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辦公室裡靜悄悄的，只有谷一行偶爾翻動手裡畫稿的嘩嘩聲，他翻動的很慢，每一張圖樣都看的很仔細。
剛開始谷一行還不時的擡頭，詫異的看兩眼李瑜，後來就完全沉浸在這百多頁的畫稿裡面，完全一副不可自拔的樣子。
衣服整體的素描效果圖，分解開的各部位尺寸透視圖，甚至每個標註的字樣都看的仔仔細細。
作爲一個幹了一輩子紡織工作的老國企領導，谷一行也不是沒見過服裝圖樣，可是像手裡這本圖樣這麼詳盡的，他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以前紡織廠開工生產衣服，大多數時候都是靠老師傅口述，偶爾有兩個所謂的設計圖，也就是能大概看出個樣子而已。
比如上衣有幾個口袋，閉合方式用的是釦子還是拉鍊，至於袖長之類的數據，那就是隨便寫個數字就算完事了。
而且李瑜帶來的這不畫稿，還不僅僅是數據詳盡那麼簡單，裡面那些效果圖，完全就是把成品，放到了所有看圖者的面前一樣。
也就是說，只要照着這個設計圖做，完全可以生產出裡面這些精美服裝，雖然對於流行趨勢沒有什麼概念。
可是審美這種東西是每個人都有的本能，谷一行覺得這個畫稿裡面的衣服，任何一件都可以賣個好價錢。
雖然從昨天和李瑜鬥智鬥勇，到最後簽訂合同，谷一行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輕視面前這個大男孩的心思。
可是此時此刻，在他被十萬現金衝擊以後，又看了這一百多件衣服的畫稿之後，谷一行竟然有種佩服的感覺。
這讓已經年過六十，馬上就該退休回家的老幹部，心裡有股淡淡的荒誕感覺，可是低頭又輕輕撫摸了一下畫稿，谷一行還是不得不承認，面前的年輕人確實很獨特。
“這裡面的牛仔夾克和牛仔褲……估計得等年後了！”谷一行有些赫然的說到，目光微微有點躲閃，好像不太敢面對李瑜。
“哦？！”心裡早有一點猜測的李瑜，輕輕的疑惑着發了個單音，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等着看谷一行的解釋。
“這個、這個……嗯咳！”尷尬的咳了一聲，谷一行咬了咬牙說道：“二廠現在只有半倉庫的羊毛，這個棉料還是……”
聽着谷一行磕磕巴巴的解釋，李瑜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只是挑了挑眉繼續盯着對方，不過他的心裡卻笑開了花。
這倒不是李瑜不厚道，想看老人家吃癟，而是他有着自己的打算，說起來對於沒能和老書記結成“戰略伙伴”，李瑜心裡其實一直有點不踏實。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沒有收下“介紹信”的老書記，讓李瑜從心底裡佩服，佩服老人家一心爲公。
可是等到真的合作，卻不由得李瑜不謹慎一些，反倒不如電纜廠、紙廠這些收了他個人心意的廠子，讓李瑜放心。
見李瑜面無表情的樣子，谷一行也完全豁出去了：“二廠現在沒有生產棉料的原料，毛料到是可以直接用原來的羊毛給你生產，至於做成衣服就簡單了。”
聽到谷一行這麼說，李瑜眼皮輕輕聳了下來，掃了一眼桌面上高高摞起的鈔票，那意思非常明顯：“這麼多定金，不能進點原料麼？！”
“這個……”谷一行的目光也跟着看向那些鈔票，臉上有些無奈，他抿了抿嘴角：“這些定金，我有別的用！”
心下微微一嘆，李瑜雖然覺得自己以後可以放心了，但是多少還是有些失落，谷一行比之前見過的領導有節操。
在合同簽訂之前，谷一行沒有收下自己的心意，完全一心爲公，給紡織二廠爭取到了足夠的利益，可是現在合同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這是在給自己撈好處了吧？
想到這裡李瑜心裡微微一嘆，即使這正是他想要的一個“保險”，但是他就是控不住的有些淡淡的不開心。
而谷一行臉上掛着淡淡的、那種不好意思的光芒，看的李瑜暗暗撇嘴，心下冷笑不已：“多大點事，還臉紅什麼？”
“這個錢、這個錢……按理來說是定金，我應該用來進原料、安排生產，可是這眼看年關了，我……”
“還找這麼個藉口？年關了？年關了你就要……”李瑜更是不齒，覺得谷一行在自己心裡的形象完全崩塌，比以前見過的領導還要讓人作嘔。
這種事情大鳴大放的做唄，這年頭還不就是這麼回事，找了諸多借口，還不是想要往自己兜裡揣？
“眼看過年了，廠裡開了半年基本工資，這個月更是連基本工資也開不出了，你這十萬，我要用六萬，給大家發點過年錢！”
正在李瑜心裡鄙夷不休的時候，谷一行一咬牙一跺腳，閉着眼睛把心裡所有的想法和盤托出。
