫌疑都推到了洛盼桃的身上。
清冷的月光下,洛盼桃終於還是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前世的她,縱然有綾羅綢緞加身,可是終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步伐不如身邊的有了身孕的齊思思輕快。
洛盼桃的袖子中準備好了迷藥,選在這個地方結束齊思思的性命,也是因爲聽從了段墨舒的建議。
“當年蕭皇后差點就於此地沉湖了,如今我也要讓那些敢忤逆我的人也嘗一嘗湖草的滋味。”
段墨舒的理由總是讓人不敢拒絕。
洛盼桃有千百個可以拒絕段墨舒的理由,可是因爲愛,什麼都不管不問了。
齊思思扶着腰肢,放眼望去清冽的湖水,初秋正涼爽,洛盼桃的眼神卻冷若冰霜。
有一羣雀兒輕輕掠過湖面,洛盼桃的聲音緩緩響起。
“皇上在走的時候交代我兩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讓我送你離開,他還囑咐了,一定要讓你知道自己是爲什麼而死的,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至於太孤苦怨恨。”
齊思思一雙清冷的眸子從湖心位置中定在了洛盼桃臉上,許久許久,都沒有出聲。
“你說什麼?”
洛盼桃縱容了齊思思的無禮,並沒有打斷她的沉思。
在出門之前,齊思思還是後宮之中唯一有子嗣的女人——
父親在前朝呼風喚雨,她在後宮備受恩澤,她還可以與洛盼桃平起平坐。
雖然是妾室所生,但是父親的正妻對她百般疼愛,關於生母的消息雖然所知不多,卻足夠讓她心存感念。
半輩子的順風順水,她何曾懼過?
原以爲自己是皇上心尖上的那個人,可大夢醒來,她才知道,自己終究是什麼都算不上,在皇上的心中,她不過是一粒卑微的塵土罷了,需要的時候也許還能留在地上,若是不需要,便隨便打發了什麼人將她掃掉便是了。
“你該被千刀萬剮。”齊思思早就跌坐在地上,許久都無法爬起來。
齊思思的眼神飄到了遠處,洛盼桃淡淡地說道:“不用心存幻想了,你的侍女已經被白瑾請走了,我是藥林谷出來的人,你覺得我會怎麼對你下手呢?”
齊思思的眼中閃過了驚恐的光,她慢慢地掙扎了起來,一雙花盆底歪歪地斜在腳上,腳心傳來鑽心的疼痛。
洛盼桃將手伸了過來,示意要將她拉起來,齊思思卻是害怕地往後退,眼淚不斷地滑落。
洛盼桃的手在顫抖着,只要將這迷魂香往齊思思的鼻中一送,再將她往湖裡頭一推,剩下的事情就是段墨舒的了。
可是這個女人的肚子裡頭終究是有個孩子的啊,洛盼桃的猶疑被齊思思看在了心底,她連忙撲到了洛盼桃的腳旁,聲淚俱下地說道:“姐姐,我求求你,你放了我,你的大恩大德我會報的。”
洛盼桃的心頭像是被揪緊了一樣,從前去藥林谷中問藥的人都是在求自己一定要救活,可是如今,這個有孕的女子卻在求自己不要殺她。
一時之間竟有些不忍。
齊思思突然大喊救命,淒厲的聲音劃破天際,大概是知道洛盼桃也難違背這樣的命令,齊思思還是妥協於心中的害怕了。
洛盼桃面無表情,只以一雙清冷無察的眼神看了一眼湖面,說道:“你不用叫了,皇上要殺你,自然會清除一切障礙,你是個聰明人,自然也懂得,如果你的婢女願意陪着你死,是一條忠狗,若是她要留下來做證人呢,便是自己聰明看開了,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哪一種方式呢?”
一陣風緩緩地吹過,齊思思挑眉,冷笑道:“賤人。”
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哪一個不是說自己是賤人的。
“你罵吧。”
洛盼桃麻木了,人越大是會越殘忍的。
齊思思的嘴角抽搐着,終究還是放棄了辯白,“你不怕報應嗎?”
報應?什麼是報應?
