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千落欣慰的看着杜霽景,短短的四肢一點點踩在邊緣,然後手腳並用的爬上板車。
艾大爺原本還氣憤莊千落不知道疼弟弟,這會兒看到杜霽景乖乖的爬上車,突然就明白過來。
莊千落是送杜霽景一個人去鎮裡的私塾上學,那裡將來只有他一個人,如果現在不學着長大,還要事事依賴別人,到了私塾可怎麼辦?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倒是思維長遠,很會教導孩子。不錯!不錯!”艾大爺邊揮動鞭子邊感慨的褒獎。
莊千落只是輕輕一笑,無意和艾大爺多說什麼。
人心就是一杆秤,只要她實心對着好的人明白自己就夠了,別人是贊是貶,對她都無所謂。
驢車不停的搖晃,杜霽景才自己坐了一會兒,就湊了湊身子坐到莊千落的身邊,見她沒說自己什麼,便悄悄的伸手環住她的胳膊,三兩下就窩進了她的懷裡。
這一次莊千落倒是沒推開他,而是反手環住他瘦削窄窄的肩膀,爲他擋去大半風寒之時,輕聲的囑咐:“霽景,無論將來你碰到什麼樣的人,他是什麼樣的出身,家裡又有多少背景。你都要記住,你不比任何一個人差。別人能做好的,你也可以做好,別人做不好的,你也能努力做好。”
杜霽景不是很明白,卻很聽話的點點頭。
莊千落讓艾大爺的驢車只趕到鎮口,付了錢打發他走後,她就牽着杜霽景去到仙客酒家,掌櫃的一見是住過好幾天的莊千落來了,立馬起身熱情的接待。
“何掌櫃,我今天來,是有一事相求。”莊千落邊給何掌櫃還禮,邊言明來意。
“莊姑娘有話請講!”明明知道奚術塵對她不一樣,何掌櫃又哪裡敢怠慢?
“若是奚公子此時沒用馬車,是否可以把他的馬車借我兩刻鐘?”莊千落在這裡呆了好幾天,自然是知道奚術塵那個燒包又華麗的馬車,每每都停在這裡。
今天是入學第一天,別的孩子都坐着豪華馬車上課,她的弟弟卻是坐着連車棚都沒有的驢板車?
雖然她並不希望杜霽景小小年紀就變得物質,可是她也不想自己的弟弟從最基本就矮人家一頭。
何掌櫃納悶的看着她們姐弟倆,微微一猶豫之後就是擡頭看向二樓。
“好,我這就去喊車伕過來。”何掌櫃也沒多問,說完就轉身去後院喊車。
莊千落順着何掌櫃離去的背影看向二樓,那裡已經空無一人,只餘下一片豔紅色的衣角,在下一秒消失無蹤。
原來,在她進門的時候,奚術塵就已經知曉。
莊千落脣角動了動,最後卻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蹲下身子,認真的再爲杜霽景整理一遍衣服。
麓山書院是金竹鎮最好的私塾,入學的孩子多半都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所以很少有住校的,這也就造成了明天早晨上學之時,書院門前交通擁堵馬兒嘶鳴無比的混亂。
她們姐弟倆又是趕車進城,又是一路奔波,來得有些晚了,這會兒馬車只能停在距離書院門口三百米的地方等候。
“莊姑娘,您再等一會兒,小的再往前趕一趕。”車伕在外面不住的出聲安慰,可是馬車卻沒法再前進一步。
“算了!也沒有多遠,我帶着霽景走過去就是了。謝謝您!您先回吧!”莊千落帶着杜霽景下車,和車伕道謝之後就準備順着空隙往書院走去。
誰知道纔剛剛走到第一輛馬車旁邊,車裡卻突然跳下來一個足有百斤的小胖孩。
那小胖孩沒頭沒腦的一蹦,直接就撞在杜霽景的身上,連帶着牽着他手的莊千落一併帶倒,用力摔在地上。
“哎呦!”異口三聲而出,尤其要數站在車輪之間倒下去,毫無防備就把腦袋撞在凸起鐵冒上的莊千落最爲嚴重。
誰知道,莊千落疼得眼睛都還沒睜開,那個小胖孩就匆匆爬起來,然後趾高氣昂的指着她們姐弟怒罵:“你們瞎了嗎?沒看見本公子要下車?居然還敢擋本公子的路?如此不長眼睛,留着還有什麼用?阿照,把他們眼睛給本公子挖下來!”
