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如今已經炸開了鍋,好好的公子說死就死了,劉夫人看到他屍體的那一刻當即就暈了過去。
千戶劉大人是跟在定南侯手下的,知道兒子死後,他還算理智,立即報了官就去了定南侯府。
定南侯下午才疲乏想來,想起昨晚那美妙滋味,不禁還在回味。
丫環從外頭進來,隔着輕薄的帷紗看到已經起身的人,道:“侯爺,劉大人來了。”
定南侯聞言,只微微擰了下眉頭,才道:“讓他去花廳候着,對了,夫人呢?”
“夫人一早跟林家小姐入宮去了,還沒回呢。”丫環如實答道,說完,遲疑了一下,才擡眼問他:“侯爺,西苑那邊兒的主子昨夜好似一宿沒睡,您要不要去看看?”
定南侯想起西苑那如花似玉又風情萬種的女人,頓了頓,才淡淡道:“你去傳個話,本侯今晚還在夫人這兒休息,讓她不必等了。”說罷,這才提步往外去了。
丫環微微咬脣,急急去西苑回話了。
定南侯一路到了前院,看到彷彿一夜未眠的劉大人,笑道:“這是怎麼了?”
“下官請侯爺做主,有人謀殺了下官的兒子,下官能力有限,實在惹不起那人。”劉大人悽悽然跪在地上。
定南侯聞言,有些詫異:“竟還有這等事。不過聽你這話的意思,你已經知道是誰害你兒子了?”
“是!”劉大人很篤定的點點頭。
“那先說說看……”定南侯自然不會不管不問,馭下之道他很清楚,如若他冷眼不管,往後那些下屬們必然也不會替自己賣命了,但前提是,那人是他能惹的人。
劉大人紅着眼眶,恭謹擡擡手,才道:“不是別人,正是鄭將軍府!”
定南侯擰起眉頭,劉大人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昨日我兒死時,身旁還有一個暈過去的鄭府小姐,卻是兵部尚書鄭府。”
“那你爲何覺得是鄭將軍府?”
“因爲有人看到了。”劉大人垂下眼睛,彷彿是在遮掩哀傷一般,定南侯沒注意,都是在意他說的話:“誰大半夜會看到?”
“正是鄭府的人看到的。”劉大人篤定說着,腦海裡回憶起的卻是鄭萊在朝堂上屢次三番對自己的鄙夷和嘲諷,他就算知道兒子是兵部尚書府的人殺的,他現在也不會指認的,因爲他跟在定南侯部下這麼多年,很清楚他什麼性格,牆倒衆人推的事兒他很樂意做,但若讓他去跟手握實權的兵部尚書撕破臉皮,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倒不如趁機除去鄭萊。
“這個鄭府人也真是太囂張了!你且等着,我立即入宮替你將此事稟明皇上,必定替你討還個公道!”定南侯當即道。
劉大人只是感激涕零,好生一番道謝後,才從定南侯府出來了。
出來時,看到自己的隨身小廝,直接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金燦燦的黃金:“你媳婦的妹妹不是在鄭府做事麼,讓她馬上來見我。”
小廝瞧見黃金,立即應下。
宮裡。
林錦嫿還不知這事已經朝着這個方向發展了,但在皇后的宮裡等了許久也不見她來,她知道八成皇上是想借鄭萊之手除去哥哥了。
定南侯夫人有些坐不住了,瞧着一旁伺候的宮女笑道:“能不能勞煩你再去看看皇后娘娘午休可醒了?”
