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娘年紀同周李氏差不多,只是周李氏這兩年養尊處優,包養良好,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多歲,而何大娘距離上次出現又蒼老了許多,頭髮中夾雜着白絲增加了不少,面容憔悴,看上去就像是將近六十歲的老嫗。
聽到錢婆子的聲音,她有些怯怯地擡頭,又飛快地垂下眼睛,一副隨時都會受到驚嚇的模樣。若是一個年方十六的少女做出這樣的舉止,還可以說是羞怯可愛,由一個老婦人做,便只會讓人作嘔。
錢婆子同周家的關係還不錯,即使周李氏成爲了誥命夫人,也時常上門聊天八卦,當初周青梅同何家斷絕關係的時候,她也是在場的。一見到何大娘,立即冷哼了一聲。
“你又來做什麼?”難道是看青梅日子好過了,就想過來沾光嗎?想都別想!
何大娘聲音怯生生的,“我,我只是聽說青梅再嫁了,所以打算過來看看。”
錢婆子能和周李氏相處投契,脾性和三觀也是差不多的,她可不會因此給何大娘留情面,“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在公堂上,你不是已經將青梅直接賣給周家了嗎?現在看人家發達了,就想複合?你要不要臉啊,真當天下的道理都爲你們開設的嗎?”
何大娘連連搖頭,“我,我沒有這個想法的。”
即使有也不敢。在周安寧成爲鄉君後,何大娘的兒子何青苗也曾想過上門和周家修復關係,安寧一點情面都不給他留,直接以一個攀附貴人的罪名送到衙門中,惹得何青苗被打了二十板送回來,在家養了一個多月纔好,整日在家咒罵個不停,在外頭一句屁話都不敢多說。何青苗和他那個心大的妻子在安寧毫不留情的手段面前,根本沒膽子多做什麼小動作。
錢婆子輕蔑地看了何大娘一眼,說道:“李氏給青梅準備的那份嫁妝,至少也有兩千兩銀子,這還只是婆婆呢,不像是某個自稱是親生母親的人,恨不得將自己的女兒賣出一個好價格。”
像是厭煩極了何大娘那副隨時都會露出被人欺負的表情,錢婆子懶得同她扯下去,轉頭對媳婦於氏說道:“走吧,我們還是回去吧,省的不知道的人見她這樣,還以爲我們欺負她了。”
她雖然不知道何大娘是過來幹嘛的,但以她對周家的瞭解,想也知道她即使心裡有什麼小九九也不會得逞。安寧那丫頭可是十分能幹的。
於氏緊隨着自己婆婆身後,忍不住問:“娘啊,那人是怎麼回事啊?”
錢婆子則是開始給媳婦科普起了以前的事情。
風聲將她們婆媳兩的對話隱隱約約送了過來,何大娘臉色白了白,擡頭看着周家,暗紅色的大門有種莊嚴的氣息,綠瓦紅牆,整一個大戶人家的氣派,單單只是看着宅子外面的樣子,都可以想象出裡面雕樑畫柱的富貴場景。不像是她所住的屋子那般,低矮破舊,昏暗潮溼。
或許是她太過貪心,所以纔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吧,女兒與她斷絕關係,兒子只當她是做事的僕人,媳婦對她也頤指氣使的。
那時候在周家的那段日子,反而是她最舒心最開懷的時候了。
她垂下眼簾,想起自己這趟過來的目的,鼓起勇氣,敲了敲周家的宅門。
開門的是章古——因爲周家已經將玉山村那宅子的東西都搬過來的緣故,章古也就不用守着那房子,直接跟着進城來了。章古來到周家的時日不長,因此並沒有見過何大娘,只以爲她是平時同周李氏來往的婦人,估計也是過來看曬嫁妝的,隨口問道:“這位嫂子,你是?”