杜霽景到底是個孩子,平日裡跑跳跌撞習慣了,就算那小胖孩是壓在他身上,他也沒覺得太難受,等小胖孩起來他也跟着爬起來。
這會兒聽他如此不講理,杜霽景撒開想拉莊千落起來的手,反轉身子掐腰就跟他面對面的喊道:“你怎麼這麼不講理呢?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就跳車,砸在我們身上不道歉也就算了,怎麼還站起來就罵人?你家大人就是這樣教你的?沒教養!嚕嚕嚕嚕!”
杜霽景在村子裡和小孩子打鬧習慣了,說着說着還對人家做了一個鬼臉。
要知道小胖孩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一二歲大,和杜霽景一般的年紀,穿着和氣質卻完全的不同,其勢利的眼睛和見識,也和杜霽景完全不同。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小胖孩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否則哪裡會有人,動不動就挖人家眼睛的?
這會兒聽到杜霽景不但不和自己道歉求饒,居然還敢罵他沒家教,立時就火大了,連吩咐下人都懶得,直接動手就要打杜霽景。
莊千落剛剛緩過來一點,誰知道睜開眼睛之時,就看到小胖孩要打杜霽景。
她疼得直抽氣,根本就來不及站起來,心疼的看着杜霽景,只怕這一下打,他是要挨定了!
那小胖孩足足比杜霽景大出一倍好多,那和熊掌一樣的巴掌,挨上去指不定有多疼呢!
可是她不能動,要怎麼辦?
正在莊千落無奈之時,眼看着小胖孩的巴掌就要落在杜霽景粉嫩的小臉上,卻不想面前紅影一閃,那小胖孩就連連舉着熊掌後退好幾步,若不是有車伕手疾的扶住,只怕當時就會摔倒在地。
“奚術塵?”莊千落怎麼也不會想到,奚術塵居然會出現在這裡,還救了杜霽景。
奚術塵宛若領空而降的仙子一般,妖嬈的身段一個旋轉,就將被小胖孩氣勢嚇傻的杜霽景抱在自己懷裡。
他明明聽到了莊千落的話,卻根本沒有去看她,而是蹙着好看的黛眉瞪着小胖孩,和那個一臉要上來拼命護主的車伕,薄薄的橘紅色脣瓣兒一抿,冷哼道:
“區區一個師爺的庶出兒子,居然也敢如此囂張,動不動就挖人眼睛?回去問問你老子,他可是敢惹奚記銀樓的主子?問清楚了,你再上門來打打殺殺也不遲!”
奚記銀樓?
人羣裡原本在看熱鬧的衆人,立刻都傻眼張大嘴看着妖嬈嫵媚,男女通殺的美人,這會兒也不知道是驚訝於他的身份,還是驚訝於他的美貌,總之就連對面那個車伕,就是呆呆的看着他說不出一個字。
銀樓是什麼?
