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的廂房不大,容下三四個人都顯得擁擠了。
鄭夫人休息片刻,果真醒了來,喘了口氣後纔看到坐在一側的林錦嫿,眼神立馬變得銳利。
林錦嫿淡淡等着她說出刻薄的話,鄭如意卻察覺到了自己孃親憤怒,搶先道:“娘,是林小姐救了你。”
“是嗎?”鄭夫人跟女兒對視一眼,目光瞬間變得柔和起來,看了看隨同而來的定南侯夫人,掙扎着就要起身道謝。
侯夫人見狀,只笑道:“你身子不好,歇着就是。既然身子沒有異樣,那我便帶着錦嫿先去尋大師說話。”
鄭夫人見一向盛氣凌人的定南侯夫人居然如此看重林錦嫿,暗暗腹誹,卻心思一轉,若是她也肯如此提攜如意,豈不是更好?
她虛弱笑道:“今兒本是帶着如意來祈福的,如今鄭家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實在心慌,如今這會兒也還沒跟大師要個籤文……”
侯夫人聽着這話,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鄭如意,模樣倒是乖巧大方,不過鄭家跟林家的恩怨她可是知道,只道:“遲些再去也行……”
“遲了,那籤文怕是不好了。”鄭夫人見她要拒絕,抓着被子的手微微一緊,面上卻只做懇求狀道:“我是去不了了,若是侯夫人不嫌棄,可否帶着我女兒一同過去?”
侯夫人見她如此說,猶豫了一下,轉頭詢問似的看了看林錦嫿,林錦嫿知道她也不好再拒絕,也不會做這個壞人,便淺笑着點了點頭。
她們先出院子候着,鄭如意則在裡頭先伺候好鄭夫人。
趁着這空檔,侯夫人看着面色淡定的她,問道:“鄭林兩家的事,侯府不好插手,你應當知道。”
林錦嫿乖順淺笑:“侯夫人的心思錦嫿明白,也多謝侯夫人還願意陪錦嫿過來。”
侯夫人見她絲毫沒有抱怨的樣子,心道她也是個明事理的,越發喜歡了些。但方纔她若是不答應或是鬧脾氣,她也絕不會縱着她。這點她清楚,林錦嫿也很清楚,侯夫人對她好,僅僅是因爲她斷定侯夫人這兩個月會懷上兒子罷了。
沒多會兒鄭如意便出來,罩了一條嫩青色的披風,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素雅大方。
她略有幾分不好意思的上前行了禮,才道:“孃親自哥哥去世後,整個人便糊里糊塗的,還請侯夫人和林姐姐不要責怪纔好。”
林錦嫿看着她那雙微微上揚的眸子,垂在袖子裡的手死死攥緊,面上卻是淡淡:“侯夫人最是仁厚,自不會與你計較的,時辰不早了,我們早些去吧。”
侯夫人臉上的笑容越發多了,簡單客氣幾句便領着林錦嫿往前而去。
一路上鄭如意倒是乖巧,三言兩語便討了侯夫人歡心,還說好過幾日去她府上小聚。
到了抽籤的方丈禪房,籤文之事林錦嫿沒什麼興趣,倒是大師言中侯夫人將有子,這讓她十分開心。
“侯夫人一看便是有福氣的,等懷上小世子,如意一定來替侯夫人還願。”鄭如意親暱挽着她的胳膊笑道。
侯夫人面上升起兩團紅暈,朝她羞澀一笑:“虧得你有這份心,不過我比你們也大不得幾歲,往後不必侯夫人侯夫人的叫,顯得生分,便喚我姐姐就是。”
“是,好姐姐。”鄭如意彎起眼睛笑,好似懷了孩子的真的是她親姐姐一般高興。
林錦嫿淡淡坐在大師對面,看着面前一杯清茶,茶色透亮,香氣清淡卻久久縈繞鼻尖,與那些名茶都不一樣,不由朝對面坐着的大師笑問道:“這茶是師父們自己種的?”
