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的時候,衙門裡負責下來收租的衙役就過來了,帶着幾輛寬大的牛車用來運豆子。
因爲昨天晚上村裡的人就商量過了,所以早就將各家各戶的租子集中堆在張家老宅中,只需要屆時過稱記錄就行,而張老頭也吩咐了謝氏弄了一大桌的菜出來,由張老頭還有田老頭等人作陪。
這些衙役大熱天的跑來跑去,心裡也不痛快,難得看到富足村的人這麼識相,也就利落的將租子過稱記錄搬到牛車上去,吃過飯,喝過酒之後,舒舒服服的回縣城裡去了。
鄭成凱因爲要避開這些衙役,所以一大早就出門上山了,並且還拉着張沁兒一起去,同乘一匹馬,不多時就進入樹林中,茂密的樹林將炎炎烈日阻擋,身處其中,只覺清風襲人,光斑點點。
“你慢點!”張沁兒原本不打算騎馬的,但是架不住鄭成凱硬拉着她,加上一個人騎馬,一個人走路,倒不成樣子了。
按照記憶,張沁兒打算先去去年採摘到靈芝的地方走一走,若是再找到別的,也是一筆不錯的收入了。
“放我下來,我要在這一片找下靈芝什麼的,你要打獵就自己去吧。”張沁兒對他說着,看了看地上,打算跳下去,剛落地,就覺得腳心有些痛,這匹馬倒是挺高的。
鄭成凱望着她露出一抹笑容,說:“你個子太矮了,得多吃一點!那行,你自己在這裡找靈芝吧,我去打獵了,想回去了就吹笛子,我聽到笛音就來找你。”
鄭成凱送的那支笛子張沁兒一直隨身攜帶,只不過她沒有經過正統的訓練,吹出來的音節只是不成調的。
張沁兒前世被父母從農村接回城裡之後,爲了適應上流社會,學的是鋼琴,如今這裡恐怕是找不出鋼琴這樣樂器的,所以倒成了不會音律的人了,不過這也和她如今的身份符合,一個農村的黃毛丫頭,本來就不應該會笛子。
“嗯,你去吧。”張沁兒整理一下肩上的揹簍,之前勒的肩膀有些不舒服,這一帶山區她十分的熟悉,哪怕是閉着眼睛走,也不會迷路的。
鄭成凱不再多說,直接拍馬而去,馬蹄聲驚起山林一陣鳥聲,然後漸行漸遠,逐漸歸於寧靜。
這個時節正是採集靈芝的好時候,張沁兒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靈芝上,原本她和張樂兒越好一起到山裡找靈芝的,出門前也邀約了張樂兒,但是她和鄭成凱向來是看不對眼的,所以寧願呆在房間裡刺繡,也不願意一起來,而福兒又太小,也不方便跟着來。
張沁兒半蹲着,用手扒開松樹下的落葉,這個坑是她去年親手掩蓋住的,所以記得清清楚楚,扒開的時候果然看見裡面有一株靈芝,不過看成色和大小,就知道這恐怕是今年春天發芽的,個頭不大,色彩也不行,這樣的靈芝是賣不出什麼好價錢的。
想了想,張沁兒又將靈芝掩蓋住了,此時的靈芝顏色如枯黃帶紅,不仔細倒也不會被人發現,何況這片山林離村裡比較遠,鮮少有人過來。
希望沒有被人發現吧!