那就相當於現代的銀行,也有的朝代叫做錢莊,只不過是這裡的另外一種稱呼罷了。
能開得起銀行的,那是什麼人?就算用膝蓋想一想,也會明白的。
見杜霽景沒事兒,莊千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爬起來,卻見對面那個被推搡差點摔倒的小胖子,突然就掙脫開車伕的攙扶。
他還是個孩子,就算知道仗勢欺人,卻也根本不可能記住什麼銀樓主子,在他這種孩子眼裡,就算是皇上公子來了,也沒有他大。
“什麼銀樓金樓的?你敢打我?我爹一定會派衙役來殺你的!”小胖孩怒氣衝衝的邊跑邊嘟囔,然後頭一歪就要用自身的力氣去撞人。
可是明明招惹他的是奚術塵,這個小胖孩卻是把出氣的目標放在莊千落的身上,估計也是看莊千落瘦弱又是個女子好欺負,而奚術塵剛纔那一下他又自認打不過,所以纔會拿她去出氣。
莊千落捂着疼到不行的額角,還沒弄明白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就感覺自己的腰部一緊,緊接着身子一轉圈,就聽到‘咣噹’一聲。
“哈哈哈!”也不知道人羣裡是誰笑出了聲,總之隨後而來的笑聲,幾乎都要把她的耳膜震裂了。
回頭一看,剛纔那個想撞她的小胖孩,這會兒整個人都歪倒在車輪旁邊,正是剛纔莊千落被撞,額頭磕到的地方。
加上他本來是想撞人所以力氣大,這會兒無論車伕怎麼着急的呼喚,他都沒有一點反應。
可是當車伕把他反過來的時候,衆人的笑聲卻又消失了。
就算小胖孩再作惡多端仗勢欺人,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此時這個孩子整個額頭都滿是鮮血,看上去不僅嚇人更是讓人心疼。
莊千落也不例外的動了惻隱之心,雙手一掰奚術塵攬着她腰身的手臂,就要上前去查看小胖孩的傷勢。
奚術塵漂亮的長眉皺了皺,不僅沒放她去,反倒更摟緊了一絲,冷哼道:“自作自受!這種人,不值得同情!”
莊千落回過頭看向奚術塵,他也正好看向她,在看到她擔憂的眸子毫不摻假之時,抿了抿脣角又補充道:
“你放心!既然這件事我管了,那我便會管到底。你在乎什麼師爺師奶的,我可不把他放在眼裡!他若想報仇,就讓他來找我。若是他敢找你和你弟弟的麻煩,我一定會徹底的廢了他,你放心吧!”
丫的!
明明是一個小受級別的美人,偏偏要學千城覆那種霸道總裁的範兒?
莊千落狠狠的,無語的瞪了天空一眼,雙手再度用力這纔將他的手臂撥開。
“這不是報仇的事兒!他還是個孩子,我不能見死不救!”莊千落丟下這句話,就跑過去檢查車伕懷裡,流血越來越多的小胖孩到底怎麼樣了。
孩子犯錯,是因爲大人教導的不對,和那種思維定性故意作惡的成年人不同。
奚術塵卻是不屑的撇撇嘴角,對着擠在人羣裡的小廝吩咐道:“心寬,你現在就去辛師爺家一趟,告訴他,他兒子撒潑打人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所以我就代他教育一下他那個不爭氣的庶子。若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就讓他去仙客酒家找我。”
“是,主子!”心寬領命後,扒拉開看熱鬧的人羣消失。
辛家車伕自然知道奚記銀樓惹不起,這會兒見莊千落穿的平常也不是什麼高貴的人,抱着小主子哭哭嚎嚎的同時,就在心底暗暗琢磨到底要怎麼辦。
小主子可是老爺的命根子,現在腦袋上撞了這麼大一個血窟窿,他一個車伕怎麼擔待的起?
縱然有奚術塵主動去‘頂罪’,可是奚記銀樓哪裡是老爺那個級別的人能惹得起的?
老爺的這口邪氣撒不出去,那必定會殃及他這個無辜的下人啊!
所以,他一手託着小胖孩的腦袋,另一隻手突然抓住莊千落的胳膊,哭哭啼啼的道:“都是你害了我家小主子,不行!你要和我回府給老爺一個交代!”
莊千落垂眸想了一下,回答:“可以。但是我弟弟要去上學,今天是第一天上課絕對不能遲到,你等我先把他送進去,然後我就陪你回去給你家老爺一個交代!”