能與段墨舒雙宿雙飛就不算報應。
“我不怕報應,世上鬼魂最可憐,他們做不成人,只好將魂魄寄託在人間,居無定所,在我看來,他們可是最弱的存在呢。”
眼神迴轉之間,是齊思思驟變的臉。
洛盼桃說着站起身,慢慢地來到齊思思的身邊。
撲通——
有石子慢慢地沉入了池底,洛盼桃的眼神又是一片的寒霜孤寂。
“好了,不要再說了,我們這一世做不成好的朋友,下輩子就做一輩子都不相識的陌生人吧,且過着自己的快活日子,不要打擾對方。”
洛盼桃的迷魂香是這世界上最透明的存在,她早早地將一抹迷魂香放在了方帕子中,以備不時之需。
齊思思青筋暴起,連聲呼喊着,“不要!不要!”
這個女人果真是爲了活下去變得有力氣了許多,孩子不過三月,可是仗着胎像穩定,奮力地掙扎。
洛盼桃有些手足無措,若是再心軟,恐怕會壞了好事。
洛盼桃淡淡地說:“思思,沉入這湖中,還有孩子可以作伴,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來看看你的,你不要害怕,很快就會過去的。”洛盼桃一把抓住了齊思思的手,另一隻手按住她的頭,便要將她往池子裡送。
“不要不要!”
空氣中閃過了一層覆過一層的尖叫聲,洛盼桃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無所適從,齊思思驚恐地叫着,轉眼就將花盆底脫掉,一隻膝蓋踢在了洛盼桃的膝蓋上,洛盼桃只覺得膝蓋一疼,手一鬆,齊思思連忙逃開。
齊思思從亭子上面跑了下來,洛盼桃見到,也連忙跑下來,終歸是齊思思還大着肚子,一邊還要護着肚子裡的孩子,便沿着湖邊再跑,沒有想到,一腳踏進了污泥中,竟然陷在裡面無法自拔。
有烏雲慢慢地從肩膀劃過,洛盼桃看着眼前的景象越發地清晰起來,前世的自己在和齊思思糾纏的時候到底是露出了什麼樣的容光?
她知道,這便是所謂的報應了,要在一次次午夜夢迴的時候要被冤魂索命。
齊思思一個趔趄,突然陷入了泥潭之中,慌亂的她想將雙腳拔出,卻越陷越深,直到洛盼桃來到了面前,污泥已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肚子,到了胸口。
洛盼桃淡淡一笑,聲音裡存着戲謔——
“你看吧,我讓你沉到那湖裡你不願意,如今卻要讓這污泥髒了你的身子,到死都不乾淨,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說着,洛盼桃也不管齊思思眼中的悽楚,一把將她的頭按進了污泥之中。
齊思思的身子慢慢地沉入了無聲的黑暗之中,周遭混雜着腐臭的味道,漸漸地跌進了最冰涼的地獄中去。
洛盼桃覺得胸口滾過了一陣陣的噁心,她知道自己這個是個透明的存在,可是當前世的她與自己有眼神上的交匯的時候,那種無奈和心悸還是能收入眼底。
手腳冰涼,昏天暗地。
洛盼桃驚恐地看着齊思思被污泥吞噬,等到沒有動靜了,又被前世的自己一腳踢到了池子裡。
撲通——
就好像是一塊很重的石頭慢慢地沉到了湖裡,月光仍然溫和地照耀着湖面,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前世的洛盼桃到亭子中尋齊思思的鞋子,將鞋子扔到了湖水中,一陣清冽的響聲過後,整個世界便都安靜了下來。
那一張纏繞着無數人屍體的龍椅上終究還是多了兩條性命了。
有大片大片的污水傾倒下來,洛盼桃的胸口被一陣一陣的翻滾的巨浪給淹沒過去,她說不出話來,她的眼前又閃現了那一片的斷魂之毒。
夾雜着腦海中所有關於段墨舒的情愛,成了腦子中混亂不堪的亂麻。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驚從夢中起的時候,洛盼桃的眼睛還是閉着的,但是她分明可以看到一片藍澄澄的天際,下面有一個巨大的湖,蓮藕香榭在側,湖底卻永遠葬着一具屍體。
這般的悵惘在凌貴妃的宮內,也是同一般。
頭頂有層層的浮雲翻卷而過,每一片好像都是被精雕細琢過的一般,終究和外頭的要不同一些。
凌貴妃始終還記得自己做宮女的時候,是怎麼被人百般凌辱的,如今想着,那時候的自己還算是自由吧。
凌貴妃恍惚之間,竟然有些傷感,當年蕭皇后去世的時候,便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每天都前往探視的,那個時候院子中也有一棵古樹突然之間就頹敗了,竟然和今天這般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