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黑影飛快離開,趙懷琰沒有親自上前追,但看護衛們追上去,也知道多半是追不上了,只轉身護住林錦嫿,纔看向地上已經嚥了氣的素馨。
小香整個人都嚇住了,小文小武也不知所措,忙去瞧林錦嫿:“夫人,您救救姐姐吧,求求你了,我們再也不煩你了,你就救救姐姐吧!”
小文小武哭得嗓子嘶啞,林錦嫿看了眼,到底是微微俯身去探了探素馨的脈,可惜已經沒有活着的跡象了。
她看了眼她們,才輕聲道:“已經走了。”
“不可能的,要是先生在,一定能救下素馨姐姐的!夫人,當我們求求你,你就請個大夫來吧,請先生來也可以……”
“我並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林錦嫿看着這幾個單純的孩子,終究是不忍心,可人已經死了,她並沒有讓人死而復生的能力。
她說完,小文尚好,小武看着她的眼神已經是帶着恨意了。
林錦嫿覺得心痛,可他到底是個孩子,跟他解釋他也不會理解其中的複雜。
只轉身跟高稟道:”將他們安置好,明日天一亮便送回去。“
“是。”高稟應下,正要上前來,卻被小武推了一把,朝林錦嫿大吼起來:“你就是個壞人,你不僅要害死先生,還害死了素馨姐姐,你這個壞人!”
“把人帶走!”趙懷琰面色微沉,林錦嫿的臉也微微發白,可她問心無愧。
她心中微微嘆了口氣,只道:“你們恨我也罷,無妨了,方纔殺素馨的人我會設法找到,但她今日是帶了什麼目的而來,你們也要清楚,你們年紀雖小,切記明辨是非。”說罷,直接叫人帶他們走了。
走時,小香紅着眼睛忍着淚看着林錦嫿:“夫人,先生當真不會再回鎮子了嗎?”
“不會了。”
“那你呢?”小香期盼的看着她,林錦嫿溫柔擡手輕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淺笑:“不會了。”
這幾個孩子對她有恨,以爲是她殺了素馨,鎮子上的人更以爲她要殺長孫玄隱,而對她充滿了敵意,與其費盡脣舌去跟他們解釋,倒不如就此遠離,時間久了,他們自然也忘了,反倒是自己再去,還要再次挑起他們心裡的恨意。
林錦嫿話落,高稟的人已經上前來了。
小香有些不知所措,總覺得今日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自己沒有幫到素馨姐姐,所以她纔會被人殺了。自己不夠討夫人喜歡,所以夫人才不肯跟自己回去。
他們幾人離開,或是怨憤或是哭泣,都成了林錦嫿心上的疤。
等他們一走,火也被徹底撲滅了,只不過今日這地方是沒法住了。
豫州知府很快安排人再備了一座客棧,只不過在匆忙間見到林錦嫿的臉時,整個人都嚇住了。
師爺還在旁邊唆使:“大人,您看今兒還有人主動往皇上身邊湊呢,要不然叫您的胞妹再試試?”
“別胡說了!”他立即呵斥道。他算是知道爲何今兒皇上會因爲此事這樣重罰他了,卻原來是他以爲的那位外室夫人,竟跟皇后娘娘生的一模一樣啊,若不是那滿頭白髮,誰都要以爲那就是皇后娘娘本人了。如此說來,皇上哪裡是不喜歡皇后,那簡直就是愛慘了皇后娘娘啊,否則怎麼可能找的另外一個女人,還有跟娘娘一模一樣的臉?
他想起之前讓自己胞妹去說的話,便一頭的汗。
他哆哆嗦嗦的擦了汗後,才踹了腳那師爺,道:“今日開始,都給我警醒些,好生伺候那位夫人,若是出了半分差池,我要你們腦袋!”
