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賽快要開始,評委們在掌聲中陸續入場。場外,圍着一圈兒相關的媒體拍攝。
林嘯依舊一張淡然清冷的臉,走的漫不經心,卻又目不斜視,自掌聲中直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垂目微一躬身,算是打了招呼。
“大家好,我是宋毅。”另一個人剛一入場,便似朵太陽花,揚起一臉笑。那張神似宋曉格的臉,尖尖的小下巴,桃花眼,一雙淺淺的酒窩裡都似盈滿了笑。一身月白的西裝衣褲,原本該給人清雅的視感,可是落入眼底卻讓人想到妖異……
安夏無限感嘆,天下還真有如此,正負兩極一樣的兄妹。回頭看宋曉格,見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冷着一張表情欠缺的臉,彎腰迴避,似生怕被人知道這一路走來,無限耍寶的人就是她的親生哥哥一樣。
安夏看宋曉格一向孤傲,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卻是如此樣子,心底剛因林嘯而生出的一片枉然被沖淡了。撲哧輕笑出聲。卻突的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急急回頭撲捉,只見林嘯高高在上,依舊一副冰冷泰然的樣子,目光冷冷落在別處。
心底又給自己一個無比鄙視的嘲笑。
晃神的瞬間,江子博已近了。一身流暢寫意的中式衣褲,溫溫的氣質,在掌聲中微微欠身,淡然的笑。像是一株挺拔搖曳的青竹,腳步輕盈,走過安夏身邊,和她目光相撞,眸中閃出一抹和暖的笑。安夏揚脣迅速衝他做個鬼臉,算是迴應。
江子博便眼底挾着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臺下目光倏然聚集向那三個風姿各異的男人,心底驚歎,到最後竟只是微微一片唏噓。之後入場的幾個人,在他們三人面前,也虛虛成了背景陪襯。
安夏也忍不住在心底感嘆一聲。這三個人,並排坐在一起真是一處奇異的風景。
林嘯面部線條鋒棱硬挺,脣角緊抿,目光銳利。像是一顆經過細細雕琢的千年寒玉。
而宋毅,一臉張揚的笑。俊美的臉上少了一份男子的硬朗,多了一份女子的妖嬈。像足一朵精緻到極致,又妖嬈到極致的藍色妖姬。似只是微微眨眼間,就能俘獲人心的樣子。
坐在另一邊的江子博,卻是一臉溫淡的笑,清俊的臉線條柔和光潤,逸然的姿態。舉手投足間,似有不食人間煙火的丰姿。就像春風掃青竹,嫋嫋餘韻中讓人回味。
安夏的目光就這樣呆呆停留在江子博的臉上。看的出神。呼的和他目光相對,被他投來一個促狹的笑意驚到。臉微微泛出紅色,調皮的衝他眨巴眨巴眼睛,雙脣輕啓,無聲說一句“今天,真帥。”
這微妙的一瞬,被林嘯似無意識的一個側目淨收眼底。雙眸中緩緩涔出寂寂寒意。
複賽第一輪是淘汰制,設計者爲自己的作品理念做個簡單稱述之後,評委直接打分。再決定誰可以進入下一輪的角逐。
可是就在第一輪,安夏的作品就被林嘯打出一個超低的分數。微微詫異間,聽他給出評價,又在心底覺得他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自己的作品重型而輕利。在現實中商業價值大打折扣也是事實。心底釋然。
聽他一把寡淡毫無情緒的聲音,爲他給出的超低分數做着解釋,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此刻就靜靜停留在自己身上,安夏心底淡笑一聲,又輕嘆何必,目光始終低垂並不看他。等他評價完了,姿態平和,對他微微躬身道謝“謝謝林總的指點。”
目光不受控制的飄上去,一個剎那間,急急在江子博的身上停住,撇脣淺笑着落座。
