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低着頭悶悶的自打工的麪包房出來,投身走進這熔爐一般焦灼的街道上,只覺得似一頭扎進了蒸籠,心頭似被塞上了浸了水的棉花。悶而煩。
才向前走了幾步,鬢角的頭髮就被汗水浸溼了,貼在了面頰上。伸手胡亂在臉上抹一把,不過一會的功夫,額頭又有一層細汗密密冒出來。
這天可真熱,她想。遠遠望住公車站前,一羣神情漠然的人,個個似被太陽曬蔫了,耷拉着腦袋,一邊搖手扇着風,一邊嘴巴里嘀咕抱怨着。見公車自身後緩緩駛來,又似突然來了精神頭兒,迅速匯聚,人挨人擠立馬衝向徐徐停下的公車。
那車子似魔法盒,裡三層外三層的人一點一點,居然全部都被塞了進去。有人抻着脖子,領帶都被擠歪了,雙手撐着以一個十分尷尬精妙的姿勢貼在窗口。
人人都這樣急切着回家。安夏嘆息着,突然就退縮了。
她討厭靠不近走不遠的距離。討厭別人早已轉身,而自己還傻子一樣立在原地沒有限期的等。
一個人,靜靜立在太陽下似忘記了它的熾烈。眼前突然又出現了那雙,並排放置在林嘯臥室門前的紅色高跟鞋。那顏色鮮亮飽滿,就似它的主人,成熟而嫵媚。
趙芸,安夏見過那個女人。身材窈窕,凸凹有致。面容精緻,說話的聲音婉轉悅耳。偏偏又非常精煉聰明。在林嘯的身側每個細小的動作微笑都恰到好處,讓人覺得又舒服又妥帖。
想到這些,安夏就有些泄氣,一雙手撈住肩頭的書包帶發怔,身邊卻有一輛車子徐徐滑行過來,擦着她的身體,叱的一聲停了下來。
她回頭,看到車窗裡探出頭來的人,微微有些詫異。不由的“呃——”了一聲。
“上車。”他說。溫和的笑意使得他冷硬的面部線條柔和了些,看起來沒有以往那麼鋒棱拒人千里。安夏微微遲疑,想一下,退到車子後面拉開了車門坐到了後面。林嘯一曬,眼底的笑似乎更濃了些,嘴角都有些彎彎翹起。
他這樣子,讓安夏突然覺得自己很蠢。如此認真的和他較勁兒,他卻一副全然無知的樣子,帶着一抹戲謔的笑意,自倒車鏡裡瞅她一眼。發動了
車子。
他平日就少言少語,這個時候,更似沒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目光靜靜注視着前方,似並不準備和她交談。
安夏扭頭望着窗外,看着急速後退的人羣和車流,突然覺得自己又傻氣又好笑。
“謝謝你來接我,麻煩到前面地鐵站停車。”她說。刻意想將一把聲音控制的闆闆正正,卻無意間透漏出一絲自以爲是的倔強來。
“丫頭大了,居然學會和我客氣上了。”他哂笑一聲,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的敲動着。
“今天的兼職工作不是都已做完了嗎?”他忽的皺眉。他已在麪包店門口等了兩個小時,看她磨磨唧唧的收拾完畢,又磨磨蹭蹭的換好衣服,又望住公車在大太陽下面發呆許久。
“你一個大學學生,搞的怎麼比我這個上市公司的老闆還忙?大半個月不見回家閃個面兒。”
“那裡早已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安夏在後面輕聲嘀咕了一句,心裡卻爲着他這樣一句半似疑問半似嗔怪的話暗暗喜悅起來。
林嘯的臉色刷的變了一下,臉上原本溫和的笑消失了。回身掃她一眼“你這麼着急這是要幹嘛呀?”
要幹嘛?有時候安夏也會這樣問自己。爸爸入獄,奶奶去世前賣掉了自己珍留的幾件首飾,給她留了一筆數額不小的款子,足夠她安心度過學生時代。而且,她學習成績優異,年年有數額不菲的獎學金拿。
可是她自十八歲起,便開始忙於各色的兼職工作,將自己的空餘時間填充的滿滿當當,生怕空出某段時間來讓自己孤單到無措。
自十一歲,爸爸將她帶離奶奶身邊開始,她便懂得了孤單。那時候她已清楚的知曉,爸爸並不喜歡她,而且時時忙於工作,應酬經常在外。很少在家,偶爾回來也很少和她交談。
有時候父親說下午會早點回家,她會擔心許久,害怕看到父親冰冷審視的目光。所以便會在放學後去搭環城中巴,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投向遠處。直到華燈初上,車子又繞回遠處。她才磨蹭回家。
家裡的司機、保姆也因着沒有女主人的督促而常常躲懶。她便會在放學後拖了司晨一起在校園附近人多
的地方閒逛,嘰嘰喳喳對他絮叨許多話。有時候司晨被父母勒令在家學習,她便獨自溜去學畫的畫室,那裡陽光充沛,色彩明豔溫暖,她便躲在閣樓上打盹或者翻一翻樓上的藏書。
那裡的書多而雜,她卻獨獨喜歡古龍的武俠。每次沉迷其中,被主人公仗劍走天涯的氣勢所吸引,常常夢想自己也是行走江湖的女俠,可以快意恩仇。而不是那樣幼小無力的自己……
車子開進老宅,安夏的目光掃過立在一側的木架垃圾箱,臉唰的紅了一下,目光偷偷掃視一眼專注於前方的林嘯。心底暗自慶幸一下,還好,他並沒有覺察,是我偷偷丟掉了他的鞋子。
林嘯想起那天,自窗口望見安夏,氣呼呼拎着趙芸一雙紅色鞋子丟進垃圾箱的樣子,就忍不住要笑。
車子停好,安夏剛自車內探出身來,就聽他在身後說“咱這老宅真是個好地方,連垃圾箱內都會出產本季全新的Christian Dior 女鞋。”
安夏聞言,揚起的撞上車門的手就僵在空中。一時覺得自己被戲弄的如此難堪。
他看着安夏支楞着脖子的樣子,低低的笑了起來,走向前來,帶着一點點溺愛,伸手揉弄一下她的頭髮,輕聲說“丫頭片子。”
安夏身體一僵,一張臉憋的通紅,覺得又委屈又羞憤,真的惱了。伸手揮開他的手臂,徑直往前走,匆匆走了兩步,又突然立住了,回身望住跟在自己身後的林嘯,惡聲惡氣說“我回去了。”又轉身往回走。
林嘯歪着頭看她,又笑了很溫柔。伸手將她給拽了回來。說“爲了陪你吃長壽麪,我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呢。”
他今天的樣子,讓安夏覺得又難堪又驚慌。
如果是往日,她說走,他眼睛都不會擡的淡淡說“好。”
而今天,他話太多,又太溫柔,像是變了一個人,像是從他冰冷的軀殼中鑽出了另一個柔軟的他。同她玩笑,又似試探着,用只屬於他的方式說牽掛。
安夏的目光帶着徵詢審視,恣意落在他的臉上。他有一瞬的窘迫,低了眼眉不再看她,說“劉嫂在等,我們進去。”扭身走人,瞬間恢復了往日的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