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張貞孃的親事,張老頭一張木訥的臉就添了幾分喜事,這老女兒終於要出嫁了,做爹的人心情肯定很是歡喜。
“雖然天老三做事不牢靠,不過好在人不錯,加上田老頭也親自過來找過我了,我們兩家也算得上門當戶對了。”張老頭帶着幾分喜氣的說着,既然提起了老女兒的親事,張老頭又不免提起大女兒來。
“要是春花也在就好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日子過的怎麼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是好歹父母心中也會時常記掛着。
前年逃的匆忙,想着春花是外嫁女,就算有什麼事也不會牽連到她,所以張老頭和連氏都沒有想到要去通知春花。
春花?張沁兒一愣,在腦海中搜索着這個名字,發現只依稀有一個精明婦人的形象,其他的並不太清楚了。
看着張沁兒一臉迷惘的樣子,張老頭不由得感慨時光匆匆,說:“春花是你大姑姑,出嫁之後很少回家,你們這些小輩怕是都記不太清了。”
“哦,是大姑姑啊,我還記得!”被張老頭這麼一提起,張沁兒腦海中的印象頓時就深刻了起來,馬春花的確是她的大姑姑,十年前就出嫁了,那時候張沁兒的本尊都還沒有出生呢,之所以腦海中有印象是源於謝氏以前抱怨時說過的一句話!
“剛剛出嫁的時候,每個月都回來打秋風,空着手回來,拉着一車的東西回去,也虧她好意思!這眼看着日子過的好了,在黃石鎮開了一家雜貨鋪,每個月有那麼一些錢了,居然連過年都不回來了,只託人帶了二斤紅糖!呸!稀罕她那二斤紅糖!”
這是謝氏的原話,從這些話中,就大約知道春花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了,難怪家裡人很少提到她,要不是張老頭這會兒提起,張沁兒都快忘記她還有一個大姑姑了。
不過忘記便忘記,如今沒有意外的話,此生估計也不會和這個大姑姑有所牽扯了。
因這麼想着,張沁兒心情很放鬆,又和張老頭聊了幾句,謝氏就在廚房喊着:“吃飯了。”
於是張老頭便帶着張沁兒到堂屋裡坐着,連氏已經坐在桌子上了,熟練的開始分配,照例給張沁兒的會稍微少一些,張沁兒也不在意,反正天氣熱,她也沒有多少胃口,待會回去摘根秋黃瓜吃還爽口一些。
吃過飯,張沁兒就到後院轉了一圈,烈日炎炎的照射下,短短的時間,薄薄的溼紙就已經曬的半乾了,張沁兒找了一張最初做好的,用手摸着,已經全乾了。
“沁兒,怎麼樣?”張志廉很關心這批紙,湊上前問着。
張沁兒把玩了一下紙張,從外觀上看來,顏色略黃,並且質地粗糙,夾帶着較多未鬆散開的纖維束,表面不平滑,接下來張沁兒先是搓揉,再用力撕扯,發現它的柔韌度並不是很高,像白麻紙、構紙等就算用力扯都很難扯開的。而他們做出來的紙卻很容易被撕開,搓揉之後的痕跡也會存在,並不會逐漸消失。
看到這些,張沁兒心中就知道了,這批紙只能稱之爲紙而已。
“大伯,我們拿筆墨試試吧。”張沁兒開口說着,跟在張志廉的身後去了他房中,張志廉拿出筆墨,親自執筆,在紙上書寫了幾個字。
只見落筆之處墨汁四溢,字不成型,不多時就染成一團墨黑,依稀可以看見字跡罷了。
張志廉眉峰緊蹙,知道這批紙是失敗了。
張俊傑似乎找到了理由,當即就冷着臉衝張沁兒罵着:“我就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麼可能會造紙,你就是耍我們玩的!”
張沁兒面不改色,她指着桌子上的紙,一字一句的問着:“這是什麼?不是紙嗎?”