說完,忙驚慌着走了。
夜裡,那黑影一躍飛起,瞬間將身後的人甩開,直到進入一個氣派的院子才停下。
她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房間,看着半坐在牀邊披着墨衣手捧書本的男子,笑起來:“先生病成這樣,還看這些無用的閒書做什麼。”
“事情辦好了?”長孫玄隱淺笑道。
“辦好了。”阿奴將自己的箭弩扔到一側,捏了捏手腕,才道:“不過說來,先生還真是奇怪,明明可以爲了個女子癡情到不顧自己性命,這麼些年又屢屢去那小鎮給人看病還免費施藥,怎麼就能下了狠心,直接就讓我殺了素馨那丫頭?”
長孫玄隱的笑容依舊淺淺淡淡的:“人來這世上,本就是要走的,素馨亦是如此。”
阿奴撇撇嘴:“罷了,反正你就是個古怪的人,不過日後可別因爲一言不合就殺了我,好歹也得讓我知道我要被你拋棄的原因,否則像素馨這樣死的不明不白,也太可惜了。”
長孫玄隱合上書本,擡眼笑看着她:“不會。”
“什麼不會?”
“我不會殺你。”長孫玄隱道。
阿奴聞言,感興趣看他:“爲何,是不是因爲我跟林錦嫿一樣,也成了你心中之人,所以你要放我一命?”
“因爲你還有用。”長孫玄隱毫不避諱,阿奴聽得直皺眉頭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也不指望你吐出什麼象牙來。”說完,瞥了眼站在一旁警惕的苦蓮,笑了笑,便轉身出去了。
等她走了,苦蓮才上前走到長孫玄隱旁邊不解道:“師父何不告訴他實情,素馨本來離了先生的藥就活不成,如今她自己離開,已經是要跟師姐去拼個你死我活的。”
“到底是我殺了她。”長孫玄隱目光淡淡,繼續垂眸看自己的書。
可書上的字,根本一個也沒入他的眼。
他想的只是如何在這最後的日子裡,以他所能,爲她們安排好他能安排的一切。
苦蓮瞧見他這樣,心底嘆了口氣。師父總是拿無情的樣子,做無情的事,來掩飾他心裡感情。
“時辰不早了,師父早些休息吧。”苦蓮輕聲道。
“不急。”長孫玄隱說罷,只問他:“查到祁燁的事了嗎?”
“山谷未曾找到屍首,但極有可能是被山谷裡的野獸叼走了。就算不被野獸叼走,從那麼高的山崖落下去,多半也摔成肉泥了。”苦蓮說完,才發現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苦,忙道:“興許有人路過將他救了也說不定。“
“是嗎?”長孫玄隱淺淺笑笑,才道:“下去歇着吧。”
“是。”
苦蓮擔憂的看他一眼,倒是轉身離開了。
等他一走,長孫玄隱才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心口若烈火在灼燒一般,叫他四肢百骸都叫囂着痛苦,但這一輩子都苦過來了,他也不在乎這一刻了。
他轉頭透過窗戶,還能看到徐徐夜風吹動門廊下的燈籠,燈籠晃動,投下孤寂的影子,形單影隻。
只是他從未想過,長孫祁燁的命真的有那麼大,從那樣高的懸崖落下後,非但沒有死,反而還被人給救了。
某處破舊的廢棄廟宇裡,四面的牆都漏風,唯有一尊大佛下還有一角尚可容身。
侍女沫沫找了好些的乾草來鋪在地上,又將隨身帶着的綢緞鋪在了乾草上,簡易的小牀便做成了。
“小姐,這人一直不醒,咱們得帶着他到什麼時候去啊。”沫沫嘆了口氣,看着那面容俊雅的男人,除了偶爾迷迷糊糊能醒來給他喂藥以外,其他大半的時候都是昏昏沉沉的,也說不出自己姓甚名誰來。
黃衣少女這會兒正在篝火前忙活呢,聞言,只道:“菩薩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在菩薩面前就想把人丟了不管?”
