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色伴着蟲鳴,靜謐安好,落在有些人耳朵裡,卻是厭煩至極。
孫裘躺在牀上動憚不得,眼裡只剩下赤裸裸的恨意:“我總有一日要殺了你!殺你了你!”
一側端着藥湯的丫環看着他癲狂的樣子,身子微微瑟縮了一下,才怯怯把藥端上前道:“公子,喝藥了……”
孫裘猛地轉過頭盯着她,目光如同惡鬼一般,帶着彷彿要蔓延出來的狠毒:“滾出去。”
丫環登時嚇得扔了藥碗轉頭就跑了。
實在門外的婆子瞧見丫環尖叫着跑出來,似乎已經習以爲常了,不過公子也是,都成了這副樣子,就該好好積德不是?
婆子心裡啐了一口,拉好房門後,便在一旁臺階上坐下準備熬過今夜了,卻沒看到黑夜裡人影一閃而過,竄進了她身後的屋子裡。
孫裘正在詛咒着林錦嫿,便覺得身邊一陣涼風掃過,而後他便脖子一涼,嘴巴張了張沒說話,頭就咕嚕咕嚕滾到了地上,瞪着憤恨的眼睛,沒了生息。
林錦嫿第二天一早是在吵鬧聲中醒來的,昨兒半夜她已經連夜回了王府,聽到外面的聲響,她只緩緩做起了身,回了會兒神才叫人進來伺候了。
阿寶進來的時候,欲言又止,林錦嫿也不問,淡定洗漱完,又吃了早膳,才道:“孫家人還在外面鬧?”
“就只有孫小姐一個人,她硬說昨兒晚上孫公子被殺,是王妃動的手。”阿寶擔心道。
林錦嫿淺笑:“去告訴她,要鬧去官府鬧,官府若是有證據,來拿人就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妃不會以權壓人的。”
阿寶看她坦蕩的樣子,一顆心落下來,趕忙去了。
林錦嫿瞧着今兒依舊是烈日當空,門口站着的丫環都熱得汗如雨下,屋子裡原本擺着的冰塊好似也沒了,不由問道:“今兒內務府沒有送冰塊來嗎?”
墨風剛好從外拿了一些來,放在一角,才道:“內務府的人好似全部被查了,我們遣人去拿,也說沒人管這件事,所以奴婢叫人去外頭買了些,王妃且先將就着用吧。”
“內務府都出事了?”林錦嫿心裡簡直不能更加驚訝了,內務府主管宮內和王府的所有物資,最是有條不紊的部門,怎麼居然全部被查了?
墨風聞言,只點點頭:“墨雪昨兒去給王爺送消息,到現在都沒回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事。”
才說完,墨雪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院子外。
阿寶笑起來:“墨風姐姐的嘴真是靈驗。”
“可不是,阿寶,天兒熱,你再去備些冰茶來。”林錦嫿笑眯眯道。
阿寶立即脆聲應下便去了。
林錦嫿看着她活潑的樣子,總是想起採兒和白蘭,笑容也不免淡了些,等墨雪走近了,纔在臨窗的暖榻邊坐下,道:“宮裡情況如何?”
“回稟王妃,奴婢正是爲此事而來,王爺說,讓您立即請旨入宮。”墨雪躬身道。
林錦嫿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頓,看向她:“入宮?”
“嗯。”墨雪頷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凝重:“德妃娘娘這次只怕真的要栽在麗嬪身上了。”
林錦嫿更是驚訝,麗嬪不算聰明,又不得寵,孃家更是平平常常,哪裡比得上聖眷正濃又有熊家撐腰的德妃?她以前還想若是心貴人拿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去陷害,興許皇帝會爲了孩子,一怒之下徹底廢了德妃,沒曾想如今竟是麗嬪捕風捉影的一件事。
“去遞聖旨。”林錦嫿立即道,既然王爺讓自己去,想必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交代。
“是。”墨雪立即轉身去了。
等墨雪走了,跟在一側的墨風看她面色微沉,擔憂道:“王妃,您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林錦嫿沒猜到什麼,但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德妃這次出事,只怕意味着現在僵持的局面將被徹底打破,熊家已有謀反之心,趙闞更是衝動,那他們是不是會有別的動作?