車伕卻是不依不饒的說道:“我家小主子現在生死未卜,你還送你弟弟去上學?不行!等不了,你現在就得和我走!”
呀呵!
她明明是好心,卻還被人訛上了?
莊千落也不是個好惹的,這會兒脾氣直接就爆發了,一把甩開車伕的拉扯,站起身冷哼道:“我願意陪你去,那是因爲我還有一份善心在。若我不和你去,那也是我的本份。畢竟是你沒看好你家小主子,要他匆匆跳車纔會惹禍!”
“他不是我打的,不是我傷的,是自己要打人卻磕在車軲轆上,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告訴你,他只是破了一塊皮,離死遠着呢!不會等不了。”
“明明我還想和你回去做個交代,不想兩家結下什麼仇。可是既然你是如此態度,那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懶得理你!霽景,走!姐姐送你進書院!”
“你!你……你是哪兒來的潑婦?居然如此不講道理?”車伕氣結,這會兒連哭都忘了,指着莊千落就怒道。
莊千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哼道:“這麼多人看着呢!到底是誰不講理,想來也不需要咱們兩個來評論。我很忙,沒工夫陪你胡扯。”
說罷,牽過還愣愣呆在奚術塵懷裡的杜霽景,就要擠開人羣向書院走。
奚術塵淡淡的挑挑眉,跟在莊千落的身後也向書院走,路過車伕的時候,也學着莊千落冷冷的模樣,丟下一句話:“她是我未過門的娘子,你家老爺若是想要個交代,就來奚記銀樓找吧!”
“你胡說什麼?”莊千落聞言暴怒,轉過頭狠狠的瞪了奚術塵一眼。
奚術塵狡猾一笑,沒說話卻是擡手指了一下杜霽景。
他的意思是說,就算爲了將來杜霽景的安全,你也不能當着這麼多人否認是吧?
莊千落咬了咬牙,努力把火冒三丈的怒氣壓下去,目光落到現在還有些不知所措的杜霽景身上,終是忍着什麼話都沒說。
有奚術塵這個頂頂有錢有地位的人庇護着,自然是莊千落最想看到的,否則她也不會今天早晨借奚術塵的馬車,故意讓所有人都看到。
只是這小舅子的身份……
算了!算了!
只要那個什麼狗屁辛師爺,不找杜霽景的麻煩,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反正胡猜她水性楊花的人多的是,也不差把被她‘勾搭’的男人中,再又多一個奚術塵。
把杜霽景送進教室去上課,莊千落就跟着專管學生住宿的齋長,去往分配的校舍給杜霽景整理衣服和被褥用品。
奚術塵自始至終都跟在她身後,雖然一言不發,卻是走到哪裡都是那般引人注目。
這會兒見她坐在牀前疊衣服,他等了一會兒,卻是邁步走了出去。
沒多久,他回來了,齋長帶着兩名管事也走了進來,一言不發的往外搬對面牀鋪之人的東西。
莊千落愣了愣,馬上就明白剛纔他出去幹什麼。
“奚術塵,你怎麼能這樣?”莊千落氣得直接把衣服丟在牀、上,站起來就怒氣衝衝的道。
奚術塵不解的回頭看她,完全不明白她爲何突然這麼生氣。
“霽景還是個孩子,他需要普通孩子的生活,他需要交朋友,需要有人陪着玩,陪着他學習。你幹嘛要讓對面的孩子搬走?”莊千落也不和他囉嗦,直奔主題的說道。
奚術塵眨巴眨巴冰藍色的眸子,很無辜的回答:“可是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私有空間,尤其是睡覺這種事,若是有個不認識的人在同一個屋子裡,那該多沒有安全感,也是很不方便的嘛!我這樣做,也是希望能幫到你和你弟弟呀!”