“那小姐還在廟裡烤肉呢?”沫沫撇撇嘴。
“嘿嘿,小姐我這是爲了大命舍小命,這小肥魚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落入我的網裡。”林枕溪眯起眼睛笑笑,原本活潑可愛的姑娘,現在活脫脫一直小狐狸樣兒。
沫沫瞧見她這樣子,彷彿想起了家裡那隻老狐狸的太爺,悠悠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帶着他便是了。不過小姐,咱們不是要去尋您的族親嗎,什麼時候去啊。”
聽到這話,林枕溪也很迷茫,祖母說,林家族親在錦朝,可她出來後昨問右問,竟是都不知錦朝在何地的。
“有行商路過的說錦朝亡了,還有的說錦朝就在東邊兒,沫沫,你說錦朝到底還在不在?”林枕溪迷茫看着她。
“這個……”沫沫也撓頭:“咱們沿途過來,不是走的山腳下就是過的鄉下,興許大事兒他們都還不知道呢,要不咱們明兒上官道,去那些富貴人家問問?”
林枕溪搖搖頭,低頭沉思起來。
沫沫見她如此,也不打攪她,就等着她聰明的小腦袋瓜想出個主意來,沒想到沒一會兒林枕溪忽然擡頭看她,道:“萬一去了富貴人家,他們瞧我太漂亮,要搶我回去做小妾怎麼辦?”
沫沫:“……”
“小姐,咱們可以暫時忽略這個問題?”
“爲何,我不夠漂亮?”林枕溪眨眨眼看她。
沫沫啞然:“小姐,咱們偏題了,若是有人搶您做小妾,沫沫願意替您出嫁。”
“萬一主人家生的風流倜儻呢?沫沫,你可別打主意。”林枕溪笑起來,沫沫也跟着她鬧起來,兩人這樣打鬧半晌,原本一直沉睡在混沌中的長孫祁燁終於睜開了眼睛。
沫沫發現人醒了以後,才拉住林枕溪,忙道:“小姐小姐,他醒了!”
林枕溪也驚喜看過去,果然是睜開了眼睛,不過這呆滯的目光……
“你別告訴我你失憶了。”林枕溪警惕問道。
長孫祁燁直直看着她,隱約覺得她的面容有那麼一絲絲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而且他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他看着面前的人,頓住:“你是誰?”
“你先想想你是誰?”林枕溪道。
“我是……”長孫祁燁什麼也想不起來,好似睜開眼睛,他就已經忘記了過去一般,可一意識到他忘記了過去,他便心痛的厲害,好似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我是誰……”
林枕溪啞然,這下好了,真的救了個把自己都忘了的人。
她看向一側的沫沫,還不等說話,忽然一股燒焦的味道傳來,她猛地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小肥魚都燒黑了。
她整個人矇住,長孫祁燁看她愣住,還問她:“姑娘,你是……”
“我的小肥魚啊……”林枕溪纔不管你是誰我是誰,她香噴噴美滋滋的小肥魚沒了,今晚要餓肚子了,士可殺不可餓肚子啊,今晚讓她怎麼過!
她瞬間進入放空哭泣的狀態,沫沫早知小姐這饞貓的脾性,也不搭理她,湊到長孫祁燁身邊輕聲道:“你當真不知道自己是誰?”
長孫祁燁點點頭。
沫沫皺皺眉,忙湊到林枕溪身邊道:“小姐,怎麼辦,他真的忘了自己是誰。”
“罷了,等到了鎮上,讓他給人家做上門女婿,也算我行善積德沒有拋下他。”林枕溪欲哭無淚的說完,便坐在門檻邊喝西北風去了,希望晚上餓的不要太難受。
看着她哀怨的背影,長孫祁燁勉強坐起了身來,才發現身上除了沒有力氣以外,好似並沒有什麼傷,卻原來是這一路上,沫沫都給他治好了。
林枕溪正在門口哀怨呢,沒多會兒,就看到長孫祁燁緩緩走了過來,將一個布兜給了她:“還給你。”
林枕溪一眼瞥見他溼了的褲腿,怔住,低頭便看到了他扔在跟前的布兜,打開來,是兩條肥肥的魚,魚鱗在月光下還閃爍着令人垂涎三尺的光芒。
等林枕溪吃飽喝足,她才慎重考慮起長孫祁燁的問題來,道:“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嗯。”
“一,等到下個鎮上後,我給你找個老姑娘,你給人去做上門女婿,以你的容貌,這輩子不愁。”
長孫祁燁看了看她一本正經的小臉,搖搖頭。
林枕溪狡猾一笑:“二,我救你一命也是歷經千辛萬苦,你若是選擇留下,我也不要你當牛做馬報答我,只要跟在我身邊給我扛扛行李打打雜什麼的就可以了。”
長孫祁燁明明看到她眼裡的狡詐,但現在他什麼也想不起來,自然只能由着她,還道:“你也要幫我一件事。”
“何事?”