在等着墨雪回來的空擋,林錦嫿去見了青山寨的大當家,到時,大當家正在跟衾息說話,仍舊是一身妖嬈女裝,瞧見林錦嫿來,不滿道:“你到底能不能治我的病,怎麼她說我根本沒病?”
“因爲你的身體本來就沒出毛病。”林錦嫿拿出手裡的赤虹玉來,放到他的眉心,她能感受到他眉心的*,嘴角微揚:“蠱蟲而已。”
“蠱蟲?”大當家渾身一陣顫,難道是這蠱蟲控制他穿女裝的?
林錦嫿沒說,只淡淡收起了玉,才道:“大當家想逼出這蠱蟲也不難……”
大當家看她話說半截又停下,知道她是還想讓自己辦事,只冷聲道:“行了,說罷,還要我替你做什麼?”
“你青山寨一共多少人?”
“三百五十七個。”大當家說完,又自得笑起來:“我們雖是山匪,但常年深居山中,最是會利用地形來保護自己,你想要去剿滅我們,是絕對不可能的。”
“很好。”林錦嫿嘴角微微勾起:“你青山寨三百五十七個人,包括你,我全部都要。”
大當家先是一怔,旋即便冷笑起來,看向林錦嫿的目光也變得不屑:“你是在開玩笑?”
林錦嫿也不急,之前蠻夷太后說,這赤虹玉最大的本事是控制蠱蟲,今兒她倒要試試……
想罷,慢慢捏緊了不斷髮熱的赤虹玉。
伴隨着他的動作,大當家只覺得眉心一陣鑽心的痛,好似有一把尖利的錐子正在眉心鑽着一般,讓他一個七尺男兒也疼得差點流淚。
“你想殺了我不成?”
“自然不是,我不僅可以救你,還可以幫你找到給你下蠱的人,但前提是,你青山寨要爲我所用。”林錦嫿寒聲道。
一側的衾息都有些不懂了,王妃好好的,怎麼忽然要什麼青山寨?
墨風也道:“王妃,您要精銳的侍衛,王府有不少……”
“我只要青山寨的人。”王府的侍衛說不定早就被人暗中盯着了,不如青山寨的人,常年深居山中又擅長以少博多,更是山匪出身,靈活又夠狠。
墨風也不理解她到底要做什麼了,只得幫她跟那大當家道:“你若是再不答應,一條命可就交代在這兒了。你別妄想王爺回來救你,敢跟王妃作對的人,王爺是絕不會出手的。”
大當家氣得要上前來殺林錦嫿,林錦嫿的手心卻更緊了,疼得他才站起身便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墨雪這會兒也回來了,瞧見這場景,還警惕的拔出了腰間的劍,看着林錦嫿,問道:“王妃,這是怎麼了?”
“你那邊怎麼樣?”林錦嫿只問道。
墨雪點點頭:“太后已經同意您入宮了。”
林錦嫿聞言,這才鬆開了手心,低頭看了眼隱隱有紅色血絲流動的赤虹玉,也終於明白爲何它名字的意義了,不過方纔捏緊時,她彷彿還能感受到這玉里彷彿帶着心跳一般。
“你可以再想想。你眉心的蠱蟲也是控制你的,只不過現在還未成熟罷了,等到蠱蟲成熟之日,你就連自己是誰都會想不起來。”就跟之前那個蠻夷來的三隻眼猛士一般。
說完,直接轉身走了,也不管那大當家會不會偷溜走,她篤定他不會。
大當家看她走遠,才啐了一口:“真是個狠心的小丫頭片子!”