“不用!放回去。”莊千落冷哼。
奚術塵無奈,只好又對齋長擺擺手。
齋長對奚術塵討好的笑了笑,之後又指揮人把東西都放回去,一點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
莊千落這才作罷,繼續坐回牀、上疊衣服,可是疊着疊着,滿腦袋就都是千城覆的影子。
他也說過,他不習慣有人睡在他的旁邊。
可是如今的他,又睡在哪裡呢?
一晃過去二十多天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受苦,有沒有吃飽穿暖。
越想心情越不好,莊千落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努力壓下去可能掉出來的淚,她纔將最後一件衣服放好。
然後再看了一眼屋內,確實一切都妥當,這纔對奚術塵說道:“走吧。”
奚術塵點點頭,妖嬈的俊顏上,一雙冰藍色的眼眸轉啊轉,似乎早就看穿她突然而至的心事。
此時書院已經開課,郎朗的讀書聲響徹在院內,莊千落戀戀不捨的站在迴廊下聽了好一會兒,這才轉身出門離開。
因爲已經過了最擁堵的時段,書院門前又恢復正常的交通,不僅其他來送孩子的馬車沒了,就連辛師爺家的馬車也已經消失。
“也不知道那小胖孩怎麼樣了!”莊千落微微一嘆,心裡還是很記掛這件事。
“放心!不過是個師爺府邸的庶子,又不是哪個皇子公主,沒什麼惹不起的。心寬會擺平這件事,絕對不會連累到你弟弟的。”
奚術塵的語調裡帶着明顯的不屑,冷冷一哼嬌滴滴的媚眼一飛,當真是喜怒哀樂都是勾人魂魄的妖精。
其實這件事若來明的找她算賬,莊千落倒是不怕辛師爺的。
她的身份雖然不能對外講,可宋大人卻比誰都清楚,想來辛師爺也不敢忤逆宋大人的意思,自然是不能動她分毫。
她最擔心的就是小胖孩有個什麼意外,做父親的不敢來明的,到時候對杜霽景來暗的,他又不在自己身邊,她怎能不擔心呢?
如今這件事被奚術塵扛了,倒是真的給她減少許多麻煩,看來這個人情,她是註定要欠着奚術塵的了。
不過再想想,千城覆剛剛失蹤時,奚術塵又是幫忙找人又是給她補身子,這份人情欠的也不少。
都說蝨子多了不怕咬,債欠多了也不愁還。
唉!
算了!
來日方長,她將來找機會慢慢還就是了!
“你要回家嗎?”奚術塵跟着莊千落走了好一會兒,突然出聲問道。
莊千落搖搖頭:“我想去一趟田大人家。早前我託他給我二弟送信,已經過去許久了,想來應該有回信。”
奚術塵無奈的撇撇嘴角,哼道:“聽你一口一個弟弟的叫,凡事都以他們爲先照顧。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弟呢!”
莊千落回頭看了他一眼,波瀾不驚的反問:“有血緣真的那麼重要嗎?”
奚術塵眼底的眸色暗了暗,遲了好幾秒纔回答:“不重要嗎?多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還不是爲了名利手足相殘?更何況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你就真不怕自己省吃儉用,養出來的是將來很可能反咬你一口的白眼狼?”
莊千落狐疑的看着奚術塵,不答反問:“奚術塵,你所言的是不是你自己的家裡事啊?我記得從前聽你說過,你是久病無藥可醫,之後就是幼小獨自出來闖天下打拼事業。莫非……你是受了家人的排擠,甚至是陷害,纔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勸我?”
奚術塵抿了抿橘紅色的脣角,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攏了攏火紅色的狐裘,之後邁步向前走,沒回答,這不就是默認了?
原來,又是一個身世悽慘,可憐巴巴的娃兒!
莊千落無奈的搖搖頭,到了這一刻,她似乎就可以理解奚術塵的許多行爲。
比如說,第一次她見他時,他不停撫摸的翠玉笛子,那或許就是,他對家鄉和親人最大的思念吧!