方丈大師是個和藹的老者,聞言淺笑頷首:“難得施主能猜到,後山有一片小茶園,尋常空閒便會有僧人去打理,一些留作自用,一些則送給香客。”
林錦嫿眸光微亮,嘴角淺淺揚起,若是所記不錯,前世便有一位僧人用此茶進貢,那時趙闞還沒露出真面目,將這茶捧到了她跟前,直說茶好,就連尚未過世的皇上也很喜歡,還特意封了那僧人一個‘國師’的名號。
“這茶當真很好?”侯夫人不知茶,有些好奇道。
鄭如意聞了聞,淺笑:“的確好茶。香分花上露,水吸石中泉。香氣四溢,如同沾了露水的花香,馥郁清香,入口回甘。”
她說完,才發現方纔還親熱的侯夫人這會兒面色淡了許多。
侯夫人把臉轉向林錦嫿,笑道:“你說說,這茶哪兒好?”
“香。”林錦嫿淡淡一笑,侯夫人擅繡花,卻不愛念書,也最不喜歡咬文嚼字的人,鄭如意如今出口即是名詩,侯夫人自是不喜。
侯夫人聽罷,笑出聲:“你倒是實在。”
鄭如意端着茶盞的手微微發僵,面容也有些尷尬。
方丈大師看穿卻不說穿,又抽了林錦嫿和鄭如意的籤,林錦嫿問的是前程,乃下下籤,而鄭如意則是姻緣,上上籤。
侯夫人皺眉:“錦嫿,你一個女兒家問什麼前程,不若問姻緣吧。”
方丈大師卻是深深看了眼林錦嫿,笑道:“一日三籤,往後就不靈了,施主請下次再來吧。”
林錦嫿也釋然,這一世的命本就是撿來的,還管什麼姻緣不姻緣,但她只是莞爾一笑:“籤文終究只是籤文,往後如何,還得靠自己。”
鄭如意麪色微微發白,以爲林錦嫿這話是針對她說的,當即眼裡便氤氳起霧氣,勉強笑道:“林小姐說的是。”
侯夫人見她如此敏感,眉心微蹙,倒沒再說什麼,心裡卻生分了些。
從大師那兒出來,林錦嫿還想去尋熊夫人,便推說要回去再問問那大師便先離開了。
鄭如意看着她的背影離開時,袖中的手早已攥緊。
侯夫人見她不動,奇怪道:“如意,怎麼了?”
鄭如意轉過臉已經是溫婉的模樣,看着她面上的疲憊神色,輕聲笑道:“如意聽說經常揉按肩上的幾個穴位能讓女子永駐青春,姐姐也累了,不若讓如意替你按一按?”
侯夫人眼睛一亮,愉快應下便領着她去了自己休息的廂房。
林錦嫿這裡,她躲在一側見人離開後,才提着裙子快步往熊夫人所住的廂房而去。
熊夫人因爲和離的事,黯然神傷的站在院子裡的梅花樹下悄悄抹淚,林錦嫿來時她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你怎麼來了?”
林錦嫿看她整個人消瘦不少,也不說穿,只笑道:“方纔路過,瞧見院裡梅花開得好,不知不覺便走來了。”
“是嗎……”她勉強笑笑,卻是無心搭話,也無心看這梅花。
林錦嫿看着落在地上的梅花瓣,輕輕嘆了口氣。
熊夫人不解:“怎麼了?”
林錦嫿只是搖搖頭:“零落成泥碾作塵,但誰知這梅花曾也高傲的綻放枝頭呢?”
熊夫人似有感觸,眼眶又溼了,悄悄背過身去抹淚,無奈笑道:“曾經綻放枝頭又如何?春來秋去,總有新的花會開,老的花要凋零。”
林錦嫿搖搖頭:“若是我,一定咬緊了牙做這最後一朵凋零的花,否則我落地化泥,豈非還要供養她們?”
