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載着趙鳳儀的車子走遠,林嘯才深深的嘆出一口氣來。這才發覺,原來自己是害怕的,害怕在掀開舊事的瞬間,無法去看安夏的臉。
車子一路奔馳,趙鳳儀望着車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緻,回想自己這短短三十幾年來的人生。
她曾有個單親媽媽,很小的時候母親爲了結婚,將她遺棄在了這個城市。她便跟在比自己大兩歲的同是棄兒的林嘯身後一路乞討。後來經人指點,兩人一起尋到了孤兒院。
她小時長相清秀,性格乖順,到孤兒院不久,就被一對夫婦收養,帶離上海。同林嘯斷了聯繫。
只是她的運氣實在太壞,收養她的那對夫妻在她十二歲的時候離婚,她又成了多餘。
趙鳳儀突然難過,一雙細長眼瞼溢出淚光。
那些年,她一無所學,只會輾轉在人屋檐下乞討生活。十七歲,她第一次從陌生男人口中知道自己長相不錯,跟着一個願意給他衣食的男人來到上海。
十九歲,她被他送到了另一個陌生男人的牀榻。她看着那個酒醉中皺眉縮肩的高大俊朗的男子,突然心生憐惜。絞了毛巾給他擦拭手臉。看他眉頭一點點舒緩,忍不住,用手指一點一點觸摸他微微隆起的眉峰。他卻突然睜眼,目光無限溫柔望住她喃喃叫“玉吉——”
她覺得自己似要融化在他的目光裡。第一次,心被牽動。
晨起,一名女子站在他們牀前,目光冷冽,越過她望住他身側男子的臉。
男子自夢中驚起,似厭惡的連看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的樣子。姿態卻無限低微,連聲祈求的叫“玉吉,玉吉。”
原來她就是他口中的玉吉,他的妻子。趙鳳儀不敢正視她的臉,只是瑟縮着肩膀,目光偷偷飄上去看她。她是那種很淡很乾淨的美,娟秀中帶着一抹倨傲。身材清瘦高挑,身上的衣服闊闊掛在肩頭,十分仙逸。眼底,卻似山崩地裂般的決絕痛楚。咬住的脣已茲茲流出血液,臉上卻似風平浪靜,一句話都沒有,轉身就走。
她那麼高傲,自始至終都沒有將牀榻一側的趙鳳儀看在眼底。
男子驚呼着,胡亂將衣服套上身追了出去。而她則怔怔的,依舊縮在牀尾。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無視是才最大的羞辱。
自卑,這份羞恥就像刺入她心頭的麥芒。
安泊松再次找她,已是一年之後。他變的那樣憔悴滄桑,一臉的胡茬。沉默着帶她來到這座古舊的歐式別墅。見到老太太,和小安夏。
第一次看到安夏,她就十分討厭她。那麼小,竟已有了她母親那般高傲不屑的姿態。
即使之後,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許久,漸漸長大的安夏,也不曾正眼看過她。
爲了求得生活安穩,她收斂了身上的風塵氣息,從讀書認字開始,學茶道插花,學做人妻人母。期望能夠靠近安泊松的圈子。
可是後來,她才發覺安泊松對她沒有期望,從未想過給她名分。
婚姻在她,是心祈之求不得。尖尖變成怨恨。
正好,這時將她送給安泊松的男人又來找她……
大約因爲幼年時期的顛沛、一無所依,心底似有了一個永遠無法填充的黑洞。成年之後,生活中無論得到多麼豐裕富足的物質,不論多麼想要清洗掉身上以往的印記,都無法擺脫對童年對流離失所、飢寒貧瘠的恐懼。那是一種深入骨血的疾病,無法根除。
如果身邊的男人無法給予自己安寧人生,她便想要抓住大把大把的錢,只有它纔會真正忠實於自己,不會說謊,不會虛情假意。
如果之後,安泊松待她有那麼一點點尊重,那麼一絲絲感情的話,大約他們兩人都不會走到今天這般田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