張沁兒又去扒開其他的地方,仔細搜查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株勉強能夠入藥的靈芝,如果這片山林完全屬於張沁兒的,那麼她肯定不願意此時採摘了這些靈芝,但是這片山林是大家的,此時不採,被人發現了也就沒有了。
靈芝很容易採集,幾乎一掰就落下來了,張沁兒小心的放入揹簍中,又接着尋找起來,但是最多的依舊是野葛,想當初去年的時候,張沁兒跟着張志禮幾乎都在挖野葛,用野葛都換了不少錢了,張沁兒倒也不介意,只要是能夠入眼的,幾乎都挖了出來,路過一顆茶樹的時候,就看到枝椏上結滿了茶子,不過摘下一顆茶子就發現顏色很青,並且很硬,用牙齒咬開,可以看到裡面的茶子還沒有完全成熟,看來還需要一個月纔可以上山採集。
張沁兒的嘴裡感覺到一股澀味,不由得吐了吐,將茶子丟棄,心裡則想着今年要多摘些茶子暴曬之後,就送去縣城榨油,如今家裡吃的,都是豆油和部分豬油。
時間緩緩的過去,縱然是一人,張沁兒也絲毫不覺得無聊,她仔細的看着山林間的一切變化,銳利的眼睛則尋找着一切有用的東西。
自然形成的森林大多是雜樹林,除了茶子之外,她也找到苦櫧子,和茶子一樣,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生長才能夠採集。
到了正午時光,縱然是呆在茂盛的樹林間,張沁兒也覺得有些悶熱起來了,於是找了一處自然形成的水溝邊上納涼,拿出早上帶出來的乾糧,是兩個白麪參玉米麪的饅頭,這是楊氏蒸出來的,因爲不完全是玉米麪,所以饅頭的口感很鬆軟可口,張沁兒帶了兩個,鄭成凱帶了四個,大家各自隨身攜帶,這樣方便各自行動。
張沁兒背靠在一顆松樹下,屁股下是柔軟的松針鋪滿一地,掃了眼放在身邊的揹簍,一上午的功夫已經收集了半揹簍的成果了,大多是野葛,還有一株雞血藤,以及兩株年份並不長的靈芝,大約五年左右吧,那些一年的靈芝,基本都沒有采集,留在山裡任由它生長。
水聲叮噹,清風徐徐,張沁兒並不知道這水是從哪裡流出來,又流往哪去去,不過看地勢和水溝的方向,倒像是最終流入地下暗河之中。
將最後一口饅頭吃完,順便喝了一口清冽可口的水潤口,張沁兒就發現一顆橘子樹了,循着橘子樹的方向,張沁兒朝那邊走去,之前她靠在樹上時,倒沒有發現,剛纔彎腰取水才從獨特的視角看見一顆如嬰兒拳頭般大小的橘子。
走的進了,才發現這果然有一顆橘子樹,看樣子應該有幾年了,根深葉茂,樹枝上結滿了青色的橘子,因爲橘子樹品種的原因,這些橘子的皮都很厚,看樣子味道也不會太好。
若不是桔樹上沒有長刺,張沁兒都要以爲這是臭柑子了!臭柑子並不臭,而是酸!在農村幾乎沒有什麼人吃,大多是用它的汁水擦臉以及擦洗雞鴨等腥味重的食物。
摘下一顆,張沁兒將皮剝開,雖然看起來皮很厚,並且不平,就像長着疙瘩一樣,但是倒也好剝,這個時節也正是橘子成熟的季節,再過半個月,這些還是青色的橘子就會逐漸變成橘紅色,到時候味道也會變得更加的清甜爽口。
橘子肉呈現一種淡白色,看上去汁水並不多,放入嘴中,倒不覺的酸,只是也不甜,而是一種類似吃飯的口感,面前倒可以接受,張沁兒想了想,就決定摘部分橘子回去,剩下的等再過半個月再到山裡採集,縱然橘子不如何,橘皮也是有大用處的。
隨着找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揹簍也完全滿滿當當了,張沁兒不願意揹着沉重的揹簍,就吹了隨身攜帶的笛子,笛音空靈,一響起,隨即有鳥鳴聲附和着,張沁兒頓時眼中閃爍着一股好玩的神色,開始嘗試着用笛聲來引起鳥鳴來,果然,雖然吹的不如何,但是山裡的鳥多且要熱鬧,隨着笛聲一唱一和,倒也蠻有趣味的。
正在張沁兒玩的不亦樂乎時,遙遠的方向也響起一道嘹亮的哨聲,這是鄭成凱聽到張沁兒的笛聲給出的迴應。
張沁兒是看到過鄭成凱打哨子的,但是始終無法學會,看着他將手指放置在脣邊,一吹,嘹亮的哨子聲音就響了起來,並且可以變幻着不同的聲音來,藉助樹葉也能夠吹出簡單的音調,倒令張沁兒刮目相看。
“駕駕!”林間馬蹄聲和少年清脆的嗓音驚起更多的鳥鳴,樹林上空,驚鳥撲打着翅膀,試圖遠離危險地帶。
不多時鄭成凱就來到張沁兒身邊了,他嫺熟的駕馭着馬速,並不讓馬蹄濺起的灰塵撲打在張沁兒的面前。
縱身躍下馬,鄭成凱拍了拍馬的屁股,讓它去一旁吃草,而自己則笑着走過去說:“你有什麼收穫?”