熊夫人微微一頓,轉過身看着林錦嫿,心裡的情緒累積的讓她再也憋不住低泣出聲,而後便發泄一般將丞相府的事兒都說了,上到德妃拿喬看不上她這個嫂嫂,下到小妾設計她,似乎沒一件順心事。
林錦嫿默默不語全部聽完了,熊夫人全部說出來後,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看着林錦嫿已經長開卻還是很嬌嫩的小臉,嘆了口氣搖搖頭:“我比你大上十來歲,竟還跟你個小丫頭說這些。”
林錦嫿莞爾:“夫人模樣年輕,看着也就比錦嫿大上三四歲,錦嫿身邊也沒幾個親近人,如今聽夫人說了這些,往後嫁人了,心裡也能有個數。”
熊夫人聞言,卻是笑出了聲,也越發有身爲女人同病相憐之感。
她擡頭看了看眼前這梅花樹,竟也覺得沒以前好看了,反倒是地上的落花更惹人憐愛。她微微蹲下身子,鋪開手帕撿了些收到袖子裡,才笑道:“回去做成香囊,就當時時警醒也好。”說完,頓了頓:“方纔與你說的話……”
“夫人放心,錦嫿已經全部忘記了。”林錦嫿彎眼笑起來。
熊夫人也是看在她上次救了自己兒子的份上,纔會對她松下戒備的,如今聽她這樣說,心也鬆了下來,笑道:“看不出來你竟是這樣有趣的人。對了,聽說你父親快回來了,年關前宮裡會有宴會,到時候你約莫也要去,這一次可別亂跑了。”上次德妃錦鯉的事情若不是剛好趕上她去救了自己兒子,那帽子怕真就扣在她腦袋上了。而且她這般說,也確實知道德妃對她心懷怨恨。
林錦嫿知道熊夫人是爲了報答方纔這事纔開口的,笑着點點頭。
“天色不早了,你是隨侯夫人一道來的,便一道下山去吧。普濟寺雖是國寺,但來這兒的人什麼樣的都有,你一個女兒家注意些。”熊夫人叮囑完,便兀自轉身走了。
林錦嫿看着天色確實已經晚了,也轉身準備去尋侯夫人,可哪知纔出了院子不遠,風忽然大了起來,天色也迅速變黑了,這是大風雪要來的預兆。
她辯了辯方向,提起裙子快步往前跑去。
風雪越來越大,漸漸迷了人眼,林錦嫿往前走都開始覺得舉步維艱。她勉強貼着牆根風雪太大她都辨不清方向了,只能一味往前走,直到風雪裡傳來些許不正常的味道,似乎是血腥味。
她察覺到不對勁,想快步離開,肩上卻忽然搭上一隻寬厚的大手,她微微咬牙,想也沒想轉身便一腳踹去,只踹得那人悶哼一聲摔在地上,白色的雪都被染紅了。
“現在的女人都這麼狠了嗎……”他痛苦的擠出一句。
林錦嫿皺眉,轉身想要繼續走,卻被那人拉住腳腕:“救我。”
“放手。”林錦嫿寒聲道,在這裡滿身是血,不是殺了人就是被人追殺,她還不想爲了個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男子見她這樣冷靜,還這樣冷漠,詫異看她:“你是個女人嗎?”
林錦嫿懶得跟他廢話,擡腳便狠狠踩在了他的手腕上,見他吃疼放開,轉身快步離開。
男子見狀氣得咬牙切齒,朝她背影大喊:“死丫頭,你給我等着!”