衾息淡淡睨了他一眼:“你還是想想你的命爲好。”
“你是西夏來的?”大當家在她轉身的時候,看到她耳際後面的一朵黑色蓮花,有幾分陰冷笑了起來。
“你如何知道?”衾息轉身問他,大當家只是笑笑:“難得你還肯在這暴脾氣的小丫頭身邊伺候。”說罷,冷哼一聲便走了。
衾息看他如此離開,擡手撫着自己耳後,微微嘆了口氣:“你爲何要自尋死路呢。”
林錦嫿尚不知道這些,出了王府後,便一眼看倒了還在跟王府侍衛爭執的孫婉婉。
孫婉婉一身素白的衣裳,看到林錦嫿出來,眼眶都紅了:“寧王妃,你會遭報應的。”
“來人,掌嘴!”墨風直接呵斥道。
“罷了。”林錦嫿淡淡一句,瞥了眼氣急敗壞的孫婉婉,左右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冒犯自己了,而且這一次,她越是暴躁才越好呢。說完,看着孫婉婉,目光帶着幾分憐憫:“寧王府不是尋常蓬門小戶,孫小姐不想惹麻煩,最好早些回你孫家去。”
這話狠狠的挑釁了孫婉婉,讓她當即差點跳了起來,尖着嗓子朝她大喊:“我還偏偏不走,我就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是你殺了我大哥,你這個毒婦!”
林錦嫿由着她嚷嚷,左右孫家跟趙傾已經迫不及待,如今只怕也要撞到槍口上。
她朝皇宮的方向看了眼,莫名覺得不安,但還是上了馬車,朝皇宮而去。
此時宮中。
熊霖雨看着坐在一側面色微沉的皇帝,篤定道:“皇上,姑姑絕不會做那等事的,你相信姑姑!”
皇帝看她義正辭嚴的樣子,態度倒是好了些:“這麼說,你有證據?”
“臣女……”熊霖雨哪裡有證據,但她相信姑姑,就算姑姑要動手,也不會親自去的:“臣女沒有證據,但是……但是姑姑她絕不會如麗嬪娘娘所說,忽然將她推落水中的。”
“是嗎?”皇帝看着她氣得鼓起的臉,一雙眼睛如水洗過般的瑩潤,笑了起來:“既然你這樣說,朕自是會再查一查的。”
“多謝皇上。”熊霖雨立即屈膝行了禮退下了。
一側的薛聞心看着皇帝的眼神,眉心突了突,她許久不見皇上有這樣的眼神了,還只有在他第一次見到自己時才露出來過,她很肯定,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光,而不是叔父看侄女的。
“愛妃怎麼了?”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皇帝忽然問道。
薛聞心立即回過神來,笑了笑:“臣妾是覺得熊小姐生的真是好看。”
“不及愛妃好看,不過她很年輕,與其他女子不一樣。”皇帝深深看了薛聞心一眼,才道:“德妃之事既然全權交給愛妃去查,愛妃查的如何了?”
薛聞心這才忙道:“回稟皇上,臣妾仔細詢問過麗嬪姐姐和德妃姐姐,看來德妃姐姐好似沒推麗嬪姐姐,但麗嬪姐姐有人證物證,臣妾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纔來請皇上的意思了。”
皇帝聞言,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半晌才道:“既如此,且先將德妃打入冷宮吧。”
薛聞心的手微微一抖,差點失儀,擡頭驚愕的看着皇帝:“皇上是說,將德妃姐姐打入冷宮?”
“怎麼,朕這個決定太殘忍了?”皇帝笑看着她問道。
薛聞心忙搖頭:“臣妾不敢,臣妾這就去辦。”說完,立即行了禮退了出來。
她以爲德妃既然已經是後宮中最高份位的人了,最起碼廢立不會這樣簡單,皇上就算是查證了她真的推麗嬪落水了,幾十年夫妻,也不至於如此,最多就是禁足或降了品級罷了,沒曾想皇帝大手一揮,就是打入冷宮。
永和宮中。
薛聞心來宣讀皇帝口諭時,甚至還覺得德妃有些可憐。‘
德妃自然是不信她的,她聞言,立即狠聲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能來廢除本妃?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本妃請求親自面見皇上,聽皇上親口說這句話!”她的宏圖大業還未展開,況且熊家的兵權也沒交出來,皇上怎麼就敢這樣對自己。而且就算自己真的殺了麗嬪又如何?皇上也不該會這樣對自己啊!
