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聞言看向洛雲陌,笑着問道:“雲陌想吃什麼?”
“一碗陽春麪。”洛雲陌道。
李陵微微蹙眉,覺得這一碗陽春麪有點少,又點了幾樣開胃小菜還有一盤賣相精緻的點心和清酒,便打發小二下去了。
兩人面對面坐着有些冷場,李陵善解人意地先開口道:“雲陌放心吧,這裡是中秦皇室鞭長莫及的邊遠小城,距離我渤牢不過二三城之距,晝夜不停趕路的話,一天就可到達。”
“嗯,多謝你。”洛雲陌明顯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李陵失笑,“你我之間,可以不用那麼客氣的。”
“客氣點好,因爲我怕我一身麻煩,會連累到你。”洛雲陌忽然轉過頭來,很認真地對李陵道。
李陵摸摸鼻子,這個一向好脾氣的人突然就失去了言語能力,如此沉重的話題從洛雲陌口中說出,越聽越叫人心疼。
終歸一嘆而過,李陵拿出一雙筷子擦拭乾淨了遞給洛雲陌,看着她面無表情地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戳着桌子,眉目間籠罩着一股愁緒和說不出的煩躁,他就搖搖頭道:“急不來的事就先放放再說。現在我們都已經脫離了那個巨大的牢籠,何不過得痛快些,免得給自己自尋煩惱。”
“我想我是做不到了。”洛雲陌自嘲地苦笑一聲,望向窗外再無言語。
靜默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蔓延,無人注意樓下掌櫃的在看到洛雲陌的時候,眼神一瞬間的變化,以及——
小二正要端着洛雲陌要的陽春麪送上去,掌櫃的一把將他拉住,硬塞進了一包藥粉。“不着痕跡地下進去。”
小二瞪大了眼,“掌櫃的您這是……”
“噓!沒腦子的東西,叫那麼大聲幹什麼。”掌櫃的給小二一巴掌打在頭頂,打得他發出悶呼。
“看到那個女人沒有,那是皇榜張貼懸賞的頭號要犯!若能逮住他,別說小小的酒樓,就是做皇商你掌櫃的我也做得起了,趁他們沒注意,快把藥下進去,可不能叫人搶了頭功。”
小二摸着通紅的額頭,驚恐地轉頭朝樓上看了一眼,再畏畏縮縮看了眼掌櫃的,只好懦弱地點頭。“是。”
端上陽春麪,小二畢竟只是一個普通人,何曾幹過下藥害人的壞事,報上陽春麪送到的時候語氣都是顫抖的。
李陵還沉浸在洛雲陌剛纔那聲苦笑中,沒反應過來,也沒曾注意小二的異樣。
倒是洛雲陌,非常時刻的警覺還有從前被國師訓練過的警戒性,這一刻充分發揮了作用。
她一眼就看出小二目光閃爍,端上陽春麪的時候手也在抖,眼睛不由眯起,左眉梢的紅痣上揚起了一點。
小二生怕再多呆就會露餡,隨便找個藉口就連忙下樓去了,也沒看見洛雲陌動下筷子。
等小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樓梯口,洛雲陌啪的一下扔了筷子,表情凝重地對李陵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嗯?怎麼了?”李陵回過神來還不在狀態。
洛雲陌深深看了一眼那碗清湯色澤略淺淡的陽春麪,搖搖頭,目光卻遊移在下面小二身上。
李陵多年身在中秦皇室做質子,對這些彎彎繞繞也不是全無警惕,見狀立刻會意,可是眉間還是不由涌上一層惱意。
拉着洛雲陌冷哼着走出客棧,徒留那個企圖
被發現正扼腕不已的掌櫃傻愣愣在原地。
這次洛雲陌沒坐馬車,和李陵一起騎馬快速前行,迅速直奔下一個城。
然而這次走到半路卻沒那麼順暢了,有一股神秘的勢力悄悄跟蹤他們,偶爾回頭都能看到打扮奇異的人物或三或四緊緊綴在他們身後,像是緊咬着獵物不放的獵人。
李陵看到那些人就皺眉,“這是一羣江湖人。他們跟着我們做甚?”
“呵,八成是洛紹在黑白兩道掛上對我的懸賞了。”曾經公孫太后母子能對公孫廣做得這種事,她這又算什麼例外。
只不過看向李陵時,洛雲陌還是多了些歉意,“抱歉了世子,還是連累了你。現在你離我遠遠的,迅速回渤牢去還能擺脫掉這些噁心的蒼蠅。”
“說什麼傻話呢。”李陵聲音柔和態度卻十分堅定,“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帶你回渤牢去,一定沒人能爲難你。”
“還有,雲陌你又忘了我叫什麼了?最後一次強調,叫我名字,李陵。”
被人不顧性命安危關懷着,洛雲陌終於露出一抹笑靨,心裡淌過汩汩暖流。“好,李陵!”
耐性再好的獵人也有迫不及待收網的一天,這些江湖人大都是奔着懸賞的一大筆財富而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他們就像海里面嗅到了血腥的鯊魚,不撈到這一筆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隨着一波一波賞金獵人被打退,他們面臨的敵人越來越強大,處境也越來越嚴峻。
平常的賞金獵人無法動他們分毫,那麼真正爲了索取人命不惜一切的殺手呢?