可是再濃烈的親情和思念,也抵不過刻意的傷害。
所以,他寧願一個人孤身在外,也不肯原諒當年發生的事兒,給自己和家人一個機會。
別看他外表喜怒哀樂樣樣俱全,可是往深了看,他的骨子裡早已經被冷漠取代,當真不是誰一時一刻就能溫暖得了的。
莊千落很詫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能看透奚術塵。
這代表什麼呢?
莫非……自己對他的事兒,越來越上心了?
有了這個領悟,莊千落驚訝的眼睛都瞪圓了,之後用力搖搖頭,拋開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和千城覆已經情定,她的心裡只能有千城覆一個人,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奚術塵吩咐馬車把莊千落送到田胖子府邸去,自己卻是拖着長長火紅的狐裘離開。
那背影有些孤寂有些蒼涼,莊千落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放下窗簾,不肯再細細想下去。
到了田胖子家,經過下人稟報,來偏廳見她的人是那個大咧咧的田夫人。
田夫人還是從前的老樣子,該不該開的玩笑都亂鬧一通,絕對就是自來熟的最佳典範。
鬧夠了說夠了,之後命丫鬟取來一個包裹,說是半月前就收到了,只是她想見莊千落,也就沒給送到東紅園去,就是等着她來取,姐妹倆好聊一聊。
之後,田夫人就當真和莊千落好一通聊,還非留她吃中飯不可。
席間給她勸了不少酒,以至於莊千落出門的時候,腳步都有些打晃。
可是莊千落這樣一喝,四肢雖然有些不聽大腦的指揮,腦子卻是極其清醒的。
她真是糊塗啊!
千城覆都已經丟了這麼多天,她爲什麼不找宋大人幫忙呢?
金竹鎮的地界,還有誰比宋大人更有勢力?根基更深?
莊千落氣得直拍自己腦門,她可真是笨到家了!
這樣一想,莊千落就改了想回東紅園的腳步,藉着酒勁兒也覺得步行冷,就晃晃悠悠的去了鎮守府。
經過通傳稟報,來接見她的是宋夫人。
見她滿身酒氣,最近變得越來越俏麗的小臉通紅,一雙水霧濛濛慧黠的眸子,瞳仁有些渙散,就猜到她肯定有事。
否則一個平日都不上門的人,此刻帶着酒氣不回家睡覺,怎麼可能跑到別人家去?
命丫鬟上了茶,宋夫人就坐到莊千落的身邊,聰慧的眼睛看着她輕笑,開門見山的問:“莊姑娘,你這是打哪兒來啊?”
莊千落喝了一口茶緩解嘴裡的酒味,生怕薰到隔着一個花桌的宋夫人,之後纔開口道:“回宋夫人的話,我是打田夫人那兒來。實不相瞞,今日上門是有一件要事相求。”
原本以爲,憑着方便麪的事兒,宋夫人不會連問都不問就駁了她的面子。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莊姑娘,三日之後,彩石郡有一場盛大的法會,聽聞到場講經的都是高僧,求平安問吉凶最靈驗。我本就想去看看,奈何我家大人沒有時間,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去。不如,你陪我做個伴兒,怎麼樣?”宋夫人不僅沒接她的話,更是直接打岔讓她無法說下去。
到了這會兒,就算是急也把莊千落那點酒給急醒了。
可是和官場上這些喜歡繞圈子說話的人打交道,那根本就不是你急就能解決問題的。
莊千落端着茶杯似乎是口渴,可是藉着喝水這個空擋,她卻是把事情前前後後又想了一遍。
千城覆之前在東紅園幫忙,一直是每天都報道的,如今已經二十多天沒見人影,想來宋大人這邊也已經得到消息,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經失蹤。
如今她求上宋大人的門,話都說了一半,宋夫人不僅不接話,卻要她和她去彩石郡,參加什麼勞什子的法會?
若說只是因爲宋大人沒時間陪着去,要找的人也不一定是她啊!
