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我因爲心裡吊得緊,我整個上半身都傾向他。
“這個假設不成立,我不會做任何選擇。”秦朝明說。
我懸着一口氣,身子緊繃地坐在椅子上。
“不過。”秦朝明老謀深算地說:“一個人會怎麼選擇,很多時候都和他的性格,成長經歷息息相關。陸言少年喪父。他媽一直守寡沒有改嫁,帶大了他們兄弟兩個。光這份母子情,就比一般母子更爲深刻。尤其,他爲了包庇他的媽媽,連陷害自己兄長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恐怕在他也不是個三觀特別正的男人。一個做事不在乎別人眼光的人,往往也是獨斷專裁的人。
你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如果不能變成和他一樣的人就會註定變得很痛苦。但就算你和他一樣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最後結果也只是讓一個孤獨的他孤軍奮戰,變成兩個孤獨的你們與世界爲敵。
你們或許無所謂,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但人終究是社會性的人,不可能永遠脫離社會這個大集體。被人們厭棄,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情。
而我也知道,你是個非常在意別人看法的人。所以,我現在就在這裡給你交個底。不要以爲沒有人知道你們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可是,我能怎麼辦?就像你說的那樣,陸言是那麼在意他的媽媽。如果我爲了做出符合大家期盼的決定,控訴他的媽媽,我會讓他陷入痛苦之中的。”我直視着秦朝明的雙眼。
“不是要你做出符合大家期盼的決定,而是做出你內心深處的決定。”秦朝明冷笑,“如果留在陸言的身邊,就是要勉強自己改變自己三觀倫常,去迎合他,時間久了,你就會漸漸失去自我。說真的,聞靜,你已經越來越被陸言同化了。或許你沒有發現這一點。但我卻看得很清楚。至少一年前的聞靜,絕對不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你對陸言的感情,讓你對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都變得猶豫不決。”
秦朝明說完這些話,沒有等陸言回到座位上,就替我們結了賬,先走一步。
我看了一眼小許,有些茫然地說,“小許,你也這麼認爲嗎?”
小許的表情也露出了一絲矛盾與掙扎,“按理說,陸先生是我的恩人,我應該站在他的立場。但陸先生是我的惡人,陸夫人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她如果沒有做錯事,當然是最好的。但她如果真的錯了,那麼接受法律的制裁也好,還是得到其他的懲罰都是應該的。就算陸先生爲了這個事情難受,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會在別的地方上開導他,而不是陪着他一錯到底。”
我有些驚訝地看着小許,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本來不過是順口一問,沒有想過他會說什麼由建設性的話,卻沒有想到竟然被他這麼當頭棒喝了一下。
我原本就不怎麼安定的心,終究因爲秦朝明的出現開始動搖了意志,變得猶豫不決。我開始祈禱時間快點過去,最好在我還沒有做出最終決定的時候,事情就能塵埃落定。這樣就不用我再去做任何選擇了。
可偏偏命運的奇妙之處就在於,當你越是想當鴕鳥躲一陣的時候,它就會安排製造一個又一個契機,幫着你狠下決心,讓你無暇再去考慮其他的後果。
那是在我遇見秦朝明後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海城寧晉小學打過來的。不知不覺,陸心晴已經幼兒園畢業,到了要升小學就讀的年紀。這些日子裡,我千挑萬選地看中了這個小學,幫她聯繫這個學校就讀。陸言也出錢給這個學校贊助修築了一個圖書館。
此時,學校的負責人打電話過來是表示,希望在開學之前我能去一趟學校,和陸心晴將來的班主任見個面,做個溝通。畢竟這個學校是封閉式的住宿學校。而陸心晴的情況比較特殊,身體不健康,學校對她的生命安全和飲食更加小心謹慎。
我掛掉了電話後,就帶着陸心晴一起去了新學校,一是陪她參觀一下她的新學校,讓她不會太陌生。二是她性格也比較認生,如果能提前和老師見個面,建立信賴感當然更好。如果不行,我也會考慮要不要給她換個班主任。
然而,就在司機老趙把我們安全送達學校,我和陸心晴剛剛走到校園的操場處,就看見了讓我震撼又難過的一幕——
一個小女孩眼角含着眼淚,倔強的不肯哭出來。而她的母親則跪在地上,似乎在懇求什麼。而我之所以這麼在意,是因爲我認出了她們的身份。她們正是李海的妻女,
和我在墓園有過一面之緣。
我頓下腳步,猶疑着要不要上去問問什麼情況,能不能幫忙。
此時一個年輕的女老師朝我這邊走了過來,一下子認出了我,連忙熱情打招呼,“是陸太太嗎?你的女兒真的很可愛啊。”
我回過神,看向來人,“你是?”