宮女十分客氣的笑笑,道:“娘娘這幾日身子格外的乏。定南侯夫人既然有孕,不如先去偏殿歇着吧,奴婢再去通傳,等娘娘醒了,立即告訴您。”
定南侯夫人也覺得腰有些酸,昨夜沒有睡好,現在早已睏乏了,便歉意的看了看林錦嫿:“那你現在這兒等着。”
“夫人慢些走。”林錦嫿自然要應下。
等侯夫人走了,她才緩緩坐下。
但沒多時,皇后的心腹侍女雲姜姑姑便從裡面出來了,瞧見她一個人在,上前見了禮,才笑道:“林小姐,皇后娘娘有請。”
林錦嫿餘光瞥了眼方纔建議侯夫人去偏殿的宮女,見她神色淡然,便知皇后娘娘一早就是打算單獨見自己了。
她起身應下,這才隨着雲姜往裡而去。
皇后的翊坤宮裡裡外外都佈置的十分清雅,就連多寶閣邊上都要插上一兩支鮮嫩的花草,聽聞皇上最是喜歡這個。
雲姜走到珠簾前站定,也示意她先停下,才朝裡面輕聲道:“娘娘,林小姐來了。”
“進來。”
淡淡兩個字,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雲姜頷首,這才側開身讓林錦嫿進去。
林錦嫿垂眸斂氣,皇后之前差點出賣自己的事她還歷歷在目,不敢忘懷,如今只有她一個人在,她更要小心纔是。
進了裡間,便看到一身大紅色綢衫的皇后斜斜倚在美人榻邊,手撐着額頭,似乎在盯着什麼看一般,額前的頭髮已經能看到銀絲了,眼角的皺紋用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而且面帶疲態,看起來只剩下嚴肅和端莊。
皇后察覺到她的目光,淡淡道:“怎麼,覺得本宮老了?”
“誰也沒有不逝的芳華,娘娘端莊大方,賢良淑得,更是中宮之主,乃是天下女子楷模。”林錦嫿垂眸道。女子都忌諱說自己老,但皇后額前的白髮已是遮掩不住,想來非要說她還年輕,更像是勉強之詞了。
皇后聞言,果然輕輕一笑:“你倒是與其他人不一樣。”
“娘娘過譽……”
“本宮可沒有過譽,有時候本宮也好奇,你不過有一張姣好的臉而已,這世上美人千千萬,如你四姐林紫蘇,鄭家的鄭如意、王家的王汝嫣,各個都不比你差,你是怎麼讓懷琰這般獨獨愛你,寧願不要這寧王之位,也不願意讓你難受的呢?”皇后真是好奇,在後宮,她見過無數美人,婀娜多姿的,顧盼生輝的,更有傾國傾城的,可從不見皇上對誰鍾情,可偏偏跟皇帝最像的趙懷琰,卻能獨獨鍾愛一個女人,還在臨行時要挾自己不許對她動手。
林錦嫿心底其實也疑惑,但她不知道趙懷琰是不是如同自己一般,莫名就喜歡了,莫名這喜歡就變成了愛。
“臣女不知……”
“不知麼……”皇后喃喃念着,看了她一眼,道:“不管你知不知,本宮知道你此番來是要做什麼,但只要你答應本宮,本宮就有法子替你兄長解圍。”
林錦嫿手心微緊:“娘娘請說。”
“很簡單,我要你給我一味藥。”她目光變得清寒起來。
“宮裡不曾有的藥,且藥效無聲無息,不會短時間暴斃,但會慢慢折損人,直到死。”皇后淺笑看她:“我要用來對付德妃的,你可能理解?有德妃在,你跟懷琰就會永無寧日。”
林錦嫿看着她深深的目光,卻看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麼。
“不答應?”皇后慢慢坐起了身子,自顧自端起一旁的玫瑰花茶喝了口,才笑道:“這茶不錯,你送去平西王府的,平西王妃全部贈與了本宮。”
林錦嫿知道她話裡的意思,只看她問道:“只要哥哥平安歸來,錦嫿願意冒此風險。”
“藥做好要多久?”
“一個月……”
“慢了,三日。三日若是沒有東西送來,你兄長只怕回天乏術,就連懷琰也救不了。”皇后說完,將手裡的茶盞輕輕磕在桌上,雲姜聽到聲響,立即走了進來,對林錦嫿道:“林小姐,時辰不早,奴婢送您出宮吧。”
林錦嫿手心微緊,瞧見皇后已經不打算再搭理自己,也不再多說,轉頭往外而去。
今日的皇后很奇怪,跟尋常不喜德妃不同,這次她說要用毒藥時,眼裡分明還藏着一絲絲的不捨。
雲姜甚至沒讓她去見侯夫人便直接帶她出了宮門,從這兒往前走,正好經過御花園。
她往前走了幾步,迎面而來的不正是許久不見的德妃跟端慧公主麼。
德妃一眼看到林錦嫿,並無詫異,似乎早知她會經過這裡一般。也是,德妃一直跟皇后鬥,怎麼可能不掌握皇后宮裡的動態呢。
雲姜暗暗看了眼林錦嫿,才上前行了禮。
德妃根本沒看她,只盯着林錦嫿,冷笑道:“皇后才被太后訓斥了,你就來了,你還真是皇后的貼身小棉襖啊。”
皇后被太后訓斥了?
