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媚氣息漸漸清晰,胸脯起伏頻率更明顯了些。
她身子一顫,幾乎吐出臟腑般地咳喘了一聲。
咳得太激烈,身子受到強烈的慣性一推,整個一挺,像是失水的魚兒般。
“呼……呼……”安子媚睜開眼睛,滿眼黏稠灰光,瞳子一時都不聚焦。
待視線清明,一道俊朗人影出現在她眼前。
安子媚怎麼睜大眼睛,瞳子還是有一團灰霧黏着,無法完全看清。
“別睜了。”謝琅琊冷冷的聲音傳來:“我只給了你一半活氣,你的感官只能到這個程度。”
安子媚肩膀一抖,轉了轉眼睛,緩緩掃視過眼前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謝琅琊手上,針扎般渾身一痛。
人偶被謝琅琊握在手裡,和她一模一樣的臉龐平面光滑,與她對視着。
“自己看着自己的臉,是什麼感覺?”謝琅琊席地而坐,一腿彎起,姿態瀟灑,神色卻是冷凝。
安子媚死魚似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要將他一口吞了。
艱難抽了抽脣角,她勉強發出嘶啞的聲音:“你想怎麼樣?”
“跟宴聚那次對話截然不同的氣氛啊。”謝琅琊微微一笑,甩了甩手中的人偶:“還要繼續隱瞞嗎,你的來頭?”
安子媚上下掃了他一眼:“你爲何一定要多管閒事?”
“若說多管閒事的話,從我在浣衣房裡莫名看到那個人偶開始,的確一直都是多管閒事。”謝琅琊的眼神比她更冷:“但是那個女弟子異化之後,這就是關乎我自身安全的大事了。”
安子媚冷若石雕,不作言語。
“現在就連我的師尊,都當我是造成那個女弟子化爲人偶的禍因。”謝琅琊哼笑一聲:“你藏得這麼深,讓我無從脫嫌。”
他將人偶一拋,手指靈活,準確接住:“我只能從源頭下手了。”
安子媚挑了挑眉:“都是你自己多管閒事挑起麻煩,不說自己多事。”
謝琅琊身子一傾,靠近一步,伸手隔空指了指她的鼻尖:“別廢話,我現在心情很不爽。”
安子媚心裡一冷,他的動作和神態宛若舔舐利齒的猛獸般,隨時都會撕咬過來。
“就算告訴了你,”安子媚稍作妥協:“你能怎麼樣?把我扭送到導師們那裡去?”
“導師們正在尋找讓那女弟子恢復人身的方法,這段時日裡,我可以充當替罪羊。”謝琅琊握了握人偶:“你就暫時是安全的。”
安子媚脣角一翹,笑容十分僵硬:“你之後再撲向我,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我說姑娘,”謝琅琊血瞳一凝,一直縈繞在四周的真氣沉沉一震,一股細碎的刺痛感撲打在她臉上:“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好說好商量嗎?”
安子媚頸後一涼,有個鋒利的東西離她不到三寸。
她無法回頭,現在所有的動作都很吃力,勉強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師兄,有話好說。”
謝琅琊眼神微不可見地示意了一下,安子媚頸後的鐮刀微微一收。
“我的確佔據了這具身體,而這具身體原有的精氣被我封到這個人偶中了。”安子媚指了指人偶:“但是我保證她是安全的,只是暫時被轉移到人偶裡。待我走了,這具身體會好好還給她。”
“化作「玄蓮山莊」的弟子混進這裡,”謝琅琊盯着她:“你想幹什麼?”
“這個,”安子媚對視他的眼睛,眼中掠過一絲苦笑:“你就算真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
她眼中的苦澀深刻無比,有一種浸透骨髓的哀傷。
謝琅琊被那種眼神震了一下,皺起劍眉:“你已經對兩個人動手了,絕對不是好意。”
“的確不是好意,但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人。”安子媚瞥了他一眼,僵硬地抱起雙臂:“那個女弟子在我還沒完全適應這身體的時候欺負我,我心裡氣不過,想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而已。”
“她整個身體都變成人偶了,你管這個叫小小的教訓?”謝琅琊冷冷道。
“我只是給她下了半邊臉變成人偶的咒術,讓她的嘴巴別那麼討厭。”安子媚比劃了一下下半邊臉的位置:“不過幾個時辰就能恢復。”
“睜眼說瞎話。”謝琅琊心裡冷哼,人都那樣了,還說什麼馬上就能恢復:“那她怎麼變成那般了?”
安子媚沉吟了一下,緩緩盯住他的血瞳:“你沒想過是你自己的問題嗎?”
謝琅琊心裡一沉:“我的問題?”
“她的身體殘餘的唯一波動,是你的氣息。”安子媚隔空點點他的肩膀:“肯定是你對她的身體產生了不好的影響,比如說,將我那個本來只是一個小小懲罰的咒術,擴大到能將她的身體整個變成人偶的程度。”
謝琅琊微微張口,輕咬舌尖:“你胡掰什麼呢?”