何大娘難得聰明瞭一回,知道自己若是直接說自己是青梅的娘,恐怕很快就會被請出去,她想起了錢婆子她們說過的話語,說道:“我是來看曬嫁妝的。”
章古點點頭,將她帶了進去,“今天來看的人有不少呢,不過現在基本都已經回去了。我們老夫人真是個好人啊,對三夫人也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咦,你既然是周家的朋友的話,那應該知道三夫人的孃家吧?我聽說她孃家都在,只是因爲一些原因直接斷絕關係了,你清楚是怎麼回事嗎?”
章古難得有了八卦的心情,便想着問一下何大娘。
何大娘的臉色青了青,最後只是說道:“我,我也不清楚。”
她的到來自然隱瞞不過蔚海蔚景,只是這兩人覺得她起不了什麼波瀾,若是不讓她進去,說不定還會在門口直接鬧開來,因此才默許了她的進來。不過蔚海還是通知了一下安寧。
安寧在知道後,忍不住嗤笑一聲,將頭上的白玉簪拿下,換了一個十分華貴的紅寶石登雀步搖上去,一個簡單的細節變化,便平白使得她多了幾分威嚴的氣場。
“走吧,我們也去會一會這位吧,看看她今天過來是什麼打算。”
桂圓嘀咕道:“真是不要臉的一家人。姑娘,要通知三夫人嗎?”
安寧搖搖頭,“先看看她來意再說,我怕她裝可憐,然後嫂子說不定會稍微心軟。”她頓了頓,說道:“不過可以通知一下我娘。”對於這種不要臉的人,她孃的戰鬥力可是比她強多了。
當安寧來到放嫁妝的正廳時,何大娘正怔怔地望着兩匹的妝花緞子出神,章古已經回到了他看門的位置,除了何大娘外,正廳中還有章古家的在。她今天的工作就是負責看着這些嫁妝。雖然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那麼缺德的人偷嫁妝,但架不住萬一啊。
安寧在邁入廳裡的時候,刻意放大了腳步聲,直接驚醒了何大娘。
何大娘看着她,瑟縮了一下脖子。
安寧冷眼看她,“你今日過來有什麼事情嗎?”
章古家的見她語氣不對,有些遲疑地開口:“姑娘,她不是咱們家的街坊朋友嗎?”那她丈夫將她放進來,是不是做錯了啊?
安寧直接冷笑,“我們周家可沒有那種忘恩負義的朋友。”當初何家的舉動可不僅僅是忘恩負義可以形容的。
何大娘眼眶紅了紅。
又來了……又是這種受欺負的樣子。
安寧一看到她這樣就心頭火起,“如果你今天過來只是爲了掉眼淚的話還是儘快離開,別讓你那比水還不值錢的眼淚髒了我們的地。”
何大娘說道:“我,我只是想看看青梅。”
“哦,那你是以什麼立場來看她的?”
“我好歹也是她的孃親。”
“當初偷我們周家的東西,還將事情推到嫂子身上的時候,你可沒記得你是她娘。再說了,白字黑字寫得好好的,嫂子同你們何家已經沒有半點關係了。你臉皮臉皮究竟是厚到什麼程度,還能夠在這種情況下上我們周家的門?”若不是因爲周青梅的緣故,安寧早就將這人送官去了,和她兒子一個待遇。
“呸,我說屋子裡怎麼突然臭不可聞的,原來是你過來了啊。”周李氏直接殺到,一臉鄙夷地看着何大娘。
何大娘又是那種要哭不哭的樣子,“我,我聽說青梅打算再嫁,所以過來看看。”
“哦,那你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吧?”安寧涼涼道。
周李氏更是難得揚起了嘲諷的弧度,“來看看?既然看了,要不要添妝一下?”她直接拿起那套紅寶石頭面,“這是安寧給青梅的添妝。”
指着全套的金首飾,“這是慧姐兒給的添妝。”
“這田地和這宅子,都是我送給青梅的。”周李氏倒是沒提她私下給周青梅的一千兩,冷笑道:“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口口聲聲說青梅是你最疼愛的女兒,那麼你今天特地上門,是打算給她送什麼添妝禮?”