林錦嫿微訝,但只裝作尋常道:“臣女得皇后娘娘恩惠,理當時時入宮陪伴的。”
端慧看了她一眼,倒是意外的沒有開口諷刺她,只傲然的撇過臉去看風景。
德妃早知她能言善辯,也不跟她爭這一時之氣,只笑道:“本妃聽闞兒說,你醫術十分了得,還治好了羅老夫人的病,本妃這會兒也覺得不適,你能否替本妃也看看?”
雲姜立即警惕道:“娘娘,奴婢讓人立即替您去請御醫……”
“你這說的什麼話,林小姐可是有名的神醫,本妃何必捨近求遠?左不過也只是把脈的事兒,難道皇后娘娘請來的人,便是給本妃看個病也不行?若是如此,本妃可要好好去太后那兒說說了,皇后娘娘乃是中宮之主,怎麼連這樣的大度都沒有。”德妃輕嗤道。
雲姜微微咬脣,只能看向林錦嫿。
林錦嫿知道便是皇后在這裡也會由着德妃的,只得道:“娘娘請伸手……”
德妃微微一笑:“不急,那兒正好有處房間,我們坐下看。”說罷,直接往前而去。
林錦嫿跟雲姜對視一眼,雲姜只看了看身邊的宮女,宮女會意,立即悄悄退下去找皇后了。
德妃眼角瞥見那離開的宮女,只冷了冷眸子,未曾說什麼。
幾人沒走多遠,便到了那不大的房間裡,德妃這才伸出胳膊來,林錦嫿伸手準備去探脈,手卻一把被德妃身邊的宮女抓住:“慢些,我們娘娘皮膚嬌嫩,待奴婢先鋪上手絹。”說罷,這才鬆了林錦嫿的手。
林錦嫿能感覺到她手心細微的粉末已經沾上了自己的手背,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難道這就是德妃的目的?
她只裝作沒察覺一般,淡淡收回手攏在袖子裡,悄悄手背的粉末蹭在了腰邊的手絹上。
等那宮女安排好,她也纔開始探脈了。
德妃脈象平穩,根本什麼病也沒有。
林錦嫿如實相告,德妃這才如同舒了口氣般看她:“既然沒事,那便算了,省的皇后說本妃欺負你。”
林錦嫿見她意外的沒有刁難,想必問題就出在方纔那宮女抹在自己手背的粉末上了。
德妃頓了頓,看着方纔那宮女,道:“桂芍,你親自送林小姐出宮去。”
那宮女立即應下了。
雲姜也要跟着出去時,便聽德妃道:“雲姜姑姑且留步,本宮有事問你。”
“但是皇后娘娘讓奴婢先……”
“你擔心什麼,既然是本宮讓人送她,誰還敢再半路將她如何了不成?”德妃冷冷笑道:“若是出事了,太后和皇上也少不得要罰本妃馭下不嚴,本妃何必討這個不痛快,皇后娘娘被太后訓誡的事本妃可還歷歷在目呢。”
雲姜面色微微泛白,但到底是宮中的老人,鎮定許多,只看了眼翊坤宮出來的剩下兩個宮女道:“你們好生護送林小姐。”
“那姑姑您……”兩個宮女不放心,雲姜只睨了她們一眼,她們這纔沒敢再說了。
林錦嫿看走在自己左手邊背脊挺直的宮女桂芍,又跟德妃告了辭,這才提步往外而去。
桂芍趕忙跟上,就走在林錦嫿身邊。
林錦嫿看着她時不時往自己身邊靠近,直到前面穿過御花園,看到前面有一條不大但很深河,河流蜿蜒宮中,只不過大部分都被埋了起來成了暗河。
她緩緩朝那河邊走,因爲必須要過了橋才能繞出去。但越往前,她便發現身邊的桂芍越緊張,走到橋邊時,林錦嫿故意裝作崴腳,一把拉住了身邊的桂芍,才發現她渾身都在發抖。
“林小姐,你沒事吧?”桂芍忙抽開手,卻沒發現袖子上多了一條用銀針別住的不屬於她的帕子。