張沁兒指着自己滿滿當當的揹簍,說:“馬馬虎虎,再過幾日收穫會更多。”
鄭成凱最先看到的就是放在揹簍上面的青皮橘子,恰好嘴裡覺得有些渴,就拿起一顆來利落的剝皮,一面剝一面評價着:“這品種不行,看模樣就知道味道不會很好,等明年春天的時候去縣城裡買一些品種好些的蜜橘樹種來,過三年就可以結果子了。”
將橘子丟入嘴中,沒有想象中的酸味,只有一種淡淡的酸甜和一種說不出什麼味道的味道,勉勉強強倒也能吃。
一顆橘子消滅完之後,他才得瑟的說:“打獵果然要騎馬才行,你看我今天的收穫!”
他指着馬背上掛着的獵物,先前張沁兒就粗粗看了一眼,知道他的收穫應該不錯,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這片林子還沒有深度開發,如今村裡的人除了周光勇和田家的人之外,鮮少有人上來打獵,就算上山,那也是在山的邊緣,不會跑這麼遠的地方來。
何況大家都沒有馬這種代步工具,憑藉着雙腿,來回走這麼遠都需要耗費不少時間了,就算周光勇也不太會跑這麼遠來打獵。
在鄭成凱的展示下,張沁兒才仔細看清楚了,除了最常見的野雞和兔子,還有一隻半大不小的黃麂,張沁兒就笑着說:“你不是要打狐狸麼?怎麼沒有看到?”
鄭成凱頹敗的說:“連跟狐狸毛都沒有瞧見,還打什麼呢?”
這麼一說,張沁兒也想起自己在這片山裡沒有瞧見什麼狐狸之路的,而周光勇也並沒有獵到狐狸,於是安慰着:“也許這一片沒有狐狸呢!”
“倒也不是,我記得前年我跟着我爹過來打獵時,倒是看到一隻火紅色的狐狸,我爹追了半天,最終只是射傷了它,還是被它跑了。”
“狐狸大多是有靈性的,估計受傷之後就去更加深遠的森林中了。”大山之中多妖孽,山林越是茂盛,裡面的動物越多,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越危險,至今張沁兒倒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香榧樹那邊一帶,再遠她是不敢去的。
鄭成凱感嘆了一會,倒也不氣餒,對於今天的收穫,他也是很滿意的,張沁兒就說:“我們慢慢的走回去吧,如今天熱,獵物是收不住的,一時間也沒法吃完,不如就算了,反正打獵也是放鬆。”
鄭成凱點了點頭,他並不擔心獵物的處理,吃不完總可以送人,不然丟掉做肥料也行!
鄭成凱幫着將張沁兒的揹簍也放在馬背上,兩個人則慢慢的步行着,並不需要牽馬,那匹被馴服的馬一面悠哉的啃着青草,一面跟隨在身後。
湛藍的天空白雲流動,陽光透過樹枝,灑落斑駁的光點,時而擡頭望去,能夠看到無數碎裂的陽光,耀眼如斯。
兩個人靜靜的走着,只有枯枝落葉被踏踩的聲響,寧靜安好。
“其實這裡倒還不錯。”
良久,鄭成凱低聲感慨着,又問:“你們家以前是什麼模樣的?”