她視線在何大娘空蕩蕩的兩手上掃了一圈,諷刺道:“不會是打算送兩塊臭豆腐吧?”
何大娘被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若是尋常人被周李氏這樣擠兌,早就已經落荒而逃了,她偏偏還是站在這裡,說道:“親家母,你真的打算讓青梅再嫁嗎?”
周李氏啐了她一臉,“誰是你親家母?你再亂攀附關係,我就揍你一頓。”
何大娘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說到做到,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趕出去,連忙說出來意:“我今天過來,只是想同青梅說一些話。”
“免了吧,你以爲隨便說點好聽的話就可以讓人原諒你,是不是想的太輕鬆了?”
經過了他們家幾年的調教,或許周青梅會心軟,但卻不會因此而同何家複合。要知道,當初安寧直接將何青苗送到衙門中時,周青梅也是沒說什麼求情一類的話語。
何大娘小心地看了一下週李氏的表情,說道:“青梅她現在這樣,是我以前沒教好她。”
“?”安寧對於這樣的對話有些摸不着頭腦。
周李氏道:“幸好她是被你丈夫教導的,若是被你教導的話,我可不敢要。”
何大娘忽略周李氏的諷刺,語氣誠懇,“她既然嫁到了你們家裡,就是你們家的人,即使安隆去世,她也應該爲安隆守節好好撫養聰哥兒長大才是。怎麼能夠不守婦道,另尋人再嫁呢?我們何家的名聲都要被她給敗壞了。你們放心吧,等我見了青梅以後,一定會好好說她的。”
聽到這番話,安寧目瞪口呆——她家三嫂肯定不是她親生的吧?這是親生母親所能說出的話嗎?她以爲這何大娘多少會悔悟一點,看來還是她高估了她的道德底線。
她橫眉冷笑:“你們何家還有名聲這東西嗎?整個開原縣誰不知道你們家那點破事,無情無義無恥,說的就是你們。我嫂子再嫁,我們都沒反對,你們操什麼心呢!”
周李氏看穿了何大娘那點小心思,“你以爲再嫁只是青梅一個人的意思,所以打算這麼說來討好我們嗎?你想太多了,她再嫁的對象還是我給她尋來的。”
何大娘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呢?難道不是青梅自己的自作主張嗎?
她吶吶開口:“你們難道不想要青梅替安隆守節嗎?”
周李氏說道:“我們不像某個黑了心肝的人家,恨不得把女兒連肉帶骨頭一起稱斤賣。你走吧,我們家不歡迎你。”
見何大娘仍然沒動彈,周李氏眉毛一橫,“還是說,你打算讓我喊人把你打出去?”
何大娘生怕她這麼做,連忙轉身就要走,她今天來這趟看來是失算了。
她一轉頭,就看見她曾經的女兒青梅一身碧色衣裳站在門口,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何大娘心中有一瞬間的心虛,隨即又說道:“我聽說你再婚的人家是個舉人,娘真爲你感到高興。”雖然是祝賀的話語,但聽起來卻有些言不由衷。
周青梅語氣平靜,“你剛剛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
她眼神無恨無怨,卻讓何大娘感覺自己心中的那些小算計都無所遁形,她想解釋些什麼,在她們三人瞭然的目光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寧直接走到周青梅身邊,挽起她的手,說道:“嫂子別難過。我們全家都希望你幸福呢。”
周青梅眼神溫柔了下來,扯了扯嘴角,“我不會難過的。無關緊要的人的想法,我纔不在乎。”說起來也好笑,她的婆婆和小姑子盡心盡力想讓她有個美滿的未來和幸福的生活。她的親生母親,卻竭力想利用她的守節來換取周家的原諒。
若在以前,她恐怕會因爲她親孃的做法而傷透心,現在卻已經沒有心痛的感覺了,因爲她已經徹底放棄了。
在她雲淡風輕的語氣中,何大娘感覺自己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一直麻木着的心也有了些許的疼痛。
她以爲即使文書上寫着他們斷絕了關係,但血脈上的緊密聯繫仍然不會變,只要時間過去了,青梅總會心軟原諒他們的,就像是過去那樣。看着女兒無波無瀾的神情,她在這一瞬間徹底明白了,女兒是真的不要他們了。
她心中一委屈,眼淚就下意識掉了下來,“你,你真的不願再認我這個母親了嗎?”