“沒事,不小心崴了一下。”林錦嫿淺淺一笑,這才提步往前而去。
桂芍越發緊張的跟在後面,等到了橋中間時,林錦嫿纔看到橋邊護欄不知何時斷裂了一塊,人若是被人推一下,很容易就會掉下去。
她沒等桂芍開口,自己就走到了橋邊朝下看:“流水潺潺,百花怒放,真是處好地方。”她淡淡笑着,餘光卻看着慢慢靠近的桂芍。
“是啊,好地方。”桂芍僵硬的笑笑,走到林錦嫿身後,手慢慢放到了林錦嫿的背後,看着她穩穩不動,這才微微咬牙,狠狠把她往前退去。
林錦嫿早有準備,在她推自己的一瞬間,立即反手拖住了她,帶着她一道掉入了水裡。
噗通一聲,林錦嫿爲防止她在水下將自己活活淹死,立即往岸邊游去,所幸河流很窄,她很快便到了岸邊,被趕過來的宮女拉了上去,但桂芍卻好似瘋了一般,一邊揮手撲打着水面一邊哆嗦着喊救命,語氣和眼神都是絕望。
林錦嫿不知她爲何會這麼慌,看上去她也不像是不會水的樣子。
就在她疑惑的時候,有宮女忽然指着水面輕呼:“好多魚……”
“魚?”林錦嫿也低頭看去,奇怪的是這些魚好見到她就好似見到了魚食一般瘋狂的往前游去,最後一條接着一條撲在了桂芍身上,露出一排排細密又尖利的牙齒,將她撕得血肉模糊,那羣魚兒就像是爭食的錦鯉一般,密密麻麻,將河面頓時染成一片血紅。
林錦嫿也被此刻詭異又血腥的畫面嚇住了,聽着桂芍撕心裂肺的慘叫,她不由想起方纔自己若是知道這河裡有這樣恐怖的東西,還能不能立即冷靜游到岸邊,甚至她若是被桂芍拉住,這樣的情況下她能活着出來的機率是多少。
宮裡的護衛們聽到聲響,很快趕了過來,本打算撐船去救人,但那些魚連船也啃咬,衆人只能看着方纔還活生生的桂芍被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這到底是什麼邪物……”
“難道是水鬼?”
護衛們開始低聲議論,林錦嫿忍住驚駭,卻不知自己也是面色發白了,這東西她曾翻古籍時瞥見過:“是食人魚。”她微弱出聲,心裡卻奇怪,這種魚錦朝怎麼會有?便是有也是在西南邊陲之地纔是。
等等,西南?
西南乃是熊家家族所在之地,哥哥此番遇險她便懷疑熊家人從中作梗,沒想到熊家人竟然還帶了這食人魚來宮裡。可德妃這樣做,縱然殺了自己,也是引火燒身之舉,她怎麼會……
她話未說完,便聽到一護衛低聲嘀咕道:“皇后娘娘的遠親好似正是在西南謀生,聽聞這兩日還入宮給皇后娘娘請過安呢。”
林錦嫿身邊的宮女也聽到了,其中一個二話沒說趕緊往回跑去了,剩下的只哆嗦着扶着林錦嫿道:“林小姐,奴婢送您出宮吧。”
林錦嫿也知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但隱隱總覺得蹊蹺,德妃跟皇后都不是魯莽之人,若真是她們做的,怎麼會把事情鬧得路人皆知?就連收神武門的護衛都知道她前兩日有西南的親戚來過,德妃的孃家在西南就更是不用說了。
她想起桂芍抹在自己手背上的藥粉,微微皺眉,莫非那藥粉跟引來食人魚無關?德妃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被食人魚吃掉?
