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感情,只適合相忘於江湖。”
安夏看着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那樣靠近自己,因爲她的言語,而顯得過於震驚、痛楚抽 搐了的面孔,再也看不出來,一絲冷傲到不可一世的樣子。
原來,你也會疼,她這樣想着,突然覺得心底的那抹悶生生的疼撕裂開來了,無比暢快。
想要揚脣笑,卻被一頭一臉的紗布包裹着,連臉上的肌肉動一動都會覺得抽疼。
醒來的時間很短,她已筋疲力盡。
恍恍惚惚的又迷糊過去,夢見了那個還未來到這個世界就離開了自己的孩子。粉嫩粉嫩的女孩,花骨朵一樣,水靈靈的,被自己抱個滿懷,軟軟膩膩的奶香撲面而來。一雙靈靈的大眼望住自己,嘻嘻笑鬧着親吻自己的面頰,圖的她滿臉口水。安夏聽見自己叫着囡囡,囡囡,想要將她摟的更緊一點。那種驚慌不安的心情,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她就要消失不見了……
又夢見自己置身在一個幽暗的千年古井,陰森森的氣息,空寂沒有一點人聲,四周昏暗無光。她企圖攀爬出去,可是觸手,四壁光溜溜涼颼颼的,根本就無處使力。
這些年,安夏覺得自己一直都在拼命努力,想要努力自那口陰暗的,注滿過往仇恨的古井裡爬上來。學阿Q ,學燦爛的笑,學着漠視和放下。可是不能。她伸出手去,以爲抓住了一塊可以拯救自己的浮木,原來,莫過一根幽浮的稻草,她伸手的瞬間便撲通陷落。
沉重而幽暗的夢,安夏在睡夢裡驚悸不安,脣角嗡動着,一直叫着囡囡,囡囡。不知道是疼痛還是懼怕,在深夜靜寂的病房裡,發出幼貓一樣的細細的泣聲。
冰涼的月光透過窗簾掃進來,林嘯石像一樣,滿臉胡茬的坐在一側,雙眼深陷,低垂着頭,一遍一遍的和她的手指輕輕交握,又緩緩的鬆開。
來回的重複着這個動作。像是在思考一種可能,又像是一個虔誠而悲傷的,告別的儀式。
“林,嘯,你,殺,死,了,你,的,孩-子!”
安夏醒來之後的第二句話,目光裡帶着疼而痛快的笑,微微的氣息呼在他的耳畔,冷到刺骨……
吳曦自幾個醫生的討論中回頭,看到林嘯驚愕而起的樣子,滿目的傷楚,漸漸變作薄涼清冷,以及剛剛甦醒過來的安夏,雙目裡帶着一種讓人發寒的冷嗖嗖的笑。
“安夏——”林嘯攥着安夏的手,太多的愧疚和追悔莫及,讓他的話哽在嗓子裡,到最後只輕輕嘆息着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失去了孩子,一聲對不起,就是代價!!安夏微微閉了下眼,才緩過口氣兒來。雙眼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氣。
吳曦微微怔一下,走過來,手上翻着病例正準備開口問安夏幾句,哪裡還疼不疼啊,有沒有異樣的感覺啊之類,可是還未開口,就聽到安夏接下來的話。
“林,嘯,我,詛,咒,你,永,遠,得,不,到,幸,福……”
“還,有,你,欠,我,的,請,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
,永,生,不,要,再,見!”
永生,不要再見!
林嘯自病房裡出來的時候,安夏迷迷糊糊中有了醒轉的跡象。他慌張的起身,帶的椅子咣噹一聲響,在寂靜的病房裡那聲音顯得無比突兀。
今天,薄薄的月光無比透徹清寒,白晃晃的,照的人心底涔寂。
她說,最後一個請求,永生不要再見。
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安夏時的樣子。自己拿着籌碼上去和司立興談判,坐在客廳的一側,看着那個一臉倔強哭泣着走進來的女孩子。微微紅腫的雙眼,被司晨牽着手上了樓去。
他在心裡說,啊,原來司立興家有個和安家那丫頭年齡相仿的小子。
那夜也是月光薄透,照的他心底微微發慌。總覺得那雙哭紅的雙眼和回眸執拗倔強的目光讓他心底有些無端的不安。他突然就猶豫了!
可是江陸成並不給他猶豫的時間,一個宋中禹的失敗,並不代表他可以收手。
林嘯萬萬沒有想到,江陸成會請那個許多國家都在重賞通緝的國際殺手來招呼自己……
雖然之後因着江陸成對那個殺手的不信任而最終引火燒身,無暇對付剛剛起步的林嘯。但林嘯知道,只要自己活着,除非自己手上有同樣的籌碼足以和江陸成抗衡,不然,他總有一天,會成爲某天報紙上一角小小的新聞,‘意外車禍’或者‘住宅失火’之類之類的而喪命。
林嘯踩着一路碎碎的月光走。想,如果時間在倒回去的話,自己還會不會如此手起刀落,一路走來?