而李瑜卻聽得目瞪口呆，這和他之前猜想的可是完全不一樣，結果谷一行眼巴巴等着回答的時候，他還在發呆。
“這個、這個確實很不合乎規矩，不過……你看要是不行，哪怕給我用三萬？！我保證過了年，銀根沒那麼緊的時候，我弄來款子，先給你把棉料備足！”
尷尬的兩手不斷互搓，谷一行臉上紅的快要滴血，對於他來說，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太難以啓齒，可是不說又不行，實在是難爲壞他了。
狠狠的閉上了眼睛，李瑜緩緩靠在待客椅的靠背上，面上還如剛纔一般的沉默，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但是此時在他的心裡，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好像酸酸的、辣辣的滋味，一遍遍不斷洗刷着他的心、他的靈魂，直到那最後一絲晦暗也暫時被排擠出去，李瑜才重新睜開雙眼。
“這十萬，你用三萬給我備上毛料，呢子大衣起碼要有女款十二個樣式，男款八個樣式……剩下的七萬你可以給大家發春節‘福利’！”
此時此刻李瑜的聲音顯得淡淡的，不過仔細的聽就會發現，那裡面有着微不可查的一絲顫抖。
聽到李瑜同意了，在春節過後再上棉料，谷一行立刻大喜過望，他馬上就想感謝一下李瑜。
結果不等他說話，李瑜擺了擺手繼續說道：“這二十款衣服，三天內我要見到樣品，五天內我要現貨！”
谷一行沒有馬上點頭應諾，而是低頭在樣式圖稿裡翻看一陣，仔細查看了所有呢子大衣的樣式，然後掰着手指盤算。
“這個、這個，嗯……還有這幾個一共二十款，五天可以給你現貨，以後每天每款最少二十件！”谷一行把圖冊翻的嘩啦啦作響，指點着裡面的樣式跟李瑜說到。
雖然谷一行翻的很快，但是一手畫出圖樣的李瑜，還是知道對方說的是那幾個樣式，他滿意的點點頭。
這個谷老書記選的款式，雖然不是最複雜的樣式，但是也不是最簡單的幾款，說起來腳踏式縫紉機做衣服，就是加上個口袋，那也會增加工時的。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李瑜右手輕輕一拍桌面，然後筆直的伸向谷一行，滿臉的笑容猶如春風化凍一般綻開。
見到李瑜臉上那真摯的笑容，谷一行心神大暢，他還真怕這小子擺出一副施捨的嘴臉，雖然那樣他也會感激對方，但是對於谷書記個人來說，心裡的彆扭是不用說的。
一邊感慨着李瑜會做人、會做事，谷一行一邊伸出雙手，狠狠的用力拉住李瑜的手，不停上下搖晃。
“嘶……！”暗暗抽了一口冷氣，李瑜真沒想到，看起來文質彬彬像個老學究的谷書記，這手勁還挺大。
不過大概猜到對方心情激盪的李瑜，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不引人注意的抽回手，偷偷在桌下揉了揉。
見事情談的差不多，李瑜也不在耽擱，看看馬上就要中午，他就要和谷一行告辭，畢竟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老爹、老媽兩個也不靠譜，店面雖然不用重新裝修，不過以前賣的都是進口貨，李瑜還要稍稍整理一下。
比如換換模特位置，動動牆上掛衣物的展示位，最起碼店名得換一換吧，這麼多事可全是李瑜一人操心。
見到了吃飯時間，谷一行哪裡肯讓李瑜就這麼走了，昨天晚上他沒留李瑜吃飯，他承認那是他小人之心。
覺得這個合作不一定是什麼情況，不想浪費感情還有時間，好吧，主要是不想浪費招待費，請李瑜吃飯。
現在一沓沓的鈔票就在桌上放着，李瑜還很是體貼的同意年後上棉料，對於紡織二廠來說也好，對於谷一行個人來說也好，這都是及時雨。
這要是讓李瑜空着肚子走了，谷一行心裡怎麼可能過的去，不說出去找個酒館大吃大喝，起碼食堂炒個小竈。
百般無奈的李瑜，被谷一行死死扯住胳膊，生拉硬拽的拖到食堂，看起來就好像，被谷書記抓住的壞人押送過來一般。
而此時正在食堂排隊打飯的工人們，見到這兩天名動二廠的大情種，被冷麪谷書記“擒拿”過來，一時間原本吵嚷的食堂裡面鴉雀無聲。
原本排在隊伍中間，正端着米黃色搪瓷飯盆等着打飯的樑小鳳，也跟着衆人的目光看向食堂門口。
她見到那個穿着考究的年輕人，被書記拎着胳膊扯過來還在納悶：“這上面下來的領導，老書記怎麼一點也不客氣？！”
可是很快讓她驚詫莫名的一幕出現了，整個食堂裡的同事們，竟然都在虎視眈眈的盯着她，看得樑小鳳滿頭霧水。
食堂負責打飯的大胖師傅，此時低低的唱了一句京劇：“這卻是……棒啊！打鴛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