她想不通,直到走到宮門都沒注意那兒有人正看着她。
“林小姐,嘉嬪娘娘。”宮女提醒道。
林錦嫿這纔回過神來,擡眼看着站在宮門口不遠處長廊下的華衣婦人,她本就比皇后要年輕四五歲,今兒一身深紫色的廣袖宮裙,髮髻上斜斜簪着幾支步搖,顯得年輕不少,又極爲端莊溫婉。
她上前見了禮,嘉嬪則是立即解下了自己的披風給她:“怎麼衣裳都溼了。”嘉嬪好似不知道方纔的事一般。
林錦嫿眸光微微一深,卻只將方纔的事又複述了一遍,只提桂芍是德妃之人,絲毫不說聽到的護衛說的那句話。
嘉嬪關切的拉着她微涼的手,疼惜道:“你也是受罪了,我還打算好好謝謝你上次的救命之恩,不過既然發生了這等事,你還是早些回去,往後入宮可以定要小心些。”
“多謝娘娘指點。”林錦嫿只微微嘆了口氣。
嘉嬪見狀,也不多說,溫柔的拍拍她的手,苦笑道:“早些回去吧,今日出了這樣駭人的事,太后必定會嚴查,到時候問到你,你也不必怕,聽到什麼看到什麼,直說就是,沒聽到沒看到的,也一字不能說,明哲保身爲先明白嗎?這後宮中的主子們都是鬥了半輩子才能活到今天的,最擅長的便是借刀殺人,你可千萬小心。”
林錦嫿看着她情真意切又溫柔至極的臉,忽然有些理解爲何她看起來這樣溫柔,皇帝卻不喜歡她了。
她只順從淺笑,這才隨着宮女們離開了。
她一直走到宮門口,還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待看到嘉嬪還站在那兒溫柔朝自己笑時,心裡已經知道了大概。
出了皇宮,墨風見她身上濡溼,忙迎了上來:“小姐,怎麼了?”
林錦嫿微微搖頭,只道:“宮外情況如何?”宮內這件事她既沒有準確判斷,便不想妄言,她甚至有些希望溫柔的嘉嬪是真正的溫柔。
“劉大人指認鄭老夫人是幕後主使,現在定南侯已經入宮請旨了。”墨風道。
林錦嫿聞言,倒是諷刺:“他倒是聰明,知道定南侯不會去惹兵部尚書,所以藉機先除掉一直跟他有齟齬的鄭萊,鄭萊如今也是牆倒衆人推,但他一死,哥哥可就危險了。
她面色沉沉,轉頭便要直接先回徐府,徐程青倒是先一步駕馬來了。
瞧見她,眼含笑意:“跟我來。”
林錦嫿看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心突突一跳:“哥哥他……”
“不可聲張,快。”說罷,駕着馬又往前去了。
林錦嫿迫不及待上了馬車跟上,隨他在京城繞了一大圈,才終於在一個看起來偏僻破陋的巷子口停下了。
徐程青看了眼墨風:“勞煩你在這兒守着。”
墨風頷首,徐程青這才帶着林錦嫿往裡而去。
走了沒多久,徐程青上前敲了敲門,裡邊兒傳來林錦嫿並不陌生的聲音。
“可是小姐?”
“墨花?”林錦嫿只知道是墨花,只是前段時日墨花在盯着被罰上普濟寺的趙闞時便失去了蹤跡,沒曾想會在這裡出現!
墨花聽到聲音,立即拉開了門,瞧見林錦嫿來,才上前規規矩矩見了禮。
林錦嫿看她,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一雙大眼睛倒是更有神了。
“小姐,公子在裡邊。”她見林錦嫿盯着自己,忙道。
林錦嫿點點頭,提起裙子快步走了進去。
這院子不大,進門就是房間,林錦澄便躺在牀上,面色蒼白,好似睡着了一般,但呼吸均勻。
她的眼淚一下子便落了出來,這段時間的擔驚受怕也一下子鬆開了。
“大哥……”
“公子受了傷,不過王爺救得及時,沒大礙,只是怕要暫時昏迷一段時間了。”墨花道。
“王爺?”林錦嫿抹去眼淚看她,墨花這才說出了原委:“那日奴婢跟蹤暗裡跟景王接頭的熊家人,因爲受傷,好在一戶農家收留,好了之後,奴晚上婢便想着繼續去追那熊家人,卻剛好在一處驛站聽到他們正私下裡誇誇自得說着晚上埋伏公子的計劃,奴婢這才悄悄去營救,好在王爺一早就做了準備,否則,奴婢怕也回不來見小姐了。”
林錦嫿聽她寥寥數言便知道當時情況的兇險,頓了頓,又問道:“袁郡主呢?”
