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那天的親見,白玲玉大約都不能如此決絕的做出離開他的決定。
那天,她坐在車裡,在那條深巷守候了近三個時辰,纔看到那個女人自門內走出來。
高挑消瘦,神情清冽淡漠。隨意的一件墨綠色毛衫印的皮膚更加白嫩細膩。一把長髮虛虛攏在腦後,細長的脖頸,微微垂首牽着身邊的小女孩兒。柔聲輕語。
原來天下還真有這樣相似的兩個人。她的眉目,神情,舉手投足間,就像宋玉吉再生……
司立興帶着墨鏡,自一側的車上走下來,腳步剛健,到似突然年輕了不少。溫溫的笑着,和那女人輕輕擁抱一下,接過女人手上的提包,又垂首親親小姑娘的臉頰。
“立興,我們再要個孩子吧,一個孩子終歸太孤單了些。而且我也很喜歡女孩子……“
“怎麼突然又想起這個來了,一個孩子足夠了。你不記得了?你生小晨的時候發誓不要再生第二個!!”司立興說着,倒頭就睡了。一副不予考慮的樣子。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經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的話題……
他說不會再要第二個孩子。原來也只是不想要她和他的孩子,而已!!
白玲玉只覺得心底絲絲尖銳的疼。二十幾年,相守二十幾年的光陰。她居然用二十幾年的生命和這樣一個男人玩着同牀異夢的遊戲。
她一直一直欺騙着自己,做着一個關於他的百年好合的夢,而他從和她結婚的那一刻,就開始做着一個關於另外一個女人的,追悔往昔的夢。
是司立興用謊言毀了她的人生,可他也因着這個謊言,將自己囚禁在另一個女子的追思,悔恨裡不能自拔。
這些年來,他對安家所做的種種,大約只是出自他對那個安姓男人的妒忌。因爲他得到了他得不到的東西。而安夏,這個宋玉吉的唯一延承,卻和他毫無半點關係。
這個因嫉成恨的可憐男人,在宋玉吉逝去的這些年裡,孤單的漸近瘋魔。
白玲玉想起自己在安夏面前的百般樣子,垂目自憐又滿含自嘲的笑一下。真是醜態百出啊!!
‘那孩子大約在心底可憐我的吧,將這樣一張照片交到我的手上’她想。
安夏那天的目光那麼尖銳清晰,到最後一刻,卻對她的卑劣陰狠沒有一句質問。卻是將這樣一張照片塞到她的掌心裡來。隔着重重的人羣,深深悲傷的看她一眼。
她在心底嘲笑着的吧。嘲笑她這個傻的要命的女人。這麼多年來,抵不過那個男人對她逝去的母親的追思……
小女孩圍繞着女人蹦蹦噠噠的轉圈兒,嘻嘻笑着回首,眉目深濃,下頜的線條微微方正,不似小晨那般面部線條光潤柔和。這個小小的女孩子,居然比小晨更有司立興的味道……
白玲玉捏緊手上的照片。牙齒緊咬。
他爲了一個失去的女人的影子,寧願斷送了幾十年夫妻的她的生命。
她悄然讓車子迴轉了,在一個僻靜的路口,將厚厚的兩個文件袋兒投入郵筒。
司
立興,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不會悉心成全!!
自民政局出來,司立興習慣性的將墨鏡戴上。
白玲玉掃過一眼,笑“立興,和我在一起,大可不必喬裝!!”
司立興一愣,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這個女人,今天的神態語言,都讓他覺得心底微微有些發毛。
“沒有和小晨商量,我們就這樣倉促決定離婚,等小晨知道,大約會更加陌視我這個父親!”司立興嘆息着說。
“小晨的態度如何你從一開始不就沒在乎嗎?”白玲玉淡笑着說“何況你並不想和那個已經成年,且並不十分親近你的兒子長久生活,不是嗎?有一個孩子就夠了。你一個,我一個。”她笑着轉身自另一邊的臺階上往下走。
腳步踟躕,走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回頭,望住依舊站在上面的司立興,語有所指,說“儘快離開!”
這些天,司立興只覺得頭昏腦脹,心焦氣短。常常是剛剛閉上眼,就跌入噩夢。見自己手銬腳鐐,鋃鐺入獄。
又夢見宋玉吉,還是二十幾年前的樣子,清冽靈動的一個人,遠遠站在一端看着他被推上刑場,冷眼相對,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半夜自夢裡驚醒,接到電話。說,早晨又自反貪局那邊,壓下一份對他的檢舉資料……
他倉皇起身,屋子裡黑着燈。準備爲自己倒杯水喝,剛一下地,就猛然趔趄一下,雙腿一軟,差點就地跌倒。大腦鈍重,心臟似超負荷的跳動。
這些天缺乏睡眠,心思又繃太緊,真是疲憊至極。
他皺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額。憶起這些年來,工作壓力太大時,他每每半夜醒轉,身邊的白玲玉都會跟着醒來。起身披衣下地,給他遞過一杯溫水。絞一個毛巾。
此刻,目光所及,家裡,是一片漆黑空寂。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這裡的一頭獅子,疲憊焦躁,無法逃離。
“你??”