“幫我找出我的真實身份來。”長孫祁燁道。
“沒問題。”林枕溪愉快的答應,若是最後不行,隨便給他編造個父母雙亡家中絕戶的身份,也夠應付了。
就這樣愉快的達成交易,等第二天天一亮,幾人便上路去鎮上了,只是等到了鎮子上一問,才知道錦朝早亡了,現在只有大齊。
“那以前錦朝有個林將軍你們可知道?”林枕溪忙拉着那行商的男人問道。
男人一瞧她竟拉着自己的胳膊,再看她單純的望着自己,色心頓起,反手抓着她的手笑道:“姓林的將軍那麼多,不知姑娘是問……”
男人還沒摸夠,就覺身子一輕,而後整個人被人舉起狠狠摔在了地上。
沫沫摔完人,還忍不住踹了一腳。
林枕溪依舊笑眯眯的,也不管旁人怎麼看,上前頓下道:“這位大哥,話還未說完呢,錦朝原有很多林將軍嗎?”
“有不少,但最出名的就一個,現在是大齊的國丈。”那男人看着她衝自己笑,再也不敢想入非非了。
林枕溪輕輕呼了口氣:“那就先去看看這位林國丈……”說罷,瞥見一側他的馬車,抽出一錠大大的銀元寶來,給他道:“你的馬車可願意給我?”
那男人瞥見方纔那力大如牛的女子又要靠近,忙點點頭。
林枕溪這纔將銀子扔給了他,扭頭看着長孫祁燁:“鐵牛,上車!”
“鐵牛?”長孫祁燁皺眉,這是他的名字嗎?
“你昏迷的時候,迷迷糊糊說過你叫鐵牛。放心,我既然救了你,怎麼會騙你呢對不對?”林枕溪認真的仰頭瞧着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長孫祁燁。
長孫祁燁聞言,倒也不再多問,提步跟着一道上了馬車揚長而去去了。
等他們一走,官府的人才急急趕來了,在告示欄上貼上了男人的畫像,要尋的人,正是長孫祁燁。
林錦嫿一行人啓程回宮時,並沒有大張旗鼓,而且林錦嫿也沒有直接回宮,而是轉身去了林家。
林錦澄此時正在家中,得聞皇上來了的時候,他還驚訝,等出了門迎接,纔看到跟在趙懷琰身側一個戴着帷紗帽的女子,而且翠嬤嬤也跟在她身側,懷裡還抱着個沉睡的孩子……
“酒兒!”林錦澄看到孩子,瞬間驚訝不已,趙懷琰只揮退了旁人,讓高稟帶人在外守着,這才道:“隨朕來。”
說罷,他便轉身往書房而去。
林錦嫿沒跟上去,她知道懷琰會交代他些什麼。
她轉身便也帶着孩子和翠嬤嬤去花廳裡等着了。
林家的佈局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是樹木繁茂了些,不見了曾經的家人。
“聽說國丈去廟裡了,遲些纔會回來。”翠嬤嬤輕聲道。
林錦嫿將孩子接過抱在懷裡,淺笑:“不妨事。”
翠嬤嬤聽着她這淡淡的語氣,都替她心疼,怎麼會沒事呢,當初因爲陳阿妙一事,娘娘可謂傷心至極,後來陳阿妙失蹤了,又多出了一個假皇后來。