會的吧,如果想要活着。因爲知道當初的自己已是無路可走。
而這一步,對他來說絕處逢生的路,卻是埋下了他這一生糾結不清,痛苦不明的根源。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安夏緩緩張開雙眼,明鏡的窗戶,有暖暖的陽光射了進來,撒在病牀上。這裡是VIP 的病房,很安靜,也沒有那種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兒。
照顧她的特護是剛畢業不久的小姑娘,很勤快,愛笑,對人挺溫柔細心。每天都會幫安夏擦洗,翻身,讀讀晨報之類的。大約因爲年齡相近,她偶爾還會偷偷將自己的iPaD帶進病房和安夏一起分享一些明星八卦。
這段時間,他真的出奇的安靜,居然在這些八卦中沒有看到關於他的一星半點。安夏淡淡的想着,手指又輕輕拂過自己平坦坦的小腹。哪裡什麼都沒有了,卻突兀的多了一條長而醜陋的疤痕。傷口已經完全癒合,新生的皮肉比別處要白嫩一些,皺皺的長了起來,像是一條長長的粉色的蜈蚣。醫生看過,笑着安慰她說,等長一長,這些醜陋的傷疤都會變淡,直至消失。
安夏淡淡的笑着點頭。傷口會痊癒,疤痕會消失。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安夏總會覺得疼。那傷口隱隱和心口相連,揪成一團的疼。
在病牀上靜靜躺過一個月,林嘯再也沒有在她眼前出現過。
安夏在醫院十分乖巧的配合着各種治療,只是話很少,別人問什麼,她大多都只是點
頭搖頭有時候被問的煩了,乾脆蹙眉抿嘴,一副拒不合作的樣子。
吳曦在手術的間隙,也常常會進來陪她說句話,言語間偶爾提到林嘯,提到過去的種種,都會細細的觀察安夏的表情。
他心中一直在想,那天林嘯到底在安夏耳邊說了什麼,她才突然自那種深度休眠中醒轉過來。而安夏對林嘯說的話,他雖然只聽到兩句,但只那淡淡沒有任何情緒的兩句話,卻讓那樣一個看似鐵壁銅牆的人,那樣一個在她身側日夜不離,守了一個星期的男人突然的面色煞白,腳步趔趄着,自醫院裡走出去。
看來安夏的不開口說話,並非生理疾病。就如當初她的深度休眠一樣,是心病。
他無奈的走出病房,毫不意外的,看到遠遠站在病房拐角處低頭抽菸的人。那裡很隱蔽,卻能清楚看到房門虛掩的,病牀上的安夏……
“她,還是不吭開口說話?”
“是,大約也是心病。”吳曦說着衝他捏在指尖的香菸皺了皺眉。
“這裡是醫院,林先生,請滅了你的煙。”
“你和安夏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林嘯聞言面色一僵,冷冷的眸光掃了吳曦一眼。吳曦這才發覺自己的唐突,淡然的笑着攤攤手,說“我是醫生,並不是有意要刺探你們的隱私,只是,我覺得心病還要心藥醫。而我這種只懂化學藥理的人,大概這次真的是無能爲力了。”
“是我害她,失去了一切。是我,讓她失去了我們的孩子!”林嘯手指上依舊夾着已經湮滅了的半根香菸,話說的很慢,說完,手指微微哆嗦着,將菸蒂含在嘴裡深深吸了一口。
又深深吐息,似早已忘記了,指尖的煙是滅的。
吳曦看着眼前這個失措而憔悴的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子博——”林嘯看到依舊一身正裝,提着一兜兒水果趕過來的江子博叫了一聲。
江子博雙眼微微擡了一下,姿態冰冷而不屑。鼻腔裡微微哼了一聲,越過林嘯的時候,輕聲說“還在這裡當門神呢?”
林嘯脣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江子博自從知道安夏出事,和林嘯一樣,每天都會抽時間過來看看安夏,不同的是,他會直直走進病房,自顧自的笑着將自己帶給安夏的食物拿出來和她分享。然後幫她擦擦手臉,翻翻身,講一段自己讀過的故事。
和江子博在一起的時候,安夏雖然依舊一句話都不說,但是臉上的表情卻顯得靜怡而甘淡。
有時候江子博能感覺出來安夏刻意的疏遠和清冷,也有時候因着他的照顧太細緻,不避嫌而顯得微微彆扭,江子博都會一臉淡淡的笑,說“大哥照顧一下小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一臉坦然,沒有一絲兒私心的樣子,岔開手指幫她順下頭髮,用毯子將她包成糉子一樣的,抱到輪椅上推到走廊曬太陽。
每次他來,特護都會閒下來,在病房門口無比豔慕的來回幾圈,便識趣的不來打擾了。
快要出院的時候,安夏病房裡,突然來了幾組奇怪的組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