林嘯站在窗前吸菸,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一回頭,看到水晶燈下,面色凝重雙目怒立的宋中禹。愣住了,“你這會不是該和嫂子早到澳大利亞了嗎?”
“林嘯,你太亂來了。那種勢力怎麼可以隨便動用?”宋中禹是真急了,也顧不得太多,伸手扯鬆脖子上的領帶,欠身坐下來。林嘯回頭遞給他一支菸,他點上,亦深吸一口。
“你許他什麼?”他問。
“一個新的,清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身份!”林嘯臉上帶着一抹悽淡的笑,語氣中沒有一絲懼意。
“他??!!要用多少錢,動用多少環節才能洗白?”宋中禹疾呼出聲。
“大約一座金山!!”林嘯湮滅指尖的煙,俯身坐下來。脣角噙着抹笑,說“司立興現在的權勢太過強大,憑我現在的能力,已是無法輕易撼動了。”
“那種勢力,不是我們可以輕易動用的!”宋中禹說。
“你還記得江陸成當年的事情麼,他輸就是輸在這個人的手上!!”宋中禹指尖的煙哆嗦一下,回憶起當年的事情,眼底不經意
間閃過一絲懼意。
“林嘯,你在着急什麼?我們一天撼不動他,用一年,一年不行用兩年!!”宋中禹說着起身,緊緊盯住林嘯的臉。
“沒時間了,”林嘯說。
真的沒時間了,看着安夏一天一天的沉寂,一天一天的消瘦。看她對他的漠視和懼怕,他覺得多一天都忍耐不下去。
是該放手了,可是現在還不能。在不能保證她完全安全的今天,他還不能將她交到任何人的手上。連子博他都無法完全相信,能夠保護她!!
所以他要快一點,再快一點。不然,這樣下去,不是安夏被他逼到崩潰,就是他被她躲閃的懼意逼到崩潰。
林嘯脣邊噙着一抹悲哀的笑說“就當卸下一副手銬,帶上一副腳鐐,沒啥分別的!”
……
晚上回到舊宅。安夏屋內的燈早就熄了。他在樓下喝一杯茶,仰臉看一眼她的屋門,身體困頓疲倦,可是腳步依舊不由自主的又走了上去。揮退守在門口的人,悄然開門進去。
屋內飄散着淡淡檀香,這是他請人專門幫她調製的,可以清心安神的香片。
安夏這些天,嗜睡、厭食、對人戒備,像一隻病貓一樣,目光霍霍,卻又總是懨懨賴在牀上。
林嘯黑着燈,坐在她的牀畔,藉着窗外微弱的光線,看她小小的一張臉,微微皺着。身體蜷縮着,在大大的牀上變成小小的一團。她一直不喜歡太大的空間,因爲覺得沒有安全感。
因着香片的藥效,她睡的很沉。他手指輕輕的細細的劃過她的面頰。那樣細潤柔膩的觸感,讓他心底輕顫着一驚。
她才二十歲,還是個孩子,臉上依舊有細細的絨毛,面頰還未完全脫去孩子的稚氣……
是他毀了她的人生。
他手指輕輕碰觸一下她露在薄被外面的半截手腕,那樣薄涼瑩潤。她眉頭輕蹙了一下,身體微微轉動。他慌的立起了身,就像白天裡,他在她懼怕躲閃的目光下,心底疼痛想要奪路而逃的自己。她卻沒有醒。脣角微微嗡動着叫了一聲“囡囡——”
林嘯怔了一下,看她的臉似緩緩盛開的花朵般舒展了,脣角彎彎,在笑。
囡囡是誰?
她在做夢,他愛憐的垂目注視着她的臉。她在笑,眉頭舒展了,脣角那個淺淺的酒窩隱現。
林嘯只覺得內心柔軟,恨不得展臂將她抱個滿懷。可是他不敢,他怕嚇壞她。怕將她自美夢中驚起來,面對他。
怕她對住他的時候,眼底又沉起一抹凌冽戒備。
他開始害怕醒着的,和他直面相對的她。
林嘯悄然將她的手臂塞回被子裡去,起身,目光在暗夜裡,帶着再也無法隱藏的不捨暗傷,凝視着面前這個在睡夢中微笑的女子。腳步留戀的又在她眉心淺淺印下一個吻。
安夏此生,我做的錯事太多。我們大約真的已無法相伴。那麼我就用自己一點一點創造出來的,這個商業帝國換你一生的安好。換取一個可以遙遙站在遠處,看你幸福的微笑的資格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