“我是陸心晴以後的班主任,我姓喬。不知道你還懷着孕,還讓你特意跑學校一趟,真的太辛苦了。來,我們去辦公室裡坐着聊。”女老師熱情地自我介紹,並主動給我帶路。
我一手牽着陸心晴的小手,另一隻手拖着我的後腰,走的步伐很慢。一方面,我謹慎,不想出什麼意外,另一方面,我還是很在意操場上跪着的那對母女。
喬老師敏感地察覺到我眼角的餘光一直朝着那個方向看,深怕我誤會了他們的學校有什麼不對的行爲,立即解釋說,“陸太太,一定很奇怪吧?事情是這樣的。這不是馬上就要開學了嗎?我們學校是海城的重點小學,自然很多家長都希望把孩子送來這裡讀書。很多外地人來這裡打工的,也想把孩子送來這讀書。但要來這讀書的人,不光是有這裡的學區房就可以的。還必須父母沒有犯罪紀錄。這可不是隻有我們學校這樣。很多學校都有這樣的規定。”
我點了點頭,這個事情,我也確實聽說過。
“那對母女就是這種情況。孩子的爸爸殺了人,是畏罪自殺的。附近的學校都不收,校長也建議孩子的媽媽把孩子送回老家讀書,別留海城了。但孩子的媽媽說老家沒人帶孩子。她在海城工作,不放心孩子一個人在老家,希望我們能幫個忙。但這種事情,也不是同情就能解決的啊。孩子雖然是無辜的,但規定在那,我們也沒辦法。如果這樣的先例一開,別的人也都會有樣學樣啊。”喬老師很是認真地說,“所以,不是我們學校不近人情,事實就是如此。”
“當然,當然。”我微笑着附和,心裡卻格外的難受。
一方面,我看着那個操場上的小女孩,會想起過去的自己。我也曾經被人指着鼻子罵過,說我是殺人犯的女兒。在我的少年時期,我的父親也是畏罪自殺的殺人犯。那時候,我上初中。而眼前的小女孩比我還小。
另一方面,我也清楚的知道,她的爸爸不是殺人犯,最多是品行低劣的賭鬼,爲了錢,昧着良心隱瞞真相,沒有舉報陸夫人,走上了敲詐的路,最後害人害己,送了自己的命。而這條命,甚至也是陸言的無心之失造成的。
陸言雖然事後給了錢,彌補了下自己的罪過。但一個人的人生和命運的改變卻不是錢能挽救回來的。
坐在班主任的辦公室裡,我雖然一直和班主有說有笑,溝通順暢。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經亂了。
離開辦公司的時候,我再次和那對母女相遇了。她們沒有認出我來,和我一前一後地跨出學校的門口。
我聽見那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媽媽,爸爸真的殺了人了嗎?我是不是不能留在這裡讀書了?我會和你分開麼?我不想和媽媽分開。媽媽,我乾脆不讀書了,好嗎?”
“囡囡乖,你爸爸沒有殺人。媽媽已經把你爸爸的遺物交給了一個可靠的人。他會幫着我們,找到真正的殺人兇手。到時候你就可以上學了。”
“那要什麼時候呢?小吳說她媽媽已經交了學費了,還問我是不是也讀這個學校,說還要和我當同桌。”
“快了,快了。”
之後,她們就走遠了,還說了什麼,我就再也聽不見了。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秦朝明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我對陸言的感情確實影響了我對事情的判斷。本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卻在我這裡變得異常艱難。
真相是如何的,就該如何去做。我爲了自己的小家,可以不顧自己的良心,忍受對父母冤死卻不報仇的愧疚感,但我卻讓陸夫人逍遙法外,讓一系列備受牽連的人都跟着受罪。
這個母親手裡有着證據卻沒有爲丈夫翻案,或許之前是不知情,才收了陸家的錢。後來她發現了備份的視頻,知道了真相卻也不敢。因爲她知道自己無權無勢,一個外地的打工人,肯定鬥不過陸家。林越的出現,纔給了她希望。
但這個視頻被殺害的人是我的母親,林越就算有心要捉拿兇手,也沒有名目。他需要我訴訟陸夫人。他也一直在等我站出來。
而我卻爲了自己的愛情,差點走錯了這一步。
這一刻,我下定了決心,拿出手機給林越打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