若是以前,看着她哭成這樣,周青梅肯定會好好安慰她,現在的她,卻反而一點感覺都沒有。
安寧笑眯眯看着何大娘,說道:“幾句好話就想將過去傷害一筆勾銷,你想得還真美。你若是真把嫂子當女兒,可以啊,你隨便添妝一百兩的東西,我就相信你的誠意。”
一百兩……何大娘差點沒喘過氣來。她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銀子?
安寧冷笑道:“既然拿不出這誠意,就別再說了。你們家偷了我家臭豆腐的房子,這兩年下來,也賺了差不多有一百兩了吧。我只是讓你們把這筆錢還回來而已,我還覺得便宜你們了。”
“我,我們真的沒錢。”何大娘說道。
安寧相信這話是真的。何大娘之所以現在看起來那麼憔悴,一方面是兒子和媳婦苛待她,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何家沒錢。因爲臭豆腐的緣故,何家倒是賺了一點,只可惜何青苗很快就被某個狐朋狗友勾引,剛賺了一點錢就忍不住投入賭場中,日復一日,成爲了一個賭徒。那狐朋狗友當然是安寧所安排的。無非就是給他們一個教訓罷了。
“沒錢就別在這裡嘰嘰哇哇的,章大娘,送她出去吧。告訴章古,下次見到她的話,直接關門,不用理她。”
章古家的見安寧沒有怪罪的意思,重重點頭。她平時習慣做活,力氣還真不小。何大娘直接被她給架了出去。
安寧轉頭衝桂圓說道:“等下打一盆水,把這邊地板衝一衝,好好的喜事,卻來了她,真是晦氣。”
周李氏一臉贊同地點頭,“得多衝兩遍。”
“娘,都是我不好。”
“你哪裡不好?那何氏做的孽哪裡能怪到你身上。”
她們的聲音傳入何大娘耳中,那毫不掩飾的不屑和嫌棄讓何大娘漲紅了臉。
何大娘就這樣被迫送出了周家,章古家的呸了一口,“真是看不出像你這樣的人,居然是三夫人的孃親。”
然後看都不看何大娘一眼,教訓自己的丈夫,“你啊,以後還是小心一點,別什麼髒的臭的都讓裡面放。姑娘和夫人心善,所以沒和你計較,下次就不一定了。”
章古有些委屈,“我哪裡想到有人這麼不要臉面啊……”
何大娘對於他們的諷刺置若罔聞,她呆呆地看着周家的宅子,片刻之後,一臉黯然地離開了。
她真的做錯了嗎?可是她明明是爲了周家着想的啊?爲什麼連周李氏都無法理解她呢?