她半分不信,薛聞心只淺笑道:“德妃娘娘,您不信也得信,皇上日理萬機,沒工夫來處理這等小事,您如今妄圖謀殺皇妃,而且還是軒王的生母,已經是失德,哪裡還當得起一個‘德’字,如今皇上只是將你打入冷宮,已屬格外開恩,您就去吧。”說完,掃了一眼身後跟來的太監,太監們立即上前去拿人。
熊霖雨看着掙扎的姑姑,趕忙上前將人護住,才道:“心貴人,方纔皇上還說會再查一查的,怎麼就忽然下令了?”
“不若熊小姐親自去問一問,興許皇上會給你答案。”薛聞心略有幾分暗示道。
熊霖雨不懂,德妃亂了分寸也沒聽出來,只冷聲道:“皇上不可能這樣對我的,闞兒和西南王很快就會回京,皇上不會這樣對我的!”
薛聞心心中冷笑,皇上是多麼冷酷無情的人,難道她還沒看清麼。就連幾十年夫妻的皇后也能說殺就殺,區區一個礙眼的德妃,又豈會留情?
她擡擡手,便直接叫人把德妃拖出去了。
熊霖雨還要追出去,卻被薛聞心一把抓住,她看着熊霖雨的臉,總覺得跟茵嬪沒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反倒更像德妃,難不成皇上是因爲她像德妃纔對她有了那種心思?可皇帝明明對德妃又無情的厲害。
她笑道:“熊小姐與其追去冷宮,不若去皇上跟前求情,興許德妃娘娘還有一線生機。”
熊霖雨牙關微咬,但還是給她行了禮,才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等她一走,薛聞心才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原本打算用這個孩子來除去德妃,現在看來倒是不用了,可這個孩子也決不能生下來……
她望着永和宮外的陽光灑落在翠綠的琉璃瓦上發出耀眼的神色,嘴角微揚,若是能得到趙懷琰,這輩子就是被困在這籠子裡,似乎也不錯。
林錦嫿到時,正好碰上德妃被拖出冷宮。
她顯得十分狼狽,身上華貴的宮袍被扯破了,髮髻也散亂在了一邊,滿頭的珠翠散落一地,可太監們只一味冷漠的拖着她往前走。
“我是冤枉的,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她大聲哭喊着,護養極好的胳膊卻被人扯出了一片片的青紫淤痕,看起來十分猙獰。
太監們見到林錦嫿,還停下來行了禮,德妃一見她,立即咒罵起來:“林錦嫿,是不是你乾的,你勾結麗嬪要害我,你要害死我!”
林錦嫿朝她見了禮,才平靜看着她道:“未曾。”她的確沒做過。
可這會兒的德妃哪裡肯信她,直接就咒罵了起來:“你不得好死,你會不得好死的林錦嫿!”
太監們聞言,趕忙拖着她走了。
林錦嫿默默看着她如同破布般被拉扯着離開,眉心微微擰起。
就在她遲疑的時候,身側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擡眼一看,便見趙懷琰已經出現在了巷子口。
“來了。”趙懷琰見她獨身一人站在高高的宮牆下,顯得越發的嬌小,眼眸裡的所有寒意都瞬間化爲了溫柔。
林錦嫿朝他淺淺一笑,幾步走到他跟前,才仰頭看他:“王爺這樣着急叫我入宮,可是有事?”
趙懷琰莞爾,擡手揉揉她的腦袋笑道:“想你了。”
林錦嫿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耳根微微一熱。
趙懷琰自然的將她的手拉在手心,才道:“我們去見見麗嬪吧。”
“嗯。”林錦嫿頷首,陽光正好從他的肩膀瀉下來,讓他的五官也變得更加深邃,渾身也還是洋溢着一股溫柔,讓她如沐春風。
兩人攜手走在皇宮長長的步道上,林錦嫿脣角微微抿起笑意,這樣的日子好似也不錯。
趙懷琰能看到她在笑,不覺嘴角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不遠的路,很快就到了麗嬪宮門前。
守着的嬤嬤瞧見是他們來,立即打發了人去通稟,才笑着行了禮道:“王爺王妃怎麼忽然來了,娘娘許是還在屋裡呢,這幾日受驚過度,身子一直不大舒服。”
林錦嫿也注意到了方纔她打發進去的人,只淺笑道:“娘娘身子不適,可請過御醫了?”