在心底無數次告誡過自己,不要一次再一次的跌入。不要一次再一次的從他眼前卑微逃離。
早晨短短一次交鋒,安夏已覺得累到極致。
蘇教授卻依舊因着第一輪下來,安夏和宋曉格的成績遙遙領先而興奮不已,覺得她倆奪冠可能很大。一邊往外走,一邊叨叨在安夏和宋曉格耳邊念。
“下一輪開始實戰答辯,會
考到你們在工程執行過程中,設計者對現場突發情況的應變能力。也就是設計之外,建築學的基礎知識……”話還沒有說完,安夏卻突的停住了腳步,仰着臉,望着前面的人。
是趙芸,等在電梯口,見林嘯走過去,很親暱的姿態,微微含笑,順手接過他的外套和文件袋和他並肩走進了電梯。
宋曉格眉頭挑了挑,斜了一眼臉色漸白,僵僵有些失態的安夏。脣角的笑淺淺的微不可見。
“怎麼,還在嫉恨他剛剛給你的超低分?”蘇教授打趣她,又微微沉吟一下,說“其實這個分數說突兀是有點突兀,卻也說的過去。在場的各位都是以商業建築爲主的地產大亨,首要考慮的是利,其次纔是型和質。沒有人掏錢賺吆喝。雖然他這樣評價你的作品是過了一點,但算是個雞蛋裡挑出骨頭來的寶貴建議。”安夏笑笑,想說什麼,可是瞥眼看到宋曉格一臉漠然,又噤了聲。
中午用完餐,安夏想起蘇教授說“這關係在比賽中是個禁忌。”的話,愣一下,撒了個謊,避開蘇教授和宋曉格,跑出去。
離開上海之後,雖也偶有電話聯繫,可距離終歸遠了。不論是物理距離,還是心理距離。上次分開之後,安夏一直記着在昏暗的樓道里,他那消薄堅挺的脊背背對着她。在心底,每每想到,總讓她覺得內疚不安。
溜出會館,在附近路邊的咖啡廳,看到已靜靜坐在窗口等着她的江子博。在融融金色的陽光中,那樣清淡怡然的一個人,安然平和的姿態,那樣溫暖。安夏立住腳看了一瞬,臉上的陰翳淡淡散去,伸手開門走了進去。
下午,咖啡館很是清靜,江子博聞聲回頭,安夏已跳到他的身邊,嘴巴里還伴隨着“哇——”的一聲叫。是要嚇唬他,依舊是一副小孩子調皮的樣子,江子博抿脣暖暖笑着,替她拉開椅子。
“看你的樣子,好像不知道什麼叫氣餒。”他溫溫開口,淡笑的臉,目光靜靜審視着她。看她眸中流轉,一瞬的失落之後,釋然一笑。說“這樣的輸贏在我,並無什麼特殊意義。只是拗不過蘇教授所以纔來參加,其實我也想知道自己學的如何,到底幾斤幾兩而已。”
捧着杯子大大喝下一口。卡布奇諾的香醇雋永,不似林嘯喜歡的黑咖啡,苦的那樣原始粗礦。突的眉頭蹙緊。怎麼任何時候,腦袋裡都會冒出他的影子來。有些憤憤。
低頭又大大喝下一口。奶泡留在她櫻紅的嘴脣上,她小狗一樣伸出舌尖舔一下,江子博微微含笑的目光突的慌亂,別過頭去。
又覺得自己這樣子太着跡,緩緩轉過臉來看住她。“嘴角——”
江子博擡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一下,看她又卷着舌頭掃過嘴巴,微微蹙眉,被她這樣頑皮不經人事的樣子弄的焦躁起來。
苦笑着微微擡手,手指掃過她的嘴脣,想要幫她抹乾淨依舊留在脣角的白色奶沫。
“一杯黑咖啡帶走。”一抹熟悉的清亮的聲音,讓安夏猛然擡頭。
是趙芸,一頭微卷傾披在肩頭的長髮。卡腰長身西裝領的銀白薄衫,盈盈纖腰。姿態萬千,目光迴轉間看到坐在一邊的安夏和江子博。
這樣一個繾綣綺麗的姿態。她彎彎細眉挑一下,一雙眼睛肆無的有些無禮的落在江子博的臉上。
江子博看一看安夏,又掃一眼趙芸,姿態依舊自如。伸手抹乾淨了安夏脣角的奶沫,衝安夏溫溫一笑,說“跟個孩子似的。”又拿着檯布輕輕抹乾淨手指。
安夏臉頓然紅透,看住趙芸的目光有些倉皇。卻又瞬間鎮定,衝她微微揚起一抹笑。
趙芸卻是從未有過的失態,一臉冰冷,轉身翩然走出了咖啡廳。重重關上門,扇出的風,使得門口的玻璃風鈴叮叮噹噹脆響。
安夏心中,也似被人叮叮噹噹敲了一通似的煩亂。
“林嘯生病了。”江子博突然說,“上次我們一起參加會議,他差點在會議室裡暈