張沁兒想了想自己剛到這個時代的那會,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不知不覺中,她竟然已經度過這麼多事情了,想當初醒來之後就面臨着逃難,緊接着又陷入悽慘的逃荒中,食不果腹的情況下憑藉着前世的一些小點子,這才艱難的存活了下來,想想還真是不容易啊!
“以前啊……是在黃河支流邊上,家裡過的挺一般的。”張沁兒嘆息一聲,心想,若是沒有那場滅絕的災難,也沒有那場動盪的洪災,她如今又過的如何呢?
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張志仁和楊氏一家所住的房屋,在那個時候,張老頭和連氏是絕對的主宰,張志廉的地位堅固,張志仁和張志禮的身份也已經成形,若是更改,必定要費不少功夫,而她真有這個能耐嗎?
能走到如今這一步,還多虧了那場災難呢!嘴角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張沁兒說:“如果我說幸好有那場洪災,讓我們一家來到這裡呢?”
鄭成凱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張沁兒會這麼說,隨即也笑着說:“是啊,我也慶幸有那麼一場洪災,才讓我認識你這麼個有意思的傢伙。”
兩個人相似一笑,眼眸中盡是流光瀲灩,只覺得心中尤其的舒暢,一路走,一路說着閒話,已經來到山腳上的水庫邊了,這水庫是張老頭帶領人勘察地形之後挖出來的,水庫呈半月形,因爲酷暑的緣故,裡面的蓄水量並不多,能夠看到裸露在外面的大片黃土。
“明年這裡的官田就要種植水稻了吧。”鄭成凱望着這水庫,想象着富足村的那些官田全部變成水稻田的景象,然後抿脣笑着說:“等一旦成功變成水稻田,種植水稻之後,知縣大人的政績就要明顯提升了。”
如今對官員的考覈最重要的兩點就是土地和人口!因爲一場洪災,臨川知縣接納了大約三百餘人,又造出幾百畝的官田,再加上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富足村就人人住上青磚屋子,這樣的政績,再加上上面的人願意美言幾句的話,知縣大人升遷就是絕對的事情了。
提起這點,張沁兒不由得想起鄭成凱的老爹鄭伯景大人,想當初可是他一力促進了如今的局面,於是說:“這件事你爹的功勞才最大!”
鄭成凱看着張沁兒一眼,卻無奈的笑了笑,說:“我爹是吏,就算有功勞,那也是知縣的。”
是啊,吏!一個這樣的身份,就阻止了鄭伯景的雄心壯志,就算再有本事,混的再好,也不過在臨川一地順風順雨罷了。
“如今想想,你爹想讓你讀書走科舉,也是正常的,你也想如此嗎?”就算有功勞,也是上司的,古今中外,應該都差不多吧。
“我爹是刑法司吏,按照規則,我就算再無能,也可以在衙門有一個身份的,若是我再努力一些,等我爹退下之後,我坐他的位置也是可以的。”鄭成凱說着,話裡雖然不太感興趣,卻充滿了自信,雖然他讀書不多,但是從小跟在鄭伯景身邊,別的本事沒有,做人做事的本事還是學到一些的。
“對了,如果民買官田如何?”張沁兒忽然問起這樣一個問題來。
鄭成凱一愣,隨即問着:“你想買官田?官田一般會大批量的出售,幾畝幾畝的是不會賣的。”
張沁兒就說:“我只是有這麼一個想法而已,如今整個村裡最好的田地就是官田,如果我想購置田地,恐怕還得打這批官田的主意……不過這個也不急,畢竟我目前身上的錢也不多。”
張沁兒含笑說着,這只是她一個想法,想要實施沒有個幾年的資本累計還真行不通的。
鄭成凱一聽,就說:“既然這樣,那就不急,等幾年之後,我再給你想想辦法,慢慢的將這批官田買下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