林錦嫿纔不管,她快步往前,好在不遠就到了侯夫人的院子。
到時侯夫人也在發愁,見她回來,招呼了她坐下,才道:“還好你沒事,我都要派人去尋你了。”
林錦嫿將披風解下放好,才笑道:“我無妨,不過今晚這麼大的風雪,怕是回不去了。”
侯夫人面色有些沉,似乎在擔心什麼,聽着外面呼呼風聲,眉心也跟着皺了起來。
有婆子急急從外頭進來,身上的雪還來不及撣乾淨便上前躬身道:“夫人,問了轎伕,說這麼大風雪,下山太危險了。侯府奴婢已經使人去傳消息了,侯爺應該不會擔心,您放心吧。”
侯夫人聽到這話,失落的點點頭,低頭喝茶不再說話。
林錦嫿看了看,心裡大概知道她是在擔心侯爺去寵愛別的女人吧,前世那個逼走侯夫人的女人這會讓應當出現了……
她淺淺笑道:“我來時瞧見院子裡還有一棵梅花樹,不若使人尋些花瓣來做胭脂吧。”
侯夫人興致缺缺,林錦嫿淺笑道:“梅花香氣雖淡,但伴着雪水柔和做成的胭脂,不僅顏色好,而且會有一股持久的香氣,親近的人沾上,好幾日都瞧不上其他的香味。”
侯夫人面色頓了頓,擡眼看她:“當真?”爲了備孕,她好長時間不用胭脂水粉了:“那這個對孩子……”
“純花瓣做的,不會對孩子有影響的。”
林錦嫿打消了她的顧慮,侯夫人當即便着人去做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到了快二更天,侯夫人才心滿意足的去睡下了。
林錦嫿也回了房間準備休息,但才脫下外衣,便聽到窗戶處好似沒關緊,被風吹動發出響聲,便提了燈籠要去關窗,哪知窗戶沒關上,一隻血淋淋的手卻伸了進來。
林錦嫿想也沒想,直接將蠟滴在那手上,疼的他悶哼一聲卻死活沒鬆開手。
林錦嫿拔下簪子準備刺下去,那人的頭便從窗戶外鑽了進來,看着她咬牙切齒:“你能不能像個普通女人,尖叫驚嚇恐懼一下下!”
林錦嫿眸光清寒,手裡的簪子擡手就要刺下去,卻被他反手抓住手腕猛地往後一推。她猛地倒退幾步才停下,再看時他已經爬進來了。
“出去!”
“不出!”男人一身的傷,從窗戶外爬進來的場景詭異又陰森,還帶着滿身的怨氣。
林錦嫿的眉頭死死擰起,纔要開口大喊,便聽他道:“先別急,我先告訴你我是誰行不行?”
“誰?”
男子見她終於給了自己說話的機會,才長長舒了口氣:“我是來京城找人的。”
“找誰?”
“趙懷琰,認識嗎?”他瞧見牀頭桌子上放着一壺茶,趕忙上前倒了一杯喝了。
林錦嫿面色微沉:“你尋他做什麼?”
男子嘴角邪肆揚起,睨了她一眼:“要債。”
林錦嫿不記得趙懷琰前世欠了什麼人債,而且這個人面生的很,她前世肯定沒見過。
說着,那男人從腰裡摸出一塊圓潤的黃色玉石遞給她:“救我的話,這個就送給你。”
“不要。”林錦嫿冷冷看着他:“出去。”
男人揚了揚手裡的玉石,詫異極了,卻好笑道:“小丫頭,你不會不認識這塊玉吧。”
林錦嫿的確不認識。
男人嘴角翹得更高了:“江湖第一閣雲水間可曾聽過?”
“不曾。”林錦嫿怎麼可能沒聽過雲水間的大名,江湖第一大組織,專門收集人的信息販賣,暗裡做些殺人越貨的勾當。
男子傻眼了,清咳兩聲:“我說你……”
正說着,外面傳來嘈雜聲,林錦嫿淡淡看了眼,似乎是有人舉着火把來了。
男人緊張起來,忙道:“你得救我,到時候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林錦嫿睨了他一眼,剛要拉開門把他買了,卻聽他慌張道:“就是你想嫁給趙懷琰做王妃都行,王妃啊,那可是很尊貴的啊!”
林錦嫿稍稍一遲疑,這人這麼篤定,而且提及趙懷琰時,也沒有恨意,難道不是趙懷琰的敵人?
正說着,外面傳來侍衛跟婆子的對話。
“你們可曾見到一個渾身是傷的年輕男子?”
“沒瞧見,咱們這是定南侯夫人的院子,看守嚴實,不可能有外人進來的。”婆子笑道,說罷,又問道:“那男子是犯了什麼事?”
侍從微微想了想,才道:“既是侯夫人,那提醒她一定小心些。今晚來上香的康侍郎被殺了。”
康侍郎?康嬌?