誰不知道,東紅園那邊忙得要命,朝廷那頭老是催貨,他們把她一個人當兩個人用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找她陪着去求佛拜神?
莫非……
“好!三日之後,我定來上門叨擾夫人,一同去湊個熱鬧!”莊千落放下茶杯之時,就已經豁然開朗淺笑盈盈。
宋夫人滿意的點個頭,就知道莊千落是個聰明人,她就是喜歡跟這種人打交道。
之後莊千落又陪着宋夫人聊了半個時辰,除了東紅園那邊的進度,再就是聊了一些私事。
更是簡短的把今天早晨,麓山書院門口的事兒,告知宋夫人。
辛師爺是宋大人的手下,讓宋大人知會一聲,纔是雙重保險。
這件事,宋夫人倒是很爽快就答應了,還連連說辛師爺糊塗,就算老來得子,也沒有這麼寵兒子的,她一定會讓宋大人好好說說辛師爺,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
去了一趟鎮守府,解決了兩件愁事,莊千落的心情也變得奇好無比。
天黑之前,她趕回東紅園,才一進門就碰見東宮珏。
“東宮大人,麻煩你來辦公樓一趟。”莊千落懷裡抱着杜光辰送來的包裹,笑得眉眼彎彎的跟東宮珏打招呼。
東宮珏點點頭,卻是沒有跟着她走,直到細細交代完公事,這才轉身向辦公樓走去。
莊千落早就坐在椅子上等了許久,這會兒見東宮珏總算進來了,迫不及待的打開包裹,拿着一封信遞給他:“麻煩你給我念念!”
東宮珏一點都不意外的接過信,打開之後看了看,才說道:“你弟弟告訴你,他一切都安好,讓你和家人不要擔心。而且他已經當上股長,不僅沒有從前站崗的辛苦,月錢也已經漲到八兩銀子。”
“之前他攢了二十兩銀子,加上你給他送去的十兩,現在一共三十兩,他都給你送回來了,讓你和家人好好的生活,千萬不要節衣縮食,他會再給你們送銀子回來的。”
莊千落擡手摸了摸包袱裡的三十兩銀子,心底有多不是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杜光辰從前是和她關係最不好的一個孩子,可是如今,卻成了她心底最最牽掛的弟弟。
若是當初她不急着送他離開,是否今日他也可以像杜風良一樣跟在自己身邊,開心難過都有她陪着看着,一家人團圓纔有多開心?
東宮珏見她眸光暗淡,一臉憂愁懊惱的樣子,貼心的沒有再念下去,他知道這會兒念什麼,莊千落也不可能聽清楚的。
直到她自己過了勁兒,擡頭再度看向他時,他才繼續念。
只不過後半部分的信,都是訴說一些對家人的思念和邊關趣事。
信很長,和從前完全不一樣,足足三頁的紙,念得東宮珏口都幹了。
莊千落邊聽邊笑,心裡卻是再明白不過。
杜光辰就算再能幹,也不可能在短短四個月裡就當上股長,想來肯定是田胖子託人動了關係,就連這封信估計都是田胖子的人幫忙寫的。
看來,她欠了田胖子一個不小的人情呢!
東宮珏唸完了,莊千落也笑得眼睛都彎了,之後有些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能恢復平日裡的模樣,不好意思的解釋:“我這二弟從小在家就是個搗蛋精,這會兒到邊城去,沒想到也沒改脾氣,做事兒還是這樣好笑。讓東宮大人見笑了!”
東宮珏溫潤的輕輕搖頭,淺淺一笑:“總監造大人客氣了!見你們姐弟感情如此之好,倒是讓下官羨慕不已!”
莊千落頑皮的吐吐舌頭,卻是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之後在袖口掏了掏,將那枚知了玉佩遞到他的面前:“只是一點心意,也不值錢,所以你千萬別和我客氣,趕緊收下吧!”