“請了,是魯御醫呢。”嬤嬤說完,魯御醫已經從裡頭請完平安脈出來了,不過他沒有立即注意到宮門口的林錦嫿,繞過影壁出來時撞見她,還詫異的睜大了眼睛。
林錦嫿覺得他這反應有些奇怪,便聽嬤嬤熟練塞了個荷包在魯御醫手裡,笑問道:“魯大人,我家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魯御醫喉頭好似被堵住了一般,有些遲疑,只道:“跟昨日差不多。”
“哦,那奴婢就放心了,娘娘身子無大礙,就是不知怎麼食慾不振,哎。”嬤嬤自顧自說完,並沒有察覺到魯御醫越發難堪的神色。
林錦嫿將二人的話和反應收在眼底,心裡卻是揣了疑惑,爲何魯御醫方纔說麗嬪沒事反而像是遮遮掩掩?難不成這裡面有什麼隱情不成?
沒等她想通,又聽得魯御醫道:“娘娘需要多休息,王爺王妃今兒來的不是時候,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吧。”
“娘娘當真沒事?昨兒落了水,受驚過度的確應該好生休息纔是。”林錦嫿附和道。
魯御醫也趕忙點了點頭:“王妃說的有理。”
他說完,便有養心殿的公公來請了,他神色越發慌張的跟趙懷琰行了禮後,這才走了。
林錦嫿看着他的背影匆忙,越發覺得裡面有問題,但纔要往裡去,那守門的嬤嬤便歉意攔住了她道:“實在是對不住,王妃,娘娘身子不好,您遲些再來可以嗎?”
“娘娘除了受到驚嚇,可還有其他症狀?”趙懷琰替林錦嫿開口道。
林錦嫿心中感激,自己問話,這嬤嬤還不一定願意搭理自己呢。
那嬤嬤見趙懷琰親自開口,態度果然是好了很多,躬着身子在一側想了想,才道:“也沒有其他症狀,就總說身上疼,可魯御醫又說沒事,想來也是因爲嚇着了,纔會覺得這疼那疼的,不打緊的,王爺放心。”
林錦嫿心中微緊,這哪裡是沒事,分明是被人下了藥了,可爲何魯御醫不說呢,而且還非說麗嬪身子很好。方纔請他走的人,好像還是養心殿的人,難道是皇上下令?
林錦嫿想不到別的可能,但皇帝這樣做是爲了什麼?
趙懷琰見林錦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這才帶着她朝御花園的方向去了。
去的路上,他道:“在想什麼?”
“在想安排這件事的人,動機是什麼。”林錦嫿將熊家欲要起兵造反的事情說了,到底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想,畢竟皇帝還是趙懷琰的親生父親。
趙懷琰跟她身側慢慢走着,其實答案是什麼,他心裡多少有了個數了,父皇要做的,是殺母留子吧,讓接下來的繼任者不會重蹈他的覆轍。皇帝早年當政,便全是太后在幕後操縱的。
到了御花園,高稟悄悄走了過來低聲道:“王爺,得到消息,景王已經提前回京了。”
“這應該已經在父皇的預測之內了吧。”趙懷琰站在涼亭內,冷淡道。
“不知,但此番跟隨景王一道回京的,還有西南王本人。”高稟又道。
趙懷琰也忍不住沉了沉面色,父皇此番,是打算借德妃之事,誘使西南王回京麼?不可能的,西南王若是願意爲了個妹妹就獨身回京來,早就在德妃被降爲嬪的時候就有所動作了,父皇到底要做什麼?