張俊傑下意識就想說不是,但是又遲疑了,桌上的紙雖然不能書寫,但是那的確也還算是紙。
“沒有我,你連這種紙都造不出來!你還有什麼臉面嘲笑我?”但凡實驗肯定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的,否則豈不是逆天了!
這次的造紙過程是最簡易,用料也是最簡單的,幾乎沒有配方可言,爲的就是想看造出來的紙會是什麼樣子,然後再針對這些缺點一一進行改良。
“好了,俊傑!”張志廉終於做出了決定,他阻止張俊傑和張沁兒槓上,心想張沁兒能夠造出這樣的紙,那麼能夠寫字的應該也是可以的。
於是轉頭看着張沁兒,說:“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夠造出能夠寫字的紙?這些紙只怕只能用來包東西了。”
張沁兒說:“這也不是一日就可以做成的事情,我先拿一些紙回去好好的研究一下吧,但是下次再做我也不保證一定可以造出很好的紙來,所以你們要是要求我一定要弄出好紙,就算了吧。”
張志廉這會兒不敢得罪張沁兒,忙說:“現在能成功造出紙來,就不錯了,哪裡會責備你。”
張沁兒眸中泛笑,心想你這會兒不是心中在責備,嘴裡卻不敢說嗎?
又到後院拿了一半的紙,因爲這紙用處不大,張俊傑也沒有阻止她,只是心中爲她的失敗而隱隱感到高興。
張沁兒白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抱着半乾的紙就回去了。
到家之後,張沁兒就把這些紙重新鋪在架子上曬着,張樂兒聞訊而來,站在旁邊打量着那些半乾的紙。
“哎,沁兒,你真的把紙造出來了啊!”張樂兒興奮的喊着,旁邊的楊氏也很是高興,都覺得能夠把紙造出來很神奇。
張沁兒苦笑,說:“造是造出來了,但是不合用。”
“怎麼了?除了黃了一點點,看着挺好的啊。”張樂兒不解的問,她又打量了一下紙,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好。
張沁兒就把之前的測試結果說了出來,然後說:“還得想一想配方纔行,這樣胡亂弄出來的,不成大用。”
除了想造出能夠書寫的紙,張沁兒更想造出能夠上廁所用的衛生紙,關於衛生紙她倒是知道必須紙漿足夠的細密才行,但是也需要一定的韌度,否則到時候用的時候一沾上水份,立馬就爛了,那得多尷尬啊。
“那接下來怎麼辦?”張樂兒就問着。
“不急,等嘗試之後再說。”
“你怎麼嘗試?東西都在老宅那邊,何況我聽你說做一次紙也挺費力費時間的。”張樂兒很是不解,她原本是想跟着張沁兒去老宅那邊看熱鬧的,但是馮氏得去擔水澆菜,她得在家裡幫着洗衣裳和照顧甜兒小寶。
張沁兒指着攤開的那些半乾的紙,說:“就靠它們!”