東宮珏的動作頓了頓,之後擡起瑩白的手指,將玉佩接了過去,凝眉細細的看了許久,倒是真的沒推辭,只是問道:“總監造大人可想過識字?”
“呃……有倒是有,就是沒時間去私塾了!”莊千落無奈一笑,心底也是有許多後悔的。
當初千城覆還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本來也是有機會學習識字的。
只是那個時候,她不太敢靠近千城覆,他不開口她便不好意思說。
如今接觸事物越來越多,不識字實在是不方便。
可是若要她現在去私塾和杜霽景一樣學習,她根本就沒有時間,所以也就只能繼續當個文盲下去。
“若大人不嫌棄,下官每天傍晚停工後,來教大人識字,算是感謝大人饋贈的回禮,可好?”沒想到,東宮珏居然提出這樣一個建議。
莊千落微微一猶豫:“那以後,就有勞東宮大人了!”
東宮珏溫潤的眉眼輕輕一彎,笑得得體又俊美:“那是下官的榮幸!”
說完之後,東宮珏就告辭離開。
沒一會兒,工作晚餐就被人送到莊千落的面前。
吃完晚飯,東宮珏果然又出現在辦公樓。
也就是從今天開始,東宮珏每天都會抽出晚上的兩個時辰,教莊千落認識這個時代的字。
莊千落本來就有底子,只是不認識這個時代的字,如今有了東宮珏這樣一個負責任的老師,學習起來自然是很快的。
三個晚上的時間,她把常用的五百多個字都認全了,驚得東宮珏直呼她爲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更是一臉遺憾的說,如果莊千落是個男子,那本屆狀元非她莫屬。
每次聽到這種話,莊千落都是滿臉敷衍的傻笑。
有些事不能開口又無從解釋,那也就只能由着他們胡猜。
第三天的早晨,莊千落交代了東紅園的事情給東宮珏,之後就騎馬去了鎮守府。
宋夫人果然已經起牀穿戴整齊,此刻正指揮着丫鬟往馬車裡裝東西,大包小裹一大堆,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在彩石郡住多久。
聽到丫鬟稟報莊千落來了,宋夫人這纔看到她,優雅美豔一笑:“莊姑娘,來得這麼早啊?是迫不及待,想去求籤卜卦嗎?”
莊千落俯身行禮,淡定的模樣和三天前滿身酒氣的她判若兩人:“求神問卦倒是其次,只是迫不及待想去彩石郡看看,纔是真!”
宋夫人微微垂下眼瞼避開她的目光笑了笑,之後也沒多說,就拉着莊千落上馬車。
彩石郡距離金竹鎮有二百里,就算鎮守家的馬車豪華快速,足足有三匹駿馬拉着,可是趕到彩石郡的時候,天也已經黑了。
宋夫人命丫鬟找了最豪華的客棧住下,吃過晚飯之後也沒去睡覺,居然一邊讓丫鬟按摩,坐了一天馬車痠痛的身子,還要一邊拉着莊千落下棋解悶。
圍棋這東西……
莊千落只是上輩子在遊戲上和同學玩過幾回,勉強算得上已經入門,可是若說能下得好,甚至下贏宋夫人,那便是萬萬不可能的。
所以玩了三盤棋,莊千落就輸了三盤,每一局都沒超過半個小時,當真是敗得稀里嘩啦,毫無裡子面子可言。
“莊妹妹,都說人生如棋,今日看你輸的如此悽慘,只怕不日就有敗運會出現啊!”宋夫人丟下手裡的旗子,笑呵呵半真半假的說道。
自打馬車上聊了一天,宋夫人就一直和她姐妹相稱。
莊千落本就是陪着她玩的,這會兒又輸的沒了興趣,聽到她的話也沒多想,只是匆匆敷衍一句就想走人去睡覺。
誰知道,宋夫人卻好像沒聽出她的敷衍,反倒比剛纔認真了幾分,對她說道:“時也!命也!有些事早已註定,求不來倒不如早些灑脫一些放手!對雙方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