他想不通,但看着倚着欄杆邊坐下的林錦嫿,心情好了些,自然的要走過去,便聽得一陣歡笑聲,而後兩個少女便笑着跑了過來,兩人似乎在撲蝶,手裡拿着團扇跑得小臉紅撲撲的,衣襟微微敞開,看得高稟羞紅了臉,趕忙低下了頭。
趙懷琰看到來人,眉心微擰,剛好走到林錦嫿跟前去,就聽其中一人道:“咦,王爺也在,好巧啊。”
傅雲橋說完,便小跑着過來了,仰着頭望着趙懷琰笑眯眯道:“王爺,雲橋想要那隻漂亮的蝴蝶,你能不能幫雲橋捉下來?”
“不能。”趙懷琰冷淡又直接的拒絕了。
這幾日傅雲橋已經知道他的冷淡性子,越是如此,她還越覺得感興趣呢。
等趙懷琰走到林錦嫿跟前,她才上前去親暱的一把摟住林錦嫿的胳膊笑眯眯道:“王妃也來了,你不怪雲橋上次誤會了你吧,還害的太后娘娘罰了你。”
“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會再怪傅小姐。”林錦嫿淡淡拂開她的手淺笑:“今兒天兒熱,二位小姐在烈日下撲蝶,實在勇氣可嘉,一會兒若是覺得頭暈,要立即回去喝解暑藥纔好,本妃跟王爺今兒恰好沒帶。”
傅雲橋聞言,臉色微微發燙,卻只強忍着笑道:“自然不會中暑的。”
“那就好。”林錦嫿嘴角翹得越發高了,一會兒若是暈過去,豈非還要王爺抱回去?太后又能有由頭指責自己了。
正想着,一側傅伊兒倒是跟高稟搭上了話。
“那扇子你能幫我撿一下嗎?”傅伊兒指着落在一側水渠裡的象牙團扇,略着急道。
高稟看着她微微咬着嘴脣滿額頭的細汗時,巴不得立馬去給她撿,但還是朝趙懷琰看了眼,等到了趙懷琰的首肯,這才俯身去撿了,傅伊兒也跟了上去,卻不知怎麼,腳下一歪,整個人便摔在了地上,崴腳時骨頭都發出咔嚓的響聲,聽得旁人都覺得疼。
傅伊兒果然立即哭了起來,林錦嫿纔要上前去給她看看,就見她緊緊抓着身側的高稟道:“好疼,你能不能先送我去看御醫……”
高稟見這狀況,立即就將她扶了起來,但這附近又沒有侍女,他朝趙懷琰看了看,才道:“王爺,要不屬下先……”
“去吧。”趙懷琰沒有拒絕,他倒要看看傅伊兒要做什麼。
高稟現在一顆心都掛在了嗓子眼,頭腦發熱,跟傅伊兒說了句得罪,便立即將她抱起往御醫院去了。
傅雲橋眸光微黯,拿扇子掩脣輕笑:“伊兒總是這樣笨手笨腳的,等到日後嫁入了王府,還請王爺王妃莫要嫌棄纔好。”
趙懷琰面色微沉,冷淡看她:“你不用去修習針織女工麼?”
“臣女……”
“學藝不精,就去修習,不必在此打攪王妃。”他有些不悅道。
傅雲橋看他面色清寒,心中越發得意,果然啊,太后說的沒錯,這個林錦嫿還真是寧王殿下的軟肋,誰戳着都不行。
她起身笑眯眯行了禮,將摘來的一捧鮮花送給了林錦嫿,笑道:“這是送給王妃的,既然王爺不喜歡臣女在此,臣女就先告退了。”
林錦嫿淡淡看了眼這花,花兒濃郁的香氣裡還夾雜的一絲絲異味,她以爲自己聞不出來麼?如此看來,她們拜師學藝的那兒我師父,似乎也不怎麼樣嘛……
這樣想完,等傅雲橋走遠了,便見安公公朝這兒來了,神色略有幾分古怪。
等靠近了,才行了禮,低聲道:“王爺,皇上今兒要翻熊小姐的牌子。”
“什麼?”饒是鎮定如林錦嫿,也輕呼出聲。
安公公面色越發的古怪起來,半晌才道:“王爺,皇上此番遣奴才來,是告訴您,您可以跟王妃一道離宮了,太后那兒他已經說過了,您不必擔心。”
趙懷琰看着他道:“熊霖雨之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熊霖雨本該是德妃要嫁給徐程青的,而且算起來,熊霖雨還是父皇的侄女,他怎麼就讓她侍寢了?
