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生活了三年,行李不多,卻有太多回憶。有時候收出一本書來,都要怔怔感慨半天。心底很麻木。臉上沒有表情。動作幹練快捷。
朱清和蘇珊都沒去上課,在宿舍,看着她將自己的幾件衣服從櫃子裡拿出來丟進皮箱。又看着她淡着臉將一磊兒專業書籍、獎盃、榮譽證書胡亂丟進紙箱,封存,用腳踢到一邊兒去。似要丟棄所有這些,曾在這裡努力過的,爭取過的,驕傲過的證據。
“安夏——”朱清叫她。安夏擡眼,看到的是朱清和蘇珊掛着眼淚的臉。怔怔的,似十分無措,“怎麼就哭了?”她問。
“我相信你,肯定不是那麼回事。同學們正在商量呢,聯名……”
“別胡鬧。”安夏冷清清丟下一句話。輕輕掰開朱清拽着的手,淡淡的笑。
如果是以往,就憑一句,我信你,她都會雀躍着和她們來個大大的擁抱。
安夏喜歡和人擁抱,那種靠近沒有一點縫隙的樣子,讓她覺得溫暖安全,覺得彼此的心意很近無須語言。
可是此刻她才明白,原來所有的傷害,都是靠的太近的人才能給你。
安夏面色平靜沒有波瀾,膠帶被拉出的撕拉聲,掩住了朱清和蘇珊輕輕的無奈的飲泣聲。
安夏目光瞥上去,縮一下,垂下眼瞼。可是依舊的,動作幹練簡潔。
“是不是宋曉格??!!”蘇珊突然問,走過來,自安夏身後半抱住她。
蘇珊圓潤的身體,暖意融融,眉眼哭的皺了起來。這個心思單純的姑娘。安夏無奈的停下手上的動作。“別胡思亂想。”她只一句,就緩緩掰開她的手指。
拖着行李出門,朱清和蘇珊依舊跟在身後遲遲不走。
安夏每走一步,都覺得乏力,這麼累,卻沒有停下腳步。她知道自己無路可退,無路可走。唯有這樣的,向前向前。
突然的笑,朱清上前拖了她的手,自她手上拿過行李來沉默着陪着她。蘇珊上前挽了她的胳膊,一雙哭的紅紅的眼睛,小兔子一樣的,可憐兮兮的看着安夏,盈盈的又要落下淚來。
安夏忍一忍,眼淚被憋了回去。
“天大地大,出了這個地兒,我依舊可以活的恣意。”安夏說,習慣性的張開雙臂,卻在瞬間收了手,只在兩人的肩頭拍一拍。
有錯肩而過的人回頭看她。指指點點,說“就是那個女人,你看到了沒?那人其實根本就是玩兒她呢,剛摟着她出門,轉身就陪着蘇麗去美國度假了……”聲音就似蟲鳴的小,卻一句不落的傳到安夏的耳裡。是無形的劍,一下一下刮骨的疼。臉上卻依舊是淡淡的笑。
朱清靜靜的聽着,身體繃直,突然轉身,怒目就要衝上去,被安夏一把抓住了,衝她笑着搖頭,說“他們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朱清頓足,又突的咬了脣憋着眼淚看她。“安夏,難過就哭出來。”她說。
“我哭什麼?到是你兩別總這樣哭,感覺我好像快要死了一樣。”安夏笑,此刻心麻木的跟死了有什麼兩樣?
“安夏,之前我們都不知道,一直……”朱清和蘇珊很難過的說。拉住安夏的手,又大顆大顆的眼淚墜下來。
多好,這樣的單純無謂。在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可以有這麼多的憐憫之心給人。
安夏突然的姿
態強硬,自她們手上接過行李,大步的走出去。
再見,清華。再見,我糊塗單純沒有仇恨之心的過去!!!
去哪裡?安夏茫然的站在路邊。下午,陽光沉下來,落在人的身上,有濃墨重彩的感覺。五月的天,安夏卻覺得微微清冷。
隻身來去這些年,從未像現在這樣難過空寂過,似被這個世界遺棄了一般的慌張無措。
此刻卻又因着迅速升騰起來的仇恨,內心堅定執着。
進,到哪裡?退,到哪裡?
她立在這個陽光鋪滿的地方,細細的想要給自己尋找一處落腳的地方。
回家?!哪裡是家嗎?前些天才接到電話通知,租住這麼多年的老樓要拆遷!
可是依舊得回去一趟,至少要將奶奶的遺像帶出來。
“我想打個電話。”林嘯剛自治療室出來,就對身邊的華人特護說。
這些天,他積極配合治療,磁療,心理疏導。每天都要進行四五個小時。
剛纔心理疏導的時候,他居然睡着了,夢到了安夏,一張小臉十分清冷,抿着脣,垂目靜靜的流淚。他很心疼,叫她。她卻似聽不到他的聲音。心底一個焦急,就醒了。
很煩亂,想聽到她的聲音。
特護將移動電話拿過來給他,他快速撥號,撥到一半纔想起來。自己臨來美國的那天,氣急,將她的電話給扔掉了。
那傢伙,不知道有沒有去買,補號了沒有。
心底罵自己一句混蛋,手底下卻依舊撥出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電話無法接通……
突然就開始焦躁。腦門上有了汗,站在他身側的特護皺眉說“林先生您不能着急,要保持心態平和。情緒波動太大,影響治療。”
林嘯深深呼吸一口,撥通了趙芸的電話。
“趙芸,是我。”電話一通,他就焦急說“幫我查一下安夏宿舍的號碼。快一點。”
“……”趙芸那邊沉默不語。
“趙芸?!”林嘯心底生出一絲狐疑,輕聲叫了一聲。
“是,我知道了,馬上辦!”