一直到現在,何大娘仍然不清楚自己錯在哪裡,也許這個答案只有臨死前她才能真正明白吧。
……
何大娘的出現最多就是讓周李氏嘀咕了一陣,接下來仍然該怎麼辦婚禮就怎麼辦婚禮。
畢竟是再嫁,加上週青梅又是她媳婦,所以這抽禮也就辦了五桌,其中四桌都是玉山村的人,一桌則是姚夫子書院裡的朋友。玉山書院的院長是原修雅,裡面授課的先生至少也是舉人功名的。一桌基本都是舉人,這樣的配置,幾乎要閃瞎了大家的眼睛。作爲舉人,他們的言行舉止多少同玉山村那些農民們有所不同,十分惹眼。
玉山村的人大概是第一次一口氣見到這麼多舉子,一邊看一邊贊,“青梅這婚事結的還真不錯。以後聰哥兒和金寶在書院裡都不怕沒人照料了。”
“就算是黃花大閨女都未必能嫁舉人老爺呢。”
於是王悅又被拎出來說了一嘴。
其他人紛紛點頭,十分可惜地望着那一桌的舉子。唉,可惜啊,這些舉人要麼年紀大了,要麼就是有妻子了,根本再找不到第二個像姚夫子那般好條件的。
大家只能暫時歇了做媒的心思,專心致志地吃起了周家的飯菜。
周家的飯菜是出了名的美味,比城裡最大的酒樓還好吃,很快的,所有人就顧不上做其他的事情,只顧着搶食去了。
周青梅和姚夫子的婚禮就這樣順順利利地結成了。
兩個加起來超過了五十歲的人,倒是難得享受了一番新婚的甜蜜。
其中最開心的要數姚素素了,按照她的說法是,她想要喊梅姨娘親很久了。
這樣的話語一出口,便惹得周青梅不住地將她攬進懷裡,揉一揉。
雖然周青梅再嫁,但聰哥兒仍然是住在周家。周青梅則是跟着姚夫子住進了那兩進的宅子中,因爲宅子距離周家很近的緣故,她平時閒了便會直接回來周家。
周李氏在最初的不習慣後,也就很快適應了過來。
成功將周青梅嫁出去給了周李氏很大的信心,她轉而將注意力放在了即將十五歲的周慧身上。
還差兩個月就及笄的周慧眉如遠山,膚如凝脂,顏若朝華,言行舉止又頗有禮儀風度,別說是在開原縣,即使在整個宣州也不必其他的閨秀們差。因此想同周家做這門親事的還真不少。
周李氏在衛先生的幫忙之下,也舉辦過了幾次的宴會,同一些官家夫人們建立了所謂的友情。
她手中更是收集了宣州適齡的少年資料,發誓要給慧姐兒找一個四角俱全的好親事。
安寧曾經看了那小名單,很顯然,上面的名單並沒有沈以行的名字。她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過來。被周李氏寫在名冊上的,都是一些有這個意向的人家,沈家雖然看上去喜歡周慧。但每每談到沈以行的親事,那位沈夫人便說沈以行的婚事她得問過沈老爺子。
安寧可不相信這番說辭,沈以玫可是曾經說過的,那位沈老爺子並非喜歡攬事的人,加上沈老爺子比起兒子更相信沉穩聰慧的媳婦,一般沈夫人做的決定沈老爺子都不會反對。至於那位常常沉迷美色的沈老爺,他的決定基本沒人會放在心上。
因此安寧才知道沈夫人那番話不過就是委婉的推辭。心中哼了一聲,沈夫人看不上慧姐兒,她們也沒必要上趕着非要嫁去沈家。天下間的好男人又不僅僅只是沈以行一個。
這些事情,她並沒有打算隱瞞慧姐兒。沈以行在去年便被沈夫人送去了青山書院唸書,一年到頭回家都沒幾天。因此周慧這一年內,最多也就是見過一兩面罷了。當斷即斷,既然沈夫人沒這個意思,還是早日打消慧姐兒的想法比較好。
青山書院位於宣州州府,成立一百多年,堪稱是宣州最好的書院。至於玉山書院,只能說是新貴,即使有原修雅這位院長,在底蘊上比起青山書院終究不如。
當安寧將事情告訴周慧時,慧姐兒並沒有一哭二鬧錶示她這麼好,沈夫人究竟哪裡看不上她,她沉默地望着地上,半天不語。
儘管她什麼話都沒說,安寧卻可以察覺到,慧姐兒現在大概很難過吧。
她平時再是能言善辯,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失戀的小姑娘。
見素來智謀千里的姑姑難得手足無措的樣子,周慧反倒笑了。
“好了,你別這種表情,弄得好像我非君不嫁一樣。沈以行雖然好,但既然沈夫人對我們無意那就算了。”她頓了頓,說道:“我聽聞沈夫人有意同於家結親,於家妹妹我們兩個都認識的,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上等。他們兩個在一起,很是般配的。”