安公公無奈搖搖頭:“奴才也不懂。方纔熊小姐要去求情,不知怎麼就哭着跑了出來,而後皇上便下了要翻她牌子的旨意。”
安公公話才說完,林錦嫿便注意到一側假山後好似有人盯着,暗暗扯了扯趙懷琰的袖子。
趙懷琰也發現了,只跟安公公道:“本王知道了,勞煩公公跑這一趟,那本王便不去父皇那兒行禮了,還請公公代爲轉達。”
“是。”安公公瞧見林錦嫿的動作,知道是有人在跟着自己,不敢再多說,行完禮便悄悄退下了。
等他一走,林錦嫿才詫異看着趙懷琰:“皇上是要做什麼?”她怎麼有一種皇帝是要借熊霖雨,逼西南王謀反呢?可是他不是一直忌憚西南王的勢力麼?
“岳父不是還在西南麼。”趙懷琰忽然道。
“難不成皇上一開始讓父親去西南,就不是對付蠻夷的?”林錦嫿心裡一陣陣發涼,若是如此,那皇上的算盤可真的大啊,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還沒讓任何人察覺,更詭譎的是,她一直知道皇帝心機深沉,卻從未往這個方向去想。
趙懷琰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我們先出宮。”
“嗯。”林錦嫿點點頭,在這裡的確很多話不方便說。
兩人相攜離開時,還朝假山那處看了眼,假山邊的人早已經不見了。
林錦嫿擔憂的看了眼面色微沉的趙懷琰,難不成那人根本不是來盯着王爺的,而是爲了盯安公公的?但誰會這麼做,不言而喻。
回到王府後,趙懷琰便立即召了人去了書房,林錦嫿知道他有事情要查,便也不打攪他,只回了院子去。
墨月早早在院子外候着了,見她來,面色沉重的上前見了禮。
“慧覺的家人出事了?”林錦嫿直接問道。
“嗯。”墨月想起那場景,還心有餘悸:“本是一大家子的人,一場大火,燒死了大半,剩下的人裡,最小的嬰孩反而被人砍掉了一條手臂。現在這些人全部暫居在一個好心人家裡,而這個好心人奴婢讓人查過,是京城人士,背景神秘。”
“八成是趙傾的人了。”林錦嫿知道,此番慧覺必然要幫趙傾做什麼了。
“江南那邊如何?還是沒人發現趙傾偷偷回京麼?”林錦嫿走到隔間坐下,才問道。
墨月搖搖頭:“軒王是個十足十的草包,趙傾稍微弄點把戲就把他給糊弄住了,倒是那位魏總督,跟九皇子來往密切,想來私下裡已經達成了合作。”
“如此說來,趙傾既要利用慧覺,又要利用魏總督,但慧覺跟魏總督裡面有一個必死,你覺得會是誰?”林錦嫿一面問一面思索道。
“難道是魏總督?”墨月道,因爲慧覺現在乃是國師,又深得太后信任。
林錦嫿搖搖頭:“太后信慧覺,但皇上卻並不十分相信,留慧覺,倒不如用慧覺一條命去討好手握實權的魏總督。魏總督在江南多年,手底下的的官員定然不少,若是到了最後的時刻,能有魏總督支持九皇子,他坐上那個位置也會顯得名正言順一些。”
“所以說,此番九皇子利用慧覺,還要借慧覺的手殺了他自己?”墨月驚歎道,若真是如此,這個九皇子的心思還真是陰沉又深沉啊。
“暫時還不知,我們只怕還要去一趟國師府……”
“王妃,花生求見。”阿撲撲的,喘着氣在寶跑得小臉紅珠簾外道:“說是很着急的事兒,要見您跟墨月姐姐。”
“讓他進來。”林錦嫿立即道。
沒多會兒,花生便匆忙跑進來了,瞧見林錦嫿和墨月都在,才道:“王妃,那個慧覺忽然在國師府門口私自設立了一個大祭壇,說什麼天將賜大難於我錦朝,不少百姓都圍觀着呢,您快去看看吧。”
“天賜大災?”林錦嫿眉梢微挑:“還說了什麼?”