當洛紹遠在皇城獲知他們的消息之後,又花大價錢將懸賞提高了一倍,這頓時讓更多蜂擁而至的追殺人馬將李陵和洛雲陌團團包圍。
這次來的是臭名昭著的殺手集團血煞盟,倘若洛雲陌沒身中兩種奇毒,對付這些烏合之衆她加上李陵還是綽綽有餘的。
可偏偏,不但有月毒在身,還有洛紹下的毒藥。
經過阿四一而再地催動蠱毒,毒素深入肺腑,也影響了洛雲陌的筋脈和丹田。
她習練的內力本來就陰寒,先傷己後傷人,現在兩種奇毒作用下她陰寒內力使用得越多,造成身體內部的創傷也就越嚴重,到了後來李陵不得不以一當十,爲了保護洛雲陌渾身染血。
從遊刃有餘,到他們狼狽奔逃,這短短的幾天就經歷了無數次驚心動魄經歷艱險的追殺。
轉眼間,他們都已經有三四天沒好好合上眼睡個好覺了,說是疲於奔命都不爲過。
坐在一座外面被重重蔓藤遮蔽的小山洞裡,火堆面前的他們神情疲憊,山洞中不但充斥着燒灼木柴的焦味,還有淡淡的血腥氣味揮之不去。
李陵渾身大大小小傷口不少,日日鏖戰下,有好幾次內力告罄他的精力都面臨消耗殆盡的困境,好在洛雲陌那時及時恢復助他化險爲夷。可是這樣下去明顯不樂觀,洛雲陌早在刺殺公孫廣得手後被高手追殺時就受了不少傷,一連幾天折騰下來,加上體內的奇毒煎熬,她受的苦楚一點不比李陵少。
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隨身攜帶的傷藥都差不多用完了,想出去補給,可是在這一連幾天的追殺下,他們和隊伍中的其他人完全分散開了,識路的馬伕也早已不知流落何方,他們沒了方向目標,壓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這附近有什麼城,不知道。
這附近是什麼國傢什麼勢力,還是不知道。
有些心力交瘁的洛雲陌合上眼,嘴脣乾的開裂,眼中也熬出了紅血絲,可怖得很。
就算有火堆烤着取暖,夜涼如水,山間寒風瑟瑟,她還是不免感到幾分涼意,有些難過地蜷了蜷身體。
忽然,一陣暖意蓋上身。
洛雲陌訝然睜眼,卻見李陵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給自己蓋上,只留一件遍體被鮮血染紅完全看不出真正顏色的中衣在身。
“我不用,李陵……”
李陵挑了挑嘴角,連嘴邊受的刀傷痛楚都不顧,對洛雲陌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我是男人,不要緊。”
“李陵,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洛雲陌深深嘆息,“我連累你夠多了,好幾次都是你爲我擋了致命的攻擊。要不是因爲我,你現在早已經到了渤牢。可是現在……我實在無顏,因爲愧對你許多。”
李陵搖頭,抿着嘴脣,眼中柔意不改。“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你沒必要愧疚什麼。再說,當初在中秦皇宮的時候,是你爲我解了圍,還差點得罪嬌寵的二公主,是我該感謝你纔對。我救你,你救我,就當相抵了罷。”
“算錯了。”洛雲陌艱澀地垂下眼,“我小的時候,你還救了我一次。”
李陵微怔,輕笑。“那就不算了吧,舉手之勞而已。”
淡淡的溫情,瀰漫在這個小小山洞中,兩個人的距離逐漸拉近。
洛雲陌也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一個人,她有種預感,自己對溫柔的男人,只會越欠越多,永遠還不清。
這時候窸窸窣窣的聲響驟然在山洞外響起,兩個人同時一激靈,拔出武器戒備起來。
下一刻,暗中一把來勢痕跡極其刁鑽的長劍就朝李陵後心刺去。
洛雲陌萬萬沒想到這個殺手如此狡猾,竟然一直藏身在山洞深處!
心裡暗暗惱恨爲什麼沒提前在發現山洞時細細搜尋一番,那人的長劍已經離李陵很近了。
洛雲陌心一橫,大叫一聲衝上了前,死死保住李陵的腰,任憑利刃扎入身體,撲哧一聲。
“雲陌!”李陵撕心裂肺地吼聲離洛雲陌遠去,她眼睛慢慢合上,最後只覺寒芒一閃,又一聲利刃入體的裂帛聲響過,緊緊抱住她的男人身體像是失衡了一般,朝前猛一個踉蹌,就帶着她一起墜入下去。
她眼前,終於完全陷入一片黑暗。
渤牢都城瀚海,在得到世子李陵的傳信後,宮奴忙走進皇宮將信遞給渤牢王李度。
“這個逆子!”誰知得到求救信的渤牢王第一反應不但不是擔憂,反而是雷霆大怒,對李陵也恨其不爭氣。“那個長公主是什麼好東西,竟也能讓他捨命相護?想渤牢出面保住這個禍端,不是惹禍上身嗎?這個逆子是不是要氣死我!”
渤牢總管一聽噤若寒蟬,又不禁小心翼翼地詢問:“可是王,世子對這個長公主有情……”
“有情?哼。”
渤牢王李度一臉冷笑,“不說偌大的瀚海城,就是渤牢上下甚至是中秦,什麼好女子沒有?逆子不孝,我可不能讓他這樣毀了渤牢!想我渤牢保住那長公主?行,只要他帶回來把人親自交給皇室來使,並答應我去和仙度王家女聯姻,我就答應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