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樓年久失修,樓道里的燈早就壞了。藉着窗口投來的一點點光線,昏昏暗暗,隱約能看出人的影子。
門敲了又敲,安夏的門沒有敲開,對面的門卻哐啷一聲猛然打開了,一束光迅速自門後涌出來。一個燙着爆炸頭的中年女人,嘴巴上還帶着一抹殘留的口紅印子,自門後探出頭來,半眯着一雙睡眼,剛要開口大罵,可是擡眼迎上林嘯那張冷颼颼沒有表情的臉,一下就禁了聲。一籮筐的髒話生生被嚥了下去,只匆匆橫了他一眼,又哐一聲摔上鐵門。
在門內喃喃咒罵“對門這小狐狸精,不知道招惹了什麼人,大半夜尋上門來,連累老孃受罪。”
煙不知道吸了多少根,電話不知道撥了多少通。林嘯依舊在等。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就像那一天……
接到阿姨電話,一向從容的她突然哭泣,卻語不成聲。斷斷續續,說“雨杏,雨杏出事了,在警察,警察局。”
他一路飆車過去,三十分鐘的路程,他覺得這一生再也沒有那麼長的路。
到警局,看到蜷縮在角落裡的雨杏,身上的衣服已被撕扯的不像樣子,一臉淤青。環抱着自己,依舊恐懼,瑟瑟發抖。那一刻時間也是這樣清晰的,曾曾曾伴着心跳而過。
他突然想要大哭大叫。想要將過去的那兩個小時追回來,摔回去。回到當初,回到剛剛認識她的時候。那樣,一切都還來得及重新來過……
心底焦急似着了火,所有的動作反而安靜下來。靠了牆,一支一支的吸菸。
夜色越來越濃,人聲漸漸寂寥。在這樣的靜寂裡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他似聽見了安夏的聲音,不知道在和誰告別,聲音輕快,說“拜拜——”過一會,又說“快回去吧。”
踏踏的腳步聲一點點走過來。林嘯目光就靜靜望住昏暗的樓道,等待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突然腳步聲就頓住了,他以爲她看到了樓道里等待着她的自己
。可是,卻聽見她又咚咚咚奔下樓去,揚着聲音說“我已經到了,你也趕快回去休息吧。”聲音裡說不出的親暱關切。
有一把乾淨的男聲,十分溫柔,說“看你上去了,就走的。”這聲音莫名有些熟悉。
這是誰?居然如此的難分難捨?
林嘯突然有想要走過去看個究竟的衝動。腳步擡起來,卻生生收住了。
她從未在自己面前如此過,每次走出去,從不回頭……
那人大約走了。他才又聽見樓道里踢踢踏踏,有急促奔跑上來的聲音。
怕嚇到她想要掏出手機來摁亮,手卻一滑,手機咚一聲掉在地上。寂靜的樓道里咚咚咚的聲音一時聽起來無比響亮岑人。
“誰?”安夏聲音一緊,人明顯向後退了兩步,卻依舊壯着膽子問。
“是我,是我。嚇到你了嗎?”林嘯慌忙向前靠近一點說。
安夏立在距他三米遠的臺階下,仰着頭,在黑暗裡辨別着。林嘯終於摸到了自己的手機,藉着微弱的光線,看安夏馬步半蹲,兩手向前雙舉以一個奇怪的動作站在那裡。
“你?!”她一臉的驚訝,不可置信。又回頭衝樓下看一眼,回過頭來,又說一句“你?!!”這次口氣裡有了些無法掩飾的歡喜。
“是我。”他溫和重複一句,目光在她身上掃一眼,臉上有了一點笑意說“你這是要耍段醉拳嗎?”
“不,這是降狗十八式。”她說,淡着臉,收攏了雙手雙腳。一雙手悄然背在身後,仰臉打量他,也不走上來。也不說話。
“這是罵我呢?”林嘯將菸蒂在牆面上湮滅。
“……”安夏低了頭,走上來,背對着林嘯,在包裡摸鑰匙。摸了半天,摸不出來,突然開始急,一腦門的汗。她索性將包一提,嘩啦一聲所有東西跌了出來。她自當啷聲中尋去,在一堆東西里刨出鑰匙來,開了門。伸手摁亮了門燈,又開始蹲下身來整理倒在地上的東西。
林嘯依舊站在那裡,靜靜的看她。
“你走的太急,生日蛋糕都沒吃。而且我連生日禮物都沒有來及給你。”他自衣服口袋裡掏出那個很舊的絲絨盒子,向她眼前推過來。
安夏仰臉看他,然後低頭看一眼腕上的表,說“來這裡等,就爲了送我這份生日禮物。”
“我想它值得。”他打開盒子給她看。
“哇喔。”安夏低頭,輕呼出聲,擡眼又看他的臉。微微顫動的睫毛,掩飾不住她內心的振動。小心翼翼的研究的看他。
“禮物送到了,我該回去了。”林嘯向屋內望一眼說。腳步卻沒有挪動半步。
自認識安夏起,她就住在這裡,可是他從未走進過這個房間一步。不知道爲什麼,大約從心裡有些抗拒,抗拒靠近她,抗拒她一點一點將他自雨杏的往事中拖出來,抗拒自己內心因她漸漸變得不可控制和柔軟。
見她始終擋在門口,望住他,一雙眼睛靜靜在他臉上逡巡,似要從他的臉上尋到想要的答應。不說話。林嘯淡笑一下,像是一個嘲諷。說“還好沒有錯過……”
“沒想到你匆匆跑掉是爲了趕赴另一場生日會,看來玩的很開心。”他說,臉上的笑意反而更加深刻了些。褐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泛出飄渺而讓人虛妄的漠然。
安夏擡手,就將那枚戒指塞回他的口袋裡去。亦是笑意殷殷,說“您的禮物太過貴重,我怎麼敢收。再見!”
擡手,碰一聲撞上門,將他擱在門外。
光線倏然消失,林嘯覺得自己似跌入了深淵,這樣濃烈的黑暗。
爲他自己剛纔那滿是嫉妒的語言而感覺臉紅可笑。
“你根本就是個不夠坦誠的懦夫,連做場美夢的資格都不配有。”
車子在夜風裡疾馳,林嘯想起江子博在雨杏的葬禮上,送給他的這句話。脣邊彎起一抹蒼涼笑意。
自己的人生已是如此,走出來這一步,就已註定,何必掙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