林錦嫿只看着孩子香甜的睡顏,什麼也沒再說,到底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她就這麼些親人,而且她也知道父兄並非真就會爲了陳阿妙而放棄自己,所以這樣的事與其計較,倒不如放彼此一條活路。
沒多久,林錦澄便來了,面色有些白,眼眶有些紅,垂在身側的拳頭也是緊緊握着的。
他一看到坐在一側安靜抱着孩子的人,嗓子便嘶啞到說不出話。
還是趙懷琰上前一步,道:“嫿兒,你先安置在此處,落霞院的所有下人朕已經全部讓人換了,府內外都是禁軍,朕暫且回趟皇宮。”
林錦嫿知道他還有別的事要處置,點點頭,淺笑:“皇上不必擔心。”如今已經到了林家的地界兒,她只要不出去,饒是辛夷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法子了吧。
其實一開始趙懷琰是想讓林錦嫿去徐家的,但若她真棄了林家而去徐家,可想林麓之和林錦澄會陷入怎樣的痛苦自責中,所以她願意再相信父兄一次。
趙懷琰走之前,深深看了看林錦澄,這才離開了。
等他一走,林錦嫿才摘了帷紗帽,看着面前的大哥,笑道:“我沒事。”
“嫿兒……”林錦澄心裡的懊悔涌上來,想起曾經種種,愈發覺得自己是豬油蒙了心,竟由一個外人操縱,讓本就多災多難的妹妹再受了這麼多的波折。
林錦嫿淺笑:“哥哥不必自責,或許這些波折本就是命數。”林錦嫿不忍苛責,她重生一世,爲的就是保護家人,哪有現在再來責怪的道理?況且這段時間,想來方纔懷琰已經跟他說清楚了來龍去脈,該責備的,他自己也已經責備夠自己了。
林錦澄拳頭微緊,定定看着她道:“從前是大哥糊塗,嫿兒放心,往後大哥絕不會再由着外人欺負你了!”
林錦嫿笑着頷首,酒兒也在這會兒睜開了眼睛。
她圓圓黑亮的眼睛一眼看到林錦澄,立即就咧開了小嘴:“舅舅……”
林錦嫿聽到她這聲音,心都化了,只覺得這條命都能捨了。
因爲林錦嫿傷勢未曾全好,所以很快她便回去休息了,早在當初陳阿妙被發現後,林錦澄便將落霞院裡的一應物件全部換過了,所以林錦嫿現在來住,也沒有絲毫陳阿妙的氣息。
只不過她入了林府這件事,便是外人不知,知道內情的人也都明白了。
很快墨雪便來了,還帶着在京城留侯許久的花生。
花生一見到林錦嫿,立即就跪下砰砰磕了三個頭:“是花生沒用,才讓娘娘受了這許多苦,請娘娘責罰。”
“不怪你,辛夷準備了十幾年,豈是你一朝一夕就能對付的?”林錦嫿倚在暖榻邊,手裡捧着她以前最愛的書,長髮放下垂落在身後,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的閨閣時光一般。”
“屬下以後一定更加用心籌備人手!”花生咬牙道。
以前他只是個小乞丐,什麼也不懂,是娘娘給了他機會,他能有今日全是娘娘恩德,而且她更是從不曾真的責備過自己,如此恩德,他便是豁出這條命也願意。
林錦嫿笑笑,只讓他起了身來,纔看向墨雪:“墨月幾人如何了?”