擱上電話,趙芸就愁雲滿面,怎麼辦,心下無比着急。
林嘯的治療還要一個星期才能結束。要是現在告訴他安夏被校方開除,他肯定會立馬殺回國來。
無奈的在地上來回,沒有辦法,撥通了宋中禹的電話。
“被開除??!!!”宋中禹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一驚。沉吟一聲,說“要不和她宿舍的人交代一聲,就說安夏有事不在學校,過段時間才能回來。”
過一會,趙芸給了林嘯一個號碼。
林嘯撥過去,說找安夏,對方一愣,說“她不在,”口氣很不友善,也不問他是誰,就要掛上電話的樣子。
他急急說“同學,安夏是不是就在你身邊。我是林嘯,找她有事,很急。”
沒想到對方聽到他的名字,口氣更加的不善起來“你??!!就是那個林嘯,還有臉打電話到這裡來,你害她還不夠慘?如果是你,我就實話說了吧,她拜你所賜,已經被學校開除了!!!”
“開除??!!!”如同重磅炸彈丟下來,轟隆一聲。他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地下室沒有一絲陽光進來,陰暗潮溼,空氣污穢難聞。江子
博蹙眉穿過長長的過道,推開那扇虛掩的門。看到安夏低垂着頭,手指上捏着一支菸,盤膝蹲坐在一張搖椅裡。地上鋪滿,零七八碎的紙張碎片。
見他進來擡了頭,皺眉看他,目光茫然,像是不認識一樣。小小的臉,面色蒼白,是久居陰暗房間裡不見陽光的結果。
江子博心猛然抽痛,幾步跨向前去,沉着聲低聲薄責“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她仰面看他帶着笑,撇了頭將煙放進嘴巴,剛要吸,被江子博一把奪了過去。蹙着眉,說“出了這麼大事兒,爲什麼不找我?”他啞着聲音問,俯身,將她薄瘦的身體結結實實抱進懷裡。
因爲沒臉見你,因爲害怕現在的自己會不小心傷害到你。安夏垂首想。
又在他懷裡輕輕蠕動一下,一隻手自他胳膊下伸出來,指着地上的一堆紙張給他看。“你看這些,”她說,眼底眯着笑“我將那些過往一一回想一遍,很多事情終於串起來了。”
揚眉,笑容稀薄飄渺。自他懷裡退出來,揚着臉,輕輕開口“我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我要將他們加註我身的所有傷害,一一加倍還回。”眼底冰寒,是一個決絕狠辣的姿態。說着斜眼又笑吟吟看住江子博。
“……你不論做出何種決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需要,我也會傾自己所有來幫助你。只要你快樂,安夏。只要你笑。”
安夏心底微微一暖,又突然的疼。這些年,混混沌沌中以爲可以依靠的,相信的人,兜了一圈兒,站在身側的依舊只有這個溫潤的,不論聽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會水波不興的對她溫暖微笑的哥哥,江子博。鼻頭髮澀,別開臉,垂目而笑。
“也許我只是想要利用你。”安夏說。
江子博依舊是淺淺一個笑,有些蕭然、蒼涼。說“總比被你當成外人的好。”
“安夏,不是前些天接到蘇教授的電話,我都不知道你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這麼大的事兒,你對我一句話都不說,我挺難過。”他薄脣輕抿的笑。
“跟我回去。”他說。
安夏蜷縮在搖椅裡,輕輕的晃。不說話。
“我不會逼你,我會幫你做所有你想要做的事情。哪怕——違揹我的意願原則。”他說,目光掃過地上那些散落的紙張。看到密密寫着的,林嘯的名字。
安夏的字跡原本清秀,可是林嘯兩字,卻勁力十足,一筆一劃,都似蒼勁有力,力透紙背的狠。
“我不要你趟這趟渾水。”安夏突然擡眼。
她很瘦,和以前一樣的,細胳膊細腿薄薄的肩背。可是卻又分明不同了。那目光幽深迷濛,不在清透純澈。面上的笑虛無縹緲,不在調皮稚嫩。
江子博閉眼一笑,伸手輕觸她的臉頰,聲音很淡很輕,說“你要等他來?”
“他會來嗎?”安夏揚脣笑,“或者會來,他第一次靠近我,大概早就算好了,因爲有想要自我身上拿去的東西,雖然我還沒猜到是什麼。他曾說過,他不放手,我就別想逃。那麼他要的東西是否還沒有得手?”安夏歪着腦袋說,很單純的一個姿態,卻讓人看的揪心的疼。
“安夏,有時候,我真羨慕林嘯。你可以那麼魯莽的愛他,又大刺刺恨他。對我,卻是如此的疏淡有禮,仿若珍惜,其實是不願讓我靠近的距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