林錦嫿詫異的回頭看了那男人一眼,哪知他竟是毫不客氣的爬上她唯一的牀睡下了。
林錦嫿微微咬牙,看着地上一大灘的血跡,再看他留在自己手邊桌上的黃色玉石,無奈嘆了口氣,但願這人是趙懷琰的幫手。
半夜風雪便停了,山上搜查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天明才停。
侯夫人急着趕回去,早早便叫上林錦嫿一道下山去了。
男子醒來時,房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地上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小茶桌上還放着兩碟糕點。
他勉強坐起身來,發現身上幾道嚴重的傷口也已經被處理好了,不由勾脣一笑:“趙懷琰看上的女人真是不錯!”他狹長的眸子微微一暗,嘴角勾起,起身往窗邊看了看,見沒人,快步離去。
林錦嫿回到林府,採兒趕忙將昨兒她不在時府裡發生的事兒說了,邊說邊忍不住笑:“原先老夫人在時,大夫人一直壓着二夫人,還欺負咱們,如今可好,除了敢叫罵幾聲,什麼也做不了,聽說過段時日族裡還要來人呢,大小姐怕要遭罪。”
“不必管。”林錦嫿煨着火爐靠在暖榻邊好生歇了會兒,才問道:“白蘭身子可好些了?”
採兒掩脣直笑:“楊媽媽自從上次二夫人責罰後,聽話不少,您讓她照顧白蘭,她可仔細着呢,白蘭也好了許多。”
林錦嫿淺笑,人都是怕死的。
正歇着,楊媽媽恭謹的進來輕聲道:“小姐,府門口有一位袁郡主,說要邀您出府。”
“袁郡主?”林錦嫿想到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袁綠衣,卻不知她怎麼會忽然邀請自己:“她獨自一人來的?”
“還有九皇子側妃,這會兒二夫人伺候在前廳休息,奴婢聽到消息,趕緊來稟報了。”楊媽媽清瘦的臉這幾日憔悴不少,滿眼希冀的看着林錦嫿。她算是想通了,現在的七小姐可不能同往日而語,三老爺馬上就要凱旋,到時候的七小姐更是尊貴,巴結她可比巴結翻臉不認人的二夫人好。
林錦嫿看出她的殷勤,笑着頷首:“我知道了。”
楊媽媽微微咬牙,轉身準備下去又聽她繼續道:“你也許久不曾回家了,今兒下午得空便回去一趟,休息休息,明日再來當值。”
楊媽媽一聽,連忙跪下磕頭道謝。
等她走了,採兒才興致沖沖道:“小姐,奴婢給您去挑一身衣裳?”
林錦嫿回來時已經重新洗漱換過衣裳,聞言只搖搖頭:“我在孝期,素些也就素些,不妨事。”
採兒想勸,奈何她已經起了身將白色的披風披上便兀自撐了紙傘出去了。
袁綠衣這會兒頭大的很,她生性自由,最不慣聽人說教囉嗦的,奈何二夫人還一味的說着討好的話。
九皇子側妃卻是安靜如水的聽着,時不時答上一兩句,直到林紫蘇過來。
林紫蘇今兒依舊一身淺紫色交領寬袖長裙,腰間繫着一串瓔珞和藍田玉,走起來悅耳叮噹,顯得原本就極美的她也變得有些俏皮可愛。
她看到虛弱的好似一陣風就要吹散了九皇子側妃,下巴微微揚起了些,上前見了禮笑道:“久聞側妃大名,今兒見到,果真美的像幅畫兒似的。”
側妃名喚魏雲依,聽到這話,只是淺淺一笑:“林小姐是殿下也誇讚的仙子,我如何能比得。”
林紫蘇聞言,面上掩不住驕傲。
袁綠衣看不過眼,撇撇嘴:“我倒覺得側妃更好看,九哥就喜歡你這樣溫柔的。”
面對這話,林紫蘇面子有些掛不住,跟葉氏對視一眼,只暗暗咬牙,面上卻笑道:“這位便是郡主吧,聽說功夫極好……”
“女子舞刀弄槍有什麼好的?”袁綠衣毫不留情的回懟着。
林紫蘇面色更加尷尬,魏雲依看在眼裡,淺笑道:“林小姐也無惡意。”
袁綠衣撇撇嘴不再多說,魏雲依倒是客氣的衝林紫蘇笑了笑。