說到般配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語氣越發得輕了起來,輕的被風輕輕一吹,就要碎掉一樣。
安寧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眼神,心裡知道周慧要放下這段感情大概需要一點時間。
她有點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有阻止他們兩個。
周慧還安慰她,“我聽說奶奶最近在努力給我相看對象呢。奶奶從來不瞞你,她若是看中了誰,你悄悄告訴我一下好了。”
她分明不感興趣,卻因爲不想讓安寧擔心而裝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安寧也配合地點頭,“好,我一定幫你看清楚,再讓底下人偷偷調查一下,一定要找比沈以行要的。”
周慧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又十分配合地將話題扯到了李豔的刺繡上。
李豔那副三美遊園圖,經過了半年的努力,總算繡成,繡出來的刺繡巧奪天工,裡面的人物像是要隨時從畫上下來一樣,初見的時候,安寧直接被震驚了。李豔這刺繡,是用那種薄如蟬翼的娟上底圖,所用的線細如毫毛。在這種嚴苛條件下,她仍然可以繡出讓人完全挑不出任何差錯的雙面繡。安寧在上面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所謂的結。
在繡品完成後,安寧便託了蔚池將這東西送到京城裡。
兩人說着繡品的事情,又扯到了安寧京城裡的胭脂鋪,似乎關於周慧的那點失戀事情就這樣消弭在這些話題之中。
……
翌日。
安寧起來梳洗過後,順道帶着靜靜去走走,再吃早飯。
經過慧姐兒的院子時,卻看見慧姐兒正在洗衣服。
她心生不解:自從家裡多了不少下人後,洗衣服這些工作就輪不到她們了。
“慧姐兒,你在洗東西嗎?”她一出聲,正在晾衣服的慧姐兒被嚇到,手裡的裙子直接落在地上。剛洗好的裙子,又得重新洗一遍了。
安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姑姑,好好的,怎麼突然嚇人了?”慧姐兒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將地上的裙子撿起來,似乎打算重新洗一遍。
紅棗說道:“姑娘,還是我來洗吧,反正只是沾到土而已。”
慧姐兒本想拒絕,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最終還是說了一聲,“好。”
安寧繼續帶着靜靜走——他們現在的新家面積頗大,加上還有後院空曠的練武場,導致靜靜每次都跑得十分開心。鑑於安寧對於晨跑這項任務不是特別樂衷,一般情況下都是她看着靜靜跑過去又跑回來。爲了應付靜靜,她甚至還做了好幾個現代的飛鏢,皆是用十分堅固的木頭做的。
每次她將飛鏢甩出去,靜靜就打了雞血一樣,飛速地衝出去,咬住飛鏢,又跑回來求撫摸求表揚。
好好的一隻狼,被她養得跟二哈一樣也是醉了。若不是靜靜威風凜凜的樣子很能震懾人,不然就他這德行,說是狼還會被取笑呢。
做完日常的遛狼活動後,安寧將靜靜牽到她院子中,絞了絞毛巾,擦擦臉上的汗,便去吃早飯了。
今天的早餐除了小米粥、每天新鮮磨出的豆漿,幾樣小菜、醬牛肉、奶餑餑,香菇素菜包子,另外還有腸粉。這腸粉還是安寧特地教廚房的人給做的,她許久沒吃腸粉了,有些嘴饞,直接拿了一份到自己面前,又選了一碗豆漿和一個充滿奶香味的餑餑。
周慧則是選了小米粥和幾樣的小菜。
她剛吃了半碗的小米粥,呂娘子便端着一盅的東西過來了,直接將那東西放周慧面前。
周李氏則是一臉慈愛,“慧姐兒,這是我吩咐你呂大娘特地給你做的,你得全部吃完啊。”
安寧聞了聞,她鼻子還挺靈的,只聞出阿膠味,一臉疑惑,“娘,慧姐兒沒事吃阿膠幹嘛?”