提到其他三人,便是冷靜如墨雪,也微微有些愁緒露出來:“墨風中毒尚未完全解除,墨月昏迷,墨花嗓子毒啞了。”
林錦嫿抓着書本的手慢慢收緊,只淺笑看她:“今日時辰不早,你們早些去歇着,明日一早,你帶她們一道來見我。”
“是,娘娘,不過小太子現在中毒,您打算怎麼辦?”墨雪擔心問她,可看着她自己的一頭白髮,又不忍她傷心,道:“太子現在暫由皇上照料,想來也不會出大事。”
“我自有辦法,這段時間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京城這麼多人,還不知道有多少已經中了辛夷的計,小心行事。”林錦嫿只勉強冷靜道,緊緊握着的拳頭卻暴露了她此刻但擔心,但她知道擔心無益,只有想辦法解決才行:“辛夷佈置了十幾年的計劃,豈是我們回來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若是不一次連根拔除清除乾淨,往後必然後患無窮。”她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這個地方不出門,她的孩子們也會漸漸長大,所以必要想一個萬全之策才行。
墨雪見她心中有數,也不再提。
等墨雪走後,林錦嫿只留了花生,吩咐了一番,纔將他打發走了。
夜色降臨時,皇宮內的紅燈籠全部亮起,光影投落在地上,看起來如同紅色的血跡。
“皇上回來了?”辛夷看着許久不曾走出去過的門檻,笑道。
“是,不過皇上忙於政務……”
“本宮明白了,太子還在殿中嗎?”她又道。
宮女頷首:“還在呢,有乳孃轉門照看着。”
“你們都退下吧,本宮乏了。”辛夷看着始終沒有人走進來的宮門,也知道趙懷琰根本不會來見她了,也罷……
宮女們應聲退下,等人都走後,辛夷擡頭朝暗處看去,她當初留在這裡的人在趙懷琰回來後,全部被清除了,這幾日她也不曾主動去打探過外面的消息,不過趙懷琰以爲這麼輕易就能對付自己了麼?那也太小看她了。她可不似當初的弦月,所作所爲全憑一個情字。
是夜,趙懷琰親自抱走葡萄到林府後,便接到宮裡來報,說後宮中忽然走水,大火難滅。
“何處着火?”
“乃是皇后娘娘的宮中。”來人緊張道。
趙懷琰聽罷,只道:“朕隨後便回去。”說完,纔看着房中已經在替孩子把脈的林錦嫿一眼,道:“她開始行動了。”
林錦嫿替孩子把完脈後,點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
趙懷琰看她強忍到現在還能如此鎮靜,嘴角溫柔揚起:“等我。”說罷,立即轉身而去。
等他一走,林錦嫿也微微鬆了口氣,叫人取了銀針來。
翠嬤嬤在身邊小心伺候着,至於此時夜色中的花生也已經帶着人悄悄開始行動了。
林錦嫿爲了動作隱僻,所以並未如趙懷琰般直接動手,辛夷害她和她身邊的人至此,她要做的,便是一報還一報!
宮中大火,之前的佈置很快便亂了起來,誰也沒察覺到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宮女會在趁着夜色混在人羣裡走了出去。
長而窄的甬道里,她擡頭往前走,身後是烈烈大火,前面是她最不願意走的一條路。
“主子,最近宮外發生不少事。”宮女模樣的人護在她身側,低聲道。
“說。”
“大齊前兩日進攻番邦,北燕本要入京的公主也已經立即撤回去了。”
辛夷嘴角勾起:“他倒是有魄力。”
”而且谷主下落不明,身邊似乎還有其他人跟着。”宮女又道。
“還有人……他還不死心嗎?現在不肯幫我,便要背叛我了嗎?”她語氣微涼,面上的笑意跟長孫玄隱的一樣,涼薄的很。
“我們現在出宮後,先離開京城嗎?”那人又道。
辛夷聽到這話,擡眼看向前方,原本冰涼的眼中忽然生出些笑意:“不。”
“那娘娘是想……”
“最後一搏。”離開京城,那就意味着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了,她苦心經營了一輩子,臉都已經是林錦嫿了,怎麼能容忍最後一刻失敗?