林紫蘇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在一旁坐下。葉氏暗暗瞪了女兒一眼,一個側妃都拿不住,往後若是成了正妃豈不是要被欺壓。
當即便道:“紫蘇也悶在屋裡久了,錦嫿一人出門我也不放心,一會兒便讓她們姐妹隨着郡主和側妃一道出去遊玩吧。”
“不必……”袁綠衣拒絕的話還沒說完,林錦嫿卻是剛好到了。
葉氏看着不請自來的人,暗暗睨了眼蘭秋,才笑道:“你倒是來的剛好……”
林錦嫿將她的小動作收在眼底,淺笑:“正好想來尋二伯母說說話,不知側妃和郡主也在。”
袁綠衣在這兒待不下去,乾脆起了身拉着她道:“行了,早些出去吧,我跟你說,京城今兒來了好些奇人異士,很是有趣。剛好你又會些醫術,也正好照看側妃。”
“是嗎?”林錦嫿輕笑,魏雲依也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站起了身,溫柔的眼裡藏着歉意:“本來不打算來麻煩你的,只是九皇子說,我若要出門,必要與你一起才行,所以……”
林錦嫿想起趙傾提起這位側妃時的溫柔,淺淺一笑:“我也正想出去走走呢。”
林紫蘇看着她們三人竟是這樣熟絡,方纔還說話不留情面的袁綠衣也對她服服帖帖的,氣得手裡的帕子都要抓爛了,卻努力保持着笑容,上前道:“我倒是認識一個老大夫,醫術奇好……”
“能好得過宮裡的太醫?”袁綠衣想起林紫蘇之前跟九哥眉來眼去的樣子,心裡便不喜歡,也懶得再說,拉着林錦嫿就往外去了。
魏雲依無奈搖頭,轉身跟葉氏道:“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夫人不要介意纔好。”
“不妨事,郡主活潑,又喜歡錦嫿,是林府的福氣。”葉氏說話依舊滴水不漏。
魏雲依未曾多說,便起身離開了。
林紫蘇到底沒厚着臉跟上去,卻在人走後,恨紅了眼睛:“等日後我成了王妃,我看她們還如何囂張。”
葉氏卻只瞪了她一眼:“沉不住氣,如何能成大事?”
“可是……”
“可是什麼。聽說普濟寺康侍郎遇刺,不正好坐實了她刑剋之名?今兒康府怕是一團亂呢,若是見到了她,你說會如何?”葉氏笑道。
林紫蘇一聽,眼睛當即亮了:“前些日子康家一個遠親小姐還邀我今兒去看胭脂水粉呢,時辰倒是剛好。”
葉氏滿意點點頭:“這纔像我的女兒。”
林紫蘇朝林錦嫿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冷冷一笑,跟我鬥,我看你有幾分本事!
林錦嫿這兒剛坐上馬車,看着魏雲依坐好後只望着窗外發呆,跟袁綠衣對視一眼,她也只是無奈攤手。
不知過了多久,外邊兒熱鬧起來,袁綠衣早早定了茶樓雅間,二樓臨窗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樓下那些奇人異士的表演。
這些表演前世林錦嫿看過不少,興致一般,目光倒是轉向了那些來看熱鬧的人,有攜妻帶子其樂融融的,也有少年伸着頭往裡頭瞅的,滿是俗世的煙火氣,尋常卻溫馨。
看着看着,忽然底下傳來幾道突兀的聲音,林錦嫿往底下看過去,便見到了老六的臉。
老六死死護着被打倒的人大喊:“我會報官的!”
“報官?你個臭乞丐,偷我們公子的銀子,今兒不是打死你都是好的!”
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狠狠往老六身上踹了幾腳。
老六紅着眼,不大的少年這會兒好似格外有力氣:“這銀子是我的,不是我偷的!”他努力爭辯,那些人卻諷刺一笑:“你一個乞丐能有足足一百兩銀票?你怕是要一輩子也要不來這麼多吧,不是偷的是什麼?”