“袁郡主爲了救公子也受了傷,不過不重,想着去西南不能無人,只囑託奴婢先送公子回來療養,也好避開那些人的耳目。”墨花道。
徐程青看她鬆了口氣,才上前笑道:“王爺正在後麪包扎傷口,去看看吧。”
林錦嫿看了眼笑得曖昧的他,嘴角微微抽抽,這個表哥竟是這樣‘識趣’的?不過他說趙懷琰也受傷了……
林錦嫿看到一側還有未用完的藥,一併拿起才往後面去了。
才撥開珠簾,林錦嫿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而後便看到光着上半身的男人正在自己給自己處理傷口,彷彿早就習慣了一般。
“來了。”趙懷琰頭也沒擡,繼續用小刀將傷口的腐爛處削掉。
“嗯。”林錦嫿輕輕應了聲,眼眶微微發熱。他不是奉皇命去處理爹爹留下的舊部麼,竟是違抗皇命去救哥哥了麼,還受了這樣重的傷。
趙懷琰聽出她語氣裡的哽咽,擡頭溫柔看她:“來幫我包紮。”
林錦嫿自然不會拒絕,上前纔看到他從左肩一直斜斜劃到了腹部的血紅傷口,皮肉翻出來,可見有多疼。
林錦嫿迅速替他上好藥包紮好傷口,眼前早已是被淚水模糊了。
趙懷琰倒是挑挑眉:“這麼多疤不好看嗎?”
“啊?”林錦嫿一時沒反應過來,趙懷琰這是指了指自己佈滿傷疤但肌肉分明的胸膛:“你也不多看幾眼,只盯着傷口看。”
林錦嫿擡眼對上他眼裡的溫柔,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上前圈住他的脖子:“謝謝。”
“又惹你哭了。”趙懷琰自然的擡手攬住她的腰,順手就把她抱在了腿上坐着。
林錦嫿把頭埋在他肩窩裡破涕爲笑:“王爺何時這樣會說情話了。”
趙懷琰蹭蹭她的小腦袋,眸裡染上笑意:“自然而然,就有了這樣的話。”並非刻意,只是心中感覺讓他脫口而出,便是那樣的話,他覺得還不夠表達千萬分之一他的愛。
林錦嫿忽然想起之前皇后的話,從他的肩窩離開,對上他的眼睛:“王爺前世爲何會喜歡我呢?前世我既懦弱又膽小,即便後來爲了……後來變得聰明,在你眼裡,應該也只是個壞人罷了。”
“你不記得了?”趙懷琰挨着她的額頭,鼻尖在她鼻尖輕輕一蹭:“我愛你,僅僅因爲你是你,嫿兒,前世今生,我都只愛你,也只有你。”
林錦嫿聽着他的話,記憶深處好似有什麼東西要浮現出了,可是即便她很努力的回想,還是沒有想起,直到外面傳來敲門聲:“王爺,該出發了。”
趙懷琰這才趁着林錦嫿沒反應過來時在她嘴脣輕輕一吻,道:“我先離開,赫連璟找過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遲些我會來尋你,相信我。”
林錦嫿纔要說話,他已經小心將她放在一側,揉揉她的額頭,才快步離開了。
林錦嫿一腦袋問號,他知道赫連璟的事兒了?他不是要去邊關麼,一會兒還要回來?
直到趙懷琰走遠了,徐程青才從外面過來,道:“錦嫿,該走了。”
“嗯。”林錦嫿點點頭,這才走了出來。
徐程青看她紅彤彤的眼睛,疼惜笑道:“苦了你了,你放心,表哥會去參加春闈,爭取考個功名,誰要再欺負我妹妹,也要問問我答不答應!”