成型的紙也是纖維構成,把它們絞碎浸泡之後,又可以重新變成紙漿,再進行添減等重新做出紙來。
這些張沁兒就算說了,張樂兒也是不懂的,於是隨便說了幾句,張沁兒就一頭鑽進她的專屬實驗室了,那裡面堆着許多東西,除了先前製作蠟燭肥皂的工具,還有不少藥材和礦物質。
礬、魚膠、黃雄、硃砂、硫磺、生石灰和一些染料都應有盡有,就算暫時用不到的,張沁兒也習慣購買一些,以用來備用。
坐在書桌前,張沁兒開始拿出紙筆將這次造紙的過程和用料都詳細記錄下來,她還是習慣用削尖的炭筆,這樣記錄的速度會快很多,清閒的時候,纔會拿毛筆練習幾個字,省的在重要場合需要寫字時而露醜了。
造紙一般是用桑皮、楮皮、檀皮,稻草和麥稈雖然可以,但是幾乎都是處於配角的地位,比如宣紙便是用青檀皮加上稻草做成的,但是它對材料十分的挑剔,就算用同樣的工藝,不是同樣的材料,也是無法做出真正的宣紙的。
這一次的造紙,張沁兒以就近原則,只在山裡搜尋了一些樹皮和部分藤麻,用料很複雜,也導致它們的纖維粗細不一,只能用作包裝了。
所以張沁兒打算髮動村子裡的人去山裡剝新鮮的楮皮出來,夏天的楮皮叫牙皮,從樹上很容易剝落,作成的穰是黑色的,十冬臘月的樹皮和樹幹粘在一起,剝下的時候帶着樹幹上的東西,這樣做出的穰是白色的,而如今已經入秋,樹皮逐漸和樹杆粘在一起,做出來的紙應該也是白色的。
山裡的楮樹並不多,單靠一兩個人的人力很麻煩,所以張沁兒就把這件事交給張志廉去做,反正現在沒有做出成功的紙張之前,張志廉還得聽她的話。
又過了幾日,張志廉就過來說已經準備好兩麻布袋的楮皮了,張沁兒就讓他把新鮮的楮皮泡在清水裡,然後再放到石灰水中泡兩三天左右,最後在大鍋裡蒸煮一天一夜。
這流程就有些麻煩了,但是張志廉沒有說二話,回家做着前期準備去了。
而這些時日,除了造紙的事情,玉米也徹底老了,得去林子村崔家收租子,張志仁不在家,楊氏就趕着驢車帶着張沁兒一塊兒去,忙碌了大半天才帶回來幾十個麻布袋的玉米,攤在院子裡滿滿的。
因爲再過不久還得來收花生,所以張沁兒也沒有急着問崔家是否想做她們家的長工,只吩咐崔家讓玉米地歇着,不要再種任何東西,明天春天好種甘蔗。
秋天已經逼近,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池塘裡的蓮蓬已經成熟了大半,不過張沁兒這會兒沒空,等着永安那個調皮蛋回來再摘蓮子呢,相比起忙碌的楊氏和張沁兒,馮氏和張樂兒就顯得輕鬆了很多,至於烏桕蠶賣出之後,她們兩個就清閒了很多,除了照顧兩個小的,也就是地裡的活要幹一下,除此外又恢復了做繡活的好習慣了。
一大早,張俊峰就過來叫人了,他說楮皮已經泡過又蒸過了,就等着張沁兒過去把關,張沁兒也對這次的造紙很期待,於是趕緊過去,打開大鍋一看,發現裡面的楮皮纖維已經徹底軟化了,於是讓張俊峰他們拿到河邊將石灰和其他的雜質徹底洗乾淨之後再放在石碾上碾成穰出來。
這次的材料有些多,在家裡靠井水自然不夠,必定得到河邊去才能夠徹底清洗乾淨,張志廉不敢有怨言,帶着兩個兒子拿籮筐挑着朝河邊走去。
洗淨之後,又用石碾碾成穰,再用鍘刀切碎然後用工具壓成鬆散狀,之後還要放入石臼之中搗上一會,使植物纖維變得更軟更細,最後放入石缸之中淘漿,再加入楊桃藤液,攪拌之後,變成均勻的紙漿。
張沁兒伸手沾了一些紙漿,用拇指和食指摩擦着,感覺很細膩,這次應該是不錯的了,於是拿着竹簾朝缸中一抄,手腕一抖,白色的紙漿就在竹簾上均勻的攤開,纖維則交錯覆蓋,變成一張薄薄的溼紙,張沁兒用手將溼紙撕下,放在木板上曬着。
這批紙張單從溼紙上來看,就知道纖維很細密,紙張的柔韌度應該會好一些,另外吸水性則會差一點,不會使得墨汁暈開,不能書寫。
只是張沁兒心中所期待的衛生紙還是沒有做出來,於是她說:“大伯,剩下一部分紙漿,我再添一樣東西進去。”
張志廉有些不解,問着:“爲什麼現在不能添?時不時這批紙又做的不成功?”