林錦嫿可以不死,但她決不能再是名正言順的皇后了,真正的皇后,唯有她一個人。
話落,她已經到了想到的地方。
江太妃如今已經被冊封爲江太后了,但這道聖旨甚至都沒發出去,只是將她留在了宮裡,讓她住進了慈寧宮而已。
辛夷來,慈寧宮的人立即防備起來。
她淺笑:“本宮要見太后。”
“太后娘娘說,不想見皇后……”
來回話的宮女話還沒說完,辛夷手起刀落,那宮女的頭便滾落在了地上,身體砰的一下往後倒去,嚇得宮人們差點尖叫着跳起來。
辛夷笑笑,平靜的將手裡的利刃收好,才道:“現在本宮可以見太后了?”
她說完,立即有護衛拔出了刀來,可就在拔刀的瞬間,其中的一部分人卻是把刀架在了另一部分人的脖子上,這裡面一半的人,都是辛夷的人。
衆人嚇住,辛夷也只笑笑:“本宮不過是要跟太后說幾句話,很快就走。”
說罷,提步往裡而去,而江太后也早早坐在裡面喝茶了。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淺淺笑道:“想不到哀家還是低估你了。”
“太后低估的人可不少呢,不過你坐上這位子後,似乎自以爲安枕無憂了?”
“林錦嫿回來了?”江太后問她。
辛夷淺笑:“太后是聰明人。”
江太后看她一眼,才道:”說吧,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很簡單,今天大火之後,你要對外宣稱,真的皇后已經被活活燒死了,這世上所有跟林錦嫿頂着一樣臉龐的,都是假的。”辛夷笑開。
江太后看着她,眉梢微挑:“真真假假,亦真亦假,如此一來,真的林錦嫿也要變成假的林錦嫿,辛夷,你別告訴我,朝中還有你的人。”
辛夷笑笑:“到時候太后自然知道。”
她說完,的確沒有多留,很快就出宮去了。
她順利的離開皇宮後,本來第一站是要去安全的地方,可她心裡感情作祟,她沒有去,反而是轉道到了林府附近。
花生一直聽林錦嫿的在暗處盯着,等半夜當真瞧見有馬車過來時,二話沒說,直接叫人拿沾了火的箭朝那馬車射去了。
射出第一箭後,花生的手擡起,只等着看車裡的反應,卻發現果不其然,暗處的人立即就將那箭彈開了,他這才狠厲了面色,手一揮,上百支帶火的箭支飛來,馬車裡的人無處可躲。
辛夷被逼從馬車出來,才發現周圍竟是早被人包圍了。
她冷笑起來:“解決了。”留下一句後,她便直接飛身欲離開,但不等飛起,天上一張網撲下來,帶着足矣讓人毀容的毒藥。
辛夷縱有千般準備,卻也沒料到這一齣戲,那毒藥落在她身上,迅速將她的衣裳腐蝕開,甚至她忙小心翼翼護着的臉,也被那毒藥在眼角腐蝕出了一小塊的痕跡。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她暗處的人很快便出來斬斷了那毒網,不過叫人奇怪的時,跟他們動手動人卻並不戀戰,一見有人出現,扭頭就跑了。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撤!”辛夷還是第一次被人算計到,她環顧四周,嘴角冷冷勾起:“想要抓住我,還不知這世上誰有這樣的本事!”說罷,便見暗處黑影閃過,轉瞬間便不見了她的蹤影。
花生在暗處瞧見她的人輕功居然這樣了得,也難怪她有恃無恐敢去皇宮了。
不過娘娘吩咐的,這次本就不是要抓住她,只是逼她從暗處走到明處來罷了,看看她藏在京城的到底還有多少的人和勢力!
他看了眼提前找藉口叫過來就站在那門角的林錦澄,微微珉脣,快速離開了。
林錦澄本是接到了一封奇怪的信纔過來的,可在暗處瞧見這一幕時,他才完全信了趙懷琰所說,有人冒充了嫿兒,而冒充的人,正是阿妙……
“少將軍!”