林錦嫿看他志得意滿的樣子,淺笑出聲。
走時再看了眼沉睡的林錦澄和守着的墨花,她這纔算鬆了口氣,立即出去了。
從這裡出來,她心裡安定不少。
馬車跑了一段,到了鬧市時,墨風忽然掀了簾子進來,道:“小姐,前面的馬車好似是王小姐的。”
“汝嫣?”林錦嫿掀開了側邊的簾子看去,前面馬車不正是王汝嫣常坐的麼,而且透過簾子往裡看,裡面端端坐着的,正是王汝嫣本人。
“小姐,可要叫住她?奴婢看她離開的方向好似是曾府。”
“先不必。”林錦嫿微微搖頭,汝嫣看起來冷靜極了,她一定是想去曾府做什麼。
頓了頓,道:“我記得曾府不遠處有一處茶樓?”
墨風頷首:“就是曾府自己的產業。”
“去定個雅間。”林錦嫿遠遠看着王汝嫣冷靜至極的樣子,有些心疼,那樣單純良善的人,卻遭親生兄長設計。
不多時,林錦嫿的馬車在距離鄭府百米遠的客棧停下,王汝嫣的馬車卻是到了曾府門口停下。
曾府的人見她來,都十分意外,管家都親自來迎接了,卻只歉意道:“王小姐,我家老爺夫人都去鄭府了,您要不……”昨兒是鄭府的酒館潑下的開水,今日自然要去算賬。
“我來看看曾公子。”王汝嫣垂眸輕聲道。
管家一聽,還以爲自己聽錯了,自己公子做的那混賬事他可是知道的,不過既然她自己要來,他也不拒絕了。
笑了笑,道:“王小姐這邊請,難得你還記掛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要是見了小姐你,必然病都好一半了。”
王汝嫣聽他絮絮叨叨說着,只垂着眸子淡漠着面色,直到到了曾學海的房間。
管家的很懂事,特意支使開了所有下人,唯獨留他們在房間,還貼心的關上了房門。
曾學海已經痛苦呻吟了一天,渾身上下都是很大的水泡,根本動憚不得,稍稍眨下眼睛都是火辣辣的疼。
曾學海本還在詛咒鄭萊,瞧見王汝嫣來,立即喜上眉梢:“嫣兒,你來看我了。”
“是啊,看看你死沒死。”王汝嫣緩緩轉身倒了杯熱茶來,想起那晚的絕望和屈辱,她仍舊想去死,但死之前,這些人得先死。
她眼眶微微發紅,淺笑看他:“還想娶我嗎?”
“你想做什麼?”曾學海看她的笑,忽然覺得瘮得慌,立即威脅道:“這兒可是曾府,你要是敢把我怎麼樣,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還有你們王家,都不會有好下場!”
王汝嫣並不說話,只從袖子裡拿出一包藥來,慢慢和勻在熱茶裡,等和好了,才坐到他牀邊,看着他淒涼笑道:“你以爲我不想死嗎?”
“你……”
“你放心,我不會死的,只要你還能活得夠久,說不定我還會嫁給你,我也不會連累爹孃的。”說完,轉頭看他:“這是讓你斷子絕孫的藥,是你自己喝,還是我逼你喝,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變成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
“王汝嫣,你……”
“噓……”王汝嫣喉頭微微哽咽,那日晚上,他就是這樣厲聲威脅自己的,她一世都忘不了:“你這麼大聲,說不定我會不管不顧先殺了你,再自盡,這樣曾府也沒有證據怪到我王府頭上,你說對嗎?”說完,她直接抽下了頭上的簪子,忍着淚和顫抖,將簪子放到了他脖子邊:“我數三聲……三二……”
“我喝!”曾學海咬牙切齒,他知道王汝嫣這會兒瘋了,他要是不喝,她真的會殺了自己。左不過一口藥,一會兒再吐出來,再請最好的大夫。
王汝嫣看他將藥全部喝完,纔將茶杯放在了一側,可她真想就這樣一簪子刺下去啊,殺了他,讓他碎屍萬段!