爲了造紙,張志廉可是自己拿出錢來置辦這些工具,又拿出錢找村民買了一些楮皮,要是還是不成功的話,張志廉可就沉不住氣了,畢竟白花花的錢變成只能包裝東西的草紙,誰心裡都不會開心。
張沁兒沒打算把自己的目地一開始就說出來,只說:“我也不確定,這些紙漿看起來不錯,應該會成功,但是我還有一個法子,你剩下部分紙漿給我試試就好,否則這次不成功,下次還得再試。”
張志廉沒了法子,只好讓謝氏快點撈紙,自己則心焦的等着溼紙幹了之後,再去測試一番,他要求倒不高,只希望做出能夠書寫的紙就行。
石缸裡的紙漿越來越少,張沁兒就叫他們停下,然後自己又舀了一瓢水,拿出一個瓷瓶,將裡面的液體倒了進去,這是她研究出來的一個紙藥,功能和楊桃藤液差不多。
攪拌均勻之後,張沁兒親自拿竹簾撈紙,將這批紙放在另外的地方,省的混淆了,把這些事情一一做完,洗石缸鍋子之類的事情,自然犯不着張沁兒來做,依舊讓謝氏做去,這也是張沁兒心中的惡趣味!
看到以往總是欺負楊氏馮氏的謝氏如今苦不堪言的不停幹活,張沁兒心中就微微的暢快。
因爲很想知道自己想要的衛生紙是否會做成,這一次張沁兒一直在老宅等候的,期間和張貞娘張蓮兒她們說了一些話兒打發時間。
午後的陽光很烈,悶熱的空氣使得人也昏昏欲睡,張沁兒趴在張貞孃的牀上午睡一會兒,讓做繡活的張貞娘過一個時辰再叫她。
說起來她真是佩服張貞娘,這麼炎熱的天氣,還在不停的做針線,讓她休息一會兒,也不肯,怕時間來不及,嫁妝沒有準備好的話,會被人笑話的。
午睡之後,太陽偏西,不再那麼炎熱了,張沁兒走到後院去看情況,紙張靜靜的鋪在木板上,因爲有風的緣故,邊角被一些鵝卵石壓着。
風和陽光的作用下,紙張已經全部幹了,張志廉也睡了一個午覺,這會兒也到後院中來看情況。
照着上次張沁兒測試的手法,張志廉先是拿起一張紙,紙張的表面很光滑,比上次做的顯得細膩很多,搓揉之後,印記也不算特別的深,有一定的韌度,從表面上看,應該算是不錯的了,張志廉心中大喜,笑着說:“沁兒,這次應該成功了!我趕緊拿筆墨試試!”
說着就高高興興的朝屋子裡走去,而張沁兒的關注點確實在最後一批紙張上,她撫摸着那些紙,眉眼中滿是笑意。
紙張很柔軟,手感很不錯,雖然沒有達到前世衛生紙那般的綿軟柔和,但是也還算不錯了,她倒了一些水在紙上,水速度的暈開,用手去戳溼紙部分,有一定的韌度,並不會馬上就戳出一個洞出來,這樣拿一張紙對摺之後,就可以使用了。
很好,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正在張沁兒高興的時候,張志廉已經笑着走過來了,他手中拿着一張紙,上面則寫着幾個字,看着乾淨的字跡,張志廉心中滿是得意。
“成了!這次的紙能夠寫字!”
又看着張沁兒手中拿着的紙,只一眼,他就知道這樣的紙是不能寫字的,不由得搖頭,說:“還不如只做這一種,你後面加了什麼東西,都毀了!”
張沁兒笑着說:“這紙我覺得倒不錯,既然大伯不喜歡,我就全部帶走了。”
說着也不顧張志廉反應過來,就開始動手收紙張了,張志廉嘴皮蠕動,最終倒也沒有說,反倒是張俊傑風言風語的說:“我看你這是想消滅證據,做出這樣的紙來,真是沒用。”
張沁兒頓時無語,這張俊傑看樣子是大腦內存不夠啊!明明他老爹手裡的那批能夠書寫的紙不也是她做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