花生嚥了咽口水,才道:“還說,他要以命祭天。”
“誰的命?”
“惡鬼……王汝嫣。”花生說完,林錦嫿的拳頭已經死死握在了一起,他倒是會挑軟柿子捏,不過趙傾這是要逼自己動手殺了慧覺麼?還真是極妙的計策,慧覺一死,太后定不會放過自己。
“王妃,這可怎麼辦?”墨風也跟着着急起來,王汝嫣她也越發喜歡了,那樣單純善良的小姐,經歷了那樣多的波折,怎麼還要受這樣的罪呢。
林錦嫿沒說話,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才緩緩道:“墨風墨雪墨月花生聽令。”
幾人見她這是有了主意,立即跪下來:“請王妃吩咐!”
林錦嫿想起宮裡的事,嘴角揚起幾分殺氣:“既然要死人,那就死你趙傾的人!”
此時的國師府門口,成千的百姓圍在了諾大的祭壇周圍,祭壇上擺了香案,慧覺站在臺中央,眼眶發澀。
他看着底下如同信衆一般的百姓,手微微發抖,成不成就是今日了,死不死,也在今日了。
他擡手,舉起手裡的法器,嘶啞着聲音喊道:“天降大禍於我錦朝,全因爲不守婦道而被惡鬼附身的王汝嫣!此惡鬼不除,江南今日便會發大水,淹死無數百姓生靈!除惡鬼,保錦朝百姓安寧!”
他這一聲喊,底下的百姓還未有什麼反應,直到城門口八百里加急的士兵快速掠過,纔有激動的百姓上前把人攔住了:“官爺,可是江南出了事?”
那官爺勒緊繮繩,皺眉看着不遠處臺上的慧覺,再看着這麼多的百姓,才道:“江南大水決堤,已有數百百姓喪生。快讓開,不要耽誤我跟皇上彙報!”
聞言,百姓們倒是讓開了道,但卻越發信慧覺了。
人羣裡不知誰跟着喊出聲:“除惡鬼,保錦朝!”
百姓們很快被煽動,立即跟着喊了出聲:“除惡鬼,保錦朝!”
“除惡鬼,保錦朝!”
口號立即喊了起來,不少激動的百姓立時就拉幫結派朝林府而去。
慧覺看着這樣的場景,止不住的手心發抖,但他已經別無選擇了。
此時離這裡不遠的巷尾處,林錦嫿看着面前被聚集起來的人,微微嘆了口氣,才道:“實在是迫不得已,才讓諸位陪我演這一場戲。”
“王妃不必客氣。”袁紹很是鎮定。
徐昭昭則有些激動的想搓搓小手,義憤填膺道:“這個老禿驢敢害表嫂,我今兒不整死他我就不信徐!”
徐泊山看着女兒這小樣子,嚴肅的制止道:“女兒家,說話文雅些。”
袁紹挑挑眉。
徐昭昭吐吐舌頭,才乖乖站在一邊了。
徐程青笑道:“錦嫿,你放心,這次我們定不會出紕漏的。”
“沒錯。”蔣青書深深看了眼林錦嫿,驀地,心裡也有些激動。第一次跟她共同做一件事,不知爲何,他恨不得這件事永遠不要完纔好。
林錦嫿看着所有人都齊了,才深深呼了口氣,道:“不過今日的目標不是慧覺,而是慧覺身後之人,大家一定要記住!”趙傾絕對不會滿足只對付汝嫣的,他的目標一定是懷琰,但今兒他要自作自受,她就成全了他,讓他看看什麼是計中計,環中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