她知道她不能,她不能連累了爹孃。
喂完藥,她便拉開門出來了,看到門口早早等着的葉菱,只打算淡淡離開,卻不想忽然聽到她旁邊的姨娘道:“真是沒臉沒皮,還沒嫁進來呢,就上趕着往男人牀上送。”
葉菱掩脣輕笑,嗔怪的看她一眼,笑道:“姐姐,她往後到底是咱們夫人,你說這些,不是平白得罪人麼。”
“得罪?哼,她也不找張鏡子照照自己什麼樣兒,嫁進來也擺脫不了自己是隻破鞋的事實。還御史府的千金小姐呢,我看跟我這種從風月場所贖出來的也差不多。”
葉菱又是一笑,兩人一唱一和,把王汝嫣羞辱的一文不值。
王汝嫣也氣,氣得渾身發顫,卻沒跟她們爭論,只提步走了。
葉菱見狀,這才冷淡睨了她的背影一眼往房間裡頭去了,才進門,就看到曾學海一手扣着嗓子一邊從牀上爬了下來,樣貌猙獰的很。
葉菱怔在原地,曾學海看到她,只想朝她大喊,但嗓子疼得厲害,王汝嫣哪裡是給他什麼斷子絕孫的藥,分明是啞藥。
葉菱這才忙回過神來轉頭去叫人了。
方纔跟她一起的姨娘瞧見她急急跑出來,聰明的沒有走進房間,而是趕忙跟着葉菱跑了,等她們都離開,藏在屋頂暗處的墨風這才把消息去回了正在雅間等候的林錦嫿:“奴婢沒有親眼看到王小姐下藥,但八成做了。”
林錦嫿的心微微沉下,看着王汝嫣從曾府出來紅着眼坐上馬車,只能微微搖頭:“她太急了。曾學海此人心狠手辣,此番沒死,必定會想辦法報復。”說罷,看着不遠處葉菱裡裡外外忙活的影子,道:“葉菱此人心術不正,今日晚上必定會藉機留在曾學海身邊伺候以示忠心。”
“所以,小姐是想……”
“我看過他的脈案,他有嚴重的人蔘過敏,今晚,我要你把蔘湯送到他嘴邊。”林錦嫿微微擰眉道。
墨風嚴肅看着她:“小姐,現在這麼多人盯着你,萬一被人發現……”
“沒有萬一。的確有人盯着我,但總不能因爲有人盯着,就束手束腳任由他人魚肉。”林錦嫿看她一眼:“你不必親自去動手,葉菱最擅長這些表面功夫,你只需要在她將湯藥端過去的過程中動手即可。”
墨風聞言,還是點了點頭。
林錦嫿這才從酒樓離開,想着曾家老爺夫人不在,這兒鄭府門口一定十分熱鬧了。
的確,現在的鄭家何止熱鬧。
鄭嬌嬌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鄭如意陷害的,曾家人認定是他們故意燙傷了曾學海,劉大人也一口咬定是鄭老夫人害死了他兒子,這會兒的鄭老夫人躲在後院,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如意,你說這……這怎麼辦纔好啊,你爹也不在,就連尚書府都要冤枉我們。”她嚇得拿着茶杯的手都在發抖,只看着她道:“要不你去求求景王殿下吧,讓他救救我們鄭府。”
“景王殿下日理萬機,哪裡肯來幫我們呢?”鄭如意細細把玩着手腕上趙闞給她的一串沉香珠子,說能壓制住體內蠱蟲的氣息。
她嘴角浮出諷刺。
鄭老夫人沒關心這些,只焦急道:“那怎麼辦?看外頭陣勢,怕是要抓我去坐牢啊,如意,祖母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折騰也丟不起這臉啊。”
“我倒是有個辦法,就是不知祖母願意不願意。”她眸子微微發寒,手下一用力,沉香的串線斷開,珠子噼裡啪啦散落一地。
鄭老夫人也是亂投病急醫了,忙問到:“什麼法子?”
鄭如意眸光微微轉暗,低聲道:“承認這一切都是你做的,但你是被人逼的。”
“這……怎麼可以……”
“你放心,只要你說出那個名字,剩下的我會處理。”鄭如意看着她笑道。
鄭老夫人遲疑看她,但外面的吵鬧越來越響,她也顧不得許多,忙問道:“誰?”
“林錦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