但是他的心裡盪開了一股沉重的寒流。
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那女弟子身上殘留的唯一波動,的確是自己的氣息。
可是自己沒做什麼啊……
“琅琊。”小咕的聲音從安子媚背後傳出:“你用哪隻手給那個女弟子輸送的真氣?”
安子媚後背一麻:“什麼東西?”
“別回頭,與你無關。”謝琅琊一擡下巴,眼神冷澈:“輸送真氣……”
一幅幅畫面在腦中飛旋,天靈中一片碎光輕閃。
左手。
謝琅琊猛地一頓,一幅畫面在腦中倏然展開:“我慣用了左手,給她輸送了真氣。”
“以她的修爲,”小咕道:“恐怕承受不住你左臂的邪氣。”
怪不得……左臂的邪氣那麼強烈地殘留在她的怨氣裡!
難道真是自己左臂邪氣的催動,讓那女弟子異化成人偶的?
“只是搭了一下她的脈搏……”謝琅琊眼神有些放空,一時沒法消化這事實:“真有這麼厲害?”
小咕的語氣平靜無波:“你的左臂連那個怪物都撕裂了,一個女弟子承受的住嗎?”
謝琅琊腦中風暴旋轉,捂住太陽穴用力一拍:“更何況她已經中了一個邪門的招數!”
“我那個不是什麼邪門的招數。”安子媚翻翻眼白,僵硬的語氣中也帶上明顯的不滿:“那是名滿江湖的正統傀儡術,只有血統純正的人形師纔有那種力量。”
“人形師?”謝琅琊瞟了眼手上鮮豔如生的人偶:“原來你有的是這種力量,怪不得鼓搗的都是這些玩意。”
“我再重申一遍,”安子媚語氣認真得讓人心慌:“我進「玄蓮山莊」不是想來傷人的,我保證不會再對任何人使用我的力量。”
謝琅琊想了想,側過頭去,用一隻眼角冷盯着她:“那個女弟子還能恢復嗎?”
“她出現那種情況真的在我意料之外。”安子媚嘆了口氣:“不過據我對傀儡術的遠程感應來看,她並沒有死去。那些導師們很厲害,應該不久就能將她復原。”
謝琅琊歪歪頭,與探出安子媚背後的眼珠對視了一眼。
“既然你這麼說,這個黑鍋我背了。”謝琅琊擡起手指,富有威脅性地點了點:“記住你的話,你說你不會傷人。”
安子媚費勁地舉起雙手:“我保證。”
她鬆了口氣,伸手想探向謝琅琊手裡的人偶:“把它給我吧,轉移到它體內的精氣每隔一段時間會發生波動,與我爭搶這具身體,我這次險些與人偶互換了。”
謝琅琊一收手,讓她拿了個空:“你不是控制着這個人偶嗎?它爲何會對你有這樣的影響?”
安子媚氣結,蒼白的臉上勉強浮現出一絲嬌怒:“我要是知道,還能這麼費勁嗎?佔據這具身體後才發現這般影響,我沒有那麼多力氣轉換身體,那樣也不安全。”
她垂下眸子,眼中又涌起了那般刻骨的傷感:“我需要保存最大的力量,完成我的心願……”
謝琅琊沉吟,一揮衣袖,靈活起身。
他將人偶掖進腰帶:“這個暫時由我拿着。”
“你……”安子媚微微瞠目,看着他站起來。
“確定你所言無誤再還給你。”謝琅琊拍拍腰間:“我現在給你的那些活氣足夠你正常活動,你再舒展舒展就好了。”
“可是我的力量受到牽制,你誤了我的事怎麼算?”安子媚當真急了,僵硬的柳眉都高高一揚。
“那我正好就可以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謝琅琊和小咕遠遠對視,互相眨了下眼:“你不是說那個女弟子不久就能復原嗎?安靜等些日子,她復原了,我就還給你。”
安子媚泄氣,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混蛋。”
謝琅琊聳了聳肩,衝小咕和「長虹」使了個眼色,繞過她就走:“天快黑了,舒展舒展筋骨回屋舍吧。”
他看了一眼血色漸漸褪去的天空:“別把別人的身體搞壞了。”
安子媚背對着他,似是賭氣的少女般,理也不理。
謝琅琊也不管了,他得趕緊回到屋舍,趁着還沒被人發現自己脫離了禁閉。
不過,等等……
子洛!
謝琅琊牙根都冷了一下:“那小子,現在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細了……”
“喂。”此時,安子媚有些機械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謝琅琊縱身一躍,已經跳到了橫生絕壁的大樹枝上,上下微微晃動:“什麼?”
“那個搶我人偶的人,”安子媚站在漸夜的天光下,形影單薄:“他身上有一股很細微的傀儡術的痕跡,但十分精深。我勸你注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