“這是……”老六語塞,他答應了小姐絕不暴露她的,只得乾乾道:“這就是我的銀子,我沒偷錢!”
那男人哼了一聲,又是一腳狠狠踹了上去,跟着他一夥的人也開始拳打腳踢起來,老六隻能護住地上的人,勉強抱着頭任由他們拳打腳踢。
袁綠衣也跟着看了過來,卻是皺了皺眉:“難道沒有官府的人來管管?”
“京城這麼大,官府的人哪裡管得過來。”魏雲依憐憫看着輕嘆一聲。
林錦嫿看着死死咬牙不開口的老六,轉身便往外而去。
袁綠衣喊住她:“錦嫿,你幹什麼去?”
“那人我認識。”林錦嫿簡單交代一句,立即帶着採兒下去了。
那些人見老六不開口,已經準備強行搶走那銀票了,卻被老六咬了一口,大喊一聲,下手更重了。
“住手!”林錦嫿寒聲說罷,那些人手下的動作也是一停,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番,雖是一身素白,衣裳料子卻是極好的,更別說頭上簪着的那隻水光透亮的玉簪子了,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他們心裡都有數,不少大家小姐心軟,喜歡施捨,便上前笑道:“這位小姐,實在不是我們心狠,只是這乞丐偷了我家公子的錢,沒法子我們才動手的。”
老六見是她來,心裡也有了幾分底氣,縱然臉都被踹腫了,卻已經直挺挺的看着他們道:“我沒偷錢!”
“你再狡辯,我今兒就打死了!”那人揚起手又要開始打人,卻見一個錦衣公子翩翩而來,手裡的摺扇風雅的攔住他的手輕笑道:“佳人面前,怎可如此動粗呢?”
林錦嫿看着來人,倒沒想到是他,嘴角玩味兒的揚了起來。這人前世也是有名的紈絝子弟,比地痞流氓好歹多了個好身份,自詡風流才子,卻是草包一個,更重要的是,這是個男女通吃的主兒啊,沒多久便染了花柳病死了……
林錦嫿看着他嘴角有一個暗瘡,心道這病怕是已經在身了,而且不久就要爆發出來,腳步不由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淺笑:“敢問這位公子是……”
“鄙人姓熊,乃是當今丞相爺和德妃娘娘的親侄兒。”他對這個身份頗爲自得。
“熊公子,你的僕人指認這乞兒……”
“哎,說他們做什麼。”熊世林風流的打開摺扇搖了搖,道:“敢問小姐芳名?如今我熊某人雖無官職在身,但明年春闈必定能高中,謀個一官半職不是問題。”他細長的眼睛上下大量的林錦嫿,是越看越覺得好看,尤其是那雙黑如點漆的眼睛,真是叫人恨不得親上一口。
跟出來的袁綠衣看着覺得有意思,上前一步淺笑:“抱歉,這位小姐已有婚約在身,出來只是爲了你們毆打這乞兒一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熊世林聽着這話有些不滿,卻也認得袁綠衣這個刁蠻郡主,忙行了禮笑道:“京城裡的公子我知道不少,敢問小姐定的是哪家?興許他們那天覺得自己配不上,就悔婚了呢?”
袁綠衣皺眉輕輕啐了一口:“這惡毒的話你也敢說,這位可是林府的七小姐,與她定了婚約的是當今寧王殿下!”
熊世林一聽是寧王,忙收起了面上風流的樣子,打着哈哈笑道:“原來是林小姐,失敬失敬,不過這臭乞丐偷了我的銀子證據確鑿,沒什麼好說的。”說罷,瞥了眼下人厲聲道:“還愣着做什麼,帶走!”
下人們哪裡敢耽擱,連忙上前擒住老六就要走,地上已經被打得動彈不得的小乞丐開始大哭求饒,老六卻是死死咬牙:“我沒偷錢,不行就去官府說去!”
“官府?”那下人諷刺的哼了一聲:“官老爺都得看我們丞相爺和德妃娘娘的面子!”