倒。”江子博一隻手撥轉着手下的咖啡杯子,雙眼瞥向窗外,淡淡說。
“他生病,和我有什麼關係。”安夏揚聲,可是口氣終歸不夠堅硬,到最後只是枉然一個嘆息。
“你們兩個太像了,”江子博笑,回了頭看住安夏“太脆弱又太堅硬——不給自己出口,也封了對方的活路。”他的笑容有些虛蒙,讓安夏莫名難過,底下頭來。
“我不想過那種日子了,上一刻在雲端,下一刻在地獄。我想擺脫,走開,忘卻,走出他的世界。我想重生,我不想活在他的陰影下面,乞求什麼,我要自己堅強起來。能夠勇敢面對得失……”她說話的聲音自激越中漸漸涔出軟弱的哭腔來。
“沒想讓你做什麼,只是告訴你。如果有可能勸他去做檢查,及時治療。他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拿自己的身體不當身體。不懂得愛惜,也是一種想要自生自滅的態度。”江子博擡手落在安夏的肩膀上,溫實的大手,讓安夏稍覺安寧。
“如果不想失去他的話——”江子博說,目光暖暖看住安夏。
“有,那麼嚴重?”安夏聲音發緊,問出的話都抖了。
“現在不清楚,但見過他病發的樣子,覺得……”江子博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又擡手摁住安夏微微發抖的肩。“不過現在科技這麼發達,醫學水平高,及時治療肯定會好起來。不要擔心。”
看到安夏如此,江子博眼底閃過一絲失落。目中卻依舊暖意融融,看住她給她鼓勵的笑。
自外面回來。安夏覺得心底就像堵了一塊巨石,壓的她快要窒息。
爲什麼,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會離開自己。不是分別,而是永別。
想到永別這個詞,她突的想到母親和奶奶,臉色突的一白。掏出電話來,手指慌亂要翻出他的號碼來。
他縱使有千般的不好,也是那個在繁華落盡時,在衆人轉身離席時,在自己悽惶無措時,給自己溫暖懷抱的人。即便是此刻的無法靠近,但知道他在這個世界的一端,已覺得足夠。
電梯叮的一聲響,她快步奔出來。擡眼就看到站在電梯邊兒抽菸的趙芸。
微微詫異。她始終在衆人面前扮演着玲瓏完美的樣子,扮演着林嘯精煉而秀致的緋聞女朋友,很少在公共場合這樣一幅騰雲吐霧的低迷樣。
安夏看到她腳步一頓,又快步走過去。“林嘯呢,在哪裡?”她急急問。
“你想見她?”趙芸開口仰臉吐出一個菸圈問,語氣譏誚。眼波里挾着嘲諷的笑。
“趙芸——姐,”安夏突的這樣開口叫她,聲音裡有了乞求的味道“我——我只想知道,他現在,身體是不是特別糟?”
趙芸眉頭蹙着,雙眼中的尖利敵意淡了下來,輕輕嘆一口氣,說“發作的更加頻繁,止痛藥吃過太多,身體已有了抗藥性……”
又擡眼定定瞅住安夏,說“雖然我沒立場說這個話,但是安夏,就衝你剛纔出口叫我一聲姐,我就說兩句。我在林嘯身邊也有幾年了,是同事亦是朋友。可從未見過他對那個人這樣上心過。也從未見他爲了取悅誰而那樣努力過。記得幾年前,他興沖沖請我動用家人的關係,幫他找一枚很是老舊的戒指。還記得他當時的表情,那麼認真急迫又那麼幸福。還有之後,你有一次不知道爲何受傷,我和你面對面說話半個小時都沒發現,而他,只是走進電梯前的匆匆一瞥,就已看到眼裡。後面的許多事,我都說不下去,如果說這些事情還不夠讓你對他心生一點點,哪怕一點點的慈悲,那麼……”她聲音突然哽了一下。
“剛剛他又病發,在疼極的時候,叫着你的名字。”趙芸說着,在垃圾箱上狠狠湮滅了菸蒂。“而你,卻在那裡,和他的弟弟……”
“話我說完了,你愛聽也好,不愛聽也罷。”
趙芸目光尖尖掃了一眼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安夏,轉身走上了電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