旁人見他面色不對,忙上前將他扶住。
林錦澄只擺擺手:”我還沒這麼嬌弱。”他的懊悔只如毒藥般侵蝕五臟六腑,讓他連呼吸都覺得疼痛,只道:“立即遣人去請父親回來,讓人暗處保護好落霞院的人,一旦有刺客,不論是誰,殺!”
“是!”
衆人立即應下,林錦澄只抽出自己的寶劍看了看,寶劍中映出自己的容貌,早已沒有當年那個殺伐果斷的少將軍,而只有現在優柔寡斷的自己。
他握緊手中的劍,眸色冷寒,如此把他林家人當玩物,絕對不可原諒!
是夜,辛夷纔回到暫時落腳的地方,便聽人來傳,皇上下令,宮中有寶物丟失,要挨家挨戶的搜查!
“如此說來,他是要逼我離開京城了?”
“此番親自帶兵的,是才從大牢裡放出來的徐大人和林少將軍,屬下方纔回來,已經看到大批的護城軍開始行動了,搜到我們這裡,只怕也就是一兩日的事!”底下的人道:“主子,京城不宜久留。”
“不宜久留?”辛夷冷笑起來,且等明日將太后開口吧,到時候她倒要看看,是她不能留,還是滿頭白髮如同妖魔的林錦嫿不能留!
第二天一早,江太后的話便傳了出去,不過是還未傳出宮,那些造謠的宮人便全部被抓起來斬首了。
是真正的斬首,就在神武門外,宮裡宮外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同時給江太后呈送回來的,還是一個個血淋淋的頭顱。
江太后本在用早膳,看到捧來的東西時,當即胃口全無。
“皇上吩咐,太后身子抱恙,暫留慈寧宮休養。”
立即有太監來傳旨,話落,宮裡滿屋的宮人便全部退了出去,一個都沒留。
江太后傻了眼,立即叫住那太監:“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
那太監倒也停住了腳步,朝她恭謹道:“奴才們是在遵守皇上的規矩!”
江太后手心一顫:“可是哀家到底是皇上的生母,你們是要軟禁哀家,逼死哀家嗎?”
“皇上還吩咐了,若是太后不喜歡慈寧宮,春熙殿也爲您留着,您可要去春熙殿中?”小太監道。‘
“你們——”江太后提到春熙殿,就知道必定是林錦嫿回來了,否則趙懷琰不會有心思來管她。
那如此說來,辛夷此番處於劣勢了?
她所求不多,只要安安穩穩坐好這個太后的位置,能夠同皇帝葬於一個陵寢就夠了,可是真的林錦嫿回來了,她會讓自己跟皇帝住在一個陵寢嗎?不會的,她當初在落水前狠狠打了自己的那一巴掌,她到現在還記得。
想到這裡,她面色平靜下來,道:“哀家遵皇上的意思。”
小太監見狀,不再多說,很快便帶人離開了,走時還將慈寧宮的宮門沉沉的鎖上了。
江太妃看着這道緊閉的宮門笑了笑,不過是傳個消息而已,他們以爲把人殺了,就能攔得住她了麼?
宮內御書房,趙懷琰聽着底下的回話,道:“安排好了嗎?”
“您放心,一切準備妥當,就等魚兒上鉤!”高稟一想到墨風也受辛夷毒害,這次的計劃他便是自己反反覆覆審查了好幾遍的,絕對萬無一失!
“好。”趙懷琰看向他:“務必要將她的勢力,連根拔起。”
高稟應下:“屬下必當盡心竭力!”
此時宮外的林錦嫿接到花生傳來的消息,慢慢將小火熬好的湯藥倒在了碗裡,才親自端了起來,跟他道:“一旦皇上動手,你們立即盯住暗處的人。”
“是,此人身邊絕頂高手不少,輕功更是厲害,此番要毀了她再光明正大的騙人容易,要殺她只怕還是要費些心思。”花生擔心說完,便見房外林錦澄忽然走了進來。
他看了看林錦嫿,終於道:“我有辦法,讓她不會逃走。”算來算去,他已經猜到辛夷所求到底是什麼,若是有他在,她絕不會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