“原來德妃娘娘和丞相爺的名聲竟是這樣被你們抹黑的。”林錦嫿嘴角勾起。
熊世林一聽,覺得不對勁,扭頭看她:“林小姐,話可不能亂說,我怎麼可能給舅舅姑姑抹黑呢?”他越發叫得親熱起來,好彰顯他德妃相爺親侄兒的身份。
林錦嫿着他問道:“若這銀票真的不是偷得你的呢?”
“怎麼可能……”
“銀票都是從錢莊取來的,既然熊公子出自世家,想來不會隨便挑一個小的錢莊去存銀子,所用的銀票也就固定是那幾家大號兒的,可對?”林錦嫿問道。
熊世林倒沒想到這個,想了想,皺眉道:“我的銀票都是從京城四大票號取的。”
林錦嫿見他如此說,又道:“可有小票號?”
熊世林想了想,也記不起有什麼小票號,乾脆搖搖頭:“熊家又不是小門小戶,怎麼可能去那些小錢莊。”
“說的也是,熊公子這樣的人物,去小錢莊實在有失身份。”林錦嫿嘴角揚起,看了看老六:“那你且把你的銀票拿出來給衆人瞧瞧,若是出自四大錢莊,我也沒法幫你了。”
老六覺得疑惑,看了看攥在手裡的銀票,咬咬牙,還是慢慢打開了,上面的字兒不小,旁人一眼便看清了,出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錢莊。
當即便有人跟着起鬨了。
熊世林尷尬的臉色發青,卻見林錦嫿道:“應當是個誤會,熊公子再找找身上的銀子可曾丟了?”她若不給個臺階下,熊世林這樣的人一定會抓着老六不放。
他聞言,也會意過來,忙讓人去找,那小廝果真‘找到了’疊起來沒發現的銀票,忙哈哈笑起來。
林錦嫿給老六使了個眼色,老六趕忙趁着人多領着那小乞丐溜了。
林錦嫿也微微鬆了口氣,正要轉頭離開,忽然一道諷刺尖銳的聲音高高傳來:“我當是誰在這兒逞英雄呢,沒曾想竟是你這個刑剋之人啊。”
林錦嫿看去,林紫蘇正領着個面生小姐而來。這小姐生的方臉細眼,顴骨凸起,隱隱的,好似跟之前見過的康嬌有三分相像。
熊世林瞧見林紫蘇時,眼睛都直了。
林紫蘇卻忙拉着她道:“別這樣說,這是我七妹妹。”
“七妹妹?呵,也就你心善還拿她當妹妹,她都剋死了多少人,如今還在這兒逞英雄。”說罷,轉頭看着熊世林道:“這位公子,我勸你可離她遠些,但凡跟她親近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這……”熊世林還是忌憚寧王的,不敢說什麼,卻又聽她指着自己的嘴角驚呼道:“哎呀,你的嘴怎麼有個瘡?莫不是被人克着要得怪病了?”
林錦嫿沒曾想她這瞎貓倒是撞到了死耗子,熊世林的確得病了,而且很快就會爆發出來,但他自己心裡應該有數了纔是。
熊世林捂着嘴臉都白了:“瘡……”他顫顫唸了好幾遍,轉頭就要跑回去,跑了一半卻停下。那怪病說出來定要遭人恥笑,但若說是被公認的刑剋之人克的,那就無話可說了吧。
他轉過身惡狠狠瞪着林錦嫿:“早上出門時還沒有,才與你說了這麼會兒話便有了,林小姐,你莫不是真的煞星轉世!我可是聽說你不僅剋死了親孃,還得林家大房不得安寧,寧王更是深受重傷危在旦夕,就連你昨日停留的康侍郎也被人刺殺……”
袁綠衣聽得面色鐵青:“什麼克不克的,你們少胡說八道。”
林錦嫿卻只暗暗咬牙,看着躲在那康家女子身後帶着得意的林紫蘇,纔要開口,便見康家那女子眼眸一轉,指着林錦嫿身後大喊:“不好,那馬兒瘋了!”
林錦嫿急急轉頭,卻眼睜睜看着的確有一匹瘋馬朝這邊而來,對着的方向正是離自己不遠的側妃魏雲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