阿膠是好東西,補氣補血又能養顏美容,安寧平時倒是不常吃,因爲吃了容易上火,應該說全家只有周李氏才時常吃一把。
周李氏咳嗽了一聲,眼神越發慈愛,“慧姐兒長大了。哎,若是以前啊,別說阿膠了,能有紅棗吃就很不錯了。我在兩年之前可不敢想象現在的好日子哩。”
至於慧姐兒,她的臉已經要滴出血來了,紅豔豔的。她輕張繡口,慢慢地吃着阿膠。
周李氏繼續嘮叨,“我也得抓緊功夫,給慧姐兒相看一下,尋一門好親事。”
在她的絮絮叨叨之中,安寧突然靈光一閃:慧姐兒不會是來初潮了吧?難怪呢!難怪早上她會自己寫裙子,還不要人幫忙,感情是不好意思呢。不過慧姐兒今年也十四歲了,來例假也是挺正常的。
她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成就感,脫口而出,“娘,慧姐兒是來癸水了嗎?”
這問題一出,慧姐兒連耳垂都紅了起來,頭都快低到碗裡了。
周李氏驚訝,“你怎麼知道的?誰跟你說的?”她閨女年紀還沒到,所以她不曾向閨女普及過這些,沒想到卻被安寧一語命中。
安寧嘴角上揚,“我從書上看到的呢。說是十三十四歲就會來了。”
周李氏點點頭,她家閨女平時愛看書看,說不定哪本書就提了一嘴被她知道了也是正常,“有的來得早,十一歲就來了,來得晚的據說二十歲都有。慧姐兒這樣算正常了。我小時候啊,第一次來這個,沒人告訴我,以爲自己要死了,哭得那叫一個慘啊。”
周李氏開始講古了起來,她語氣詼諧,聽得慧姐兒和安寧都不住地笑。
說完後,周李氏又叮囑慧姐兒一些注意事項,比如說不能碰冷水啊,不能吃辛辣的東西,注意保暖一類的。慧姐兒雖然臉已經紅得不能再紅了,但還是含着羞怯將這些事情一一記了下來。
周李氏說完後,又喚來呂娘子,讓她這幾天都給慧姐兒燉烏雞湯。
慧姐兒有些不安,“奶奶,不用這麼麻煩吧。”這陣仗也太大了。
周李氏沒好氣道:“你們孝子家家的,根本不懂這些。女人啊,若是來癸水的話沒好好保養身體,可是很容易落下一些病症的。”鑑於兩個女孩子都還是黃花大閨女,周李氏沒好意思說一些宮寒影響子嗣的話語。
但安寧基本還是可以猜到這些,也跟着周李氏一起勸慧姐兒。她上輩子是真的吃過這方面的苦頭。她來例假的時候,外婆已經去世,身邊也沒個女性長輩,來初潮的時候還是自己上網去百度,自己買衛生棉這些。但是因爲沒注意保暖的緣故,加上生理期吃了冷飲,導致後來例假的時候便常常痛經痛得恨不得從十四樓跳下去。
想到上輩子每次痛經後的陣仗,安寧的臉頰白了一瞬——這輩子她發誓一定得好好保養身體。
慧姐兒初潮的到來讓周李氏加快了相看的腳步,她最後從十來個人選中看中了三家,其中她最看好的是宣州判官之嫡次子莫晉書,這位今年十八,便取得了舉人的功名,可謂是少年英才。以他的年紀能取得這樣的成績照理來說,應該可以相看更好的婚事的。偏偏這位莫晉書不愛官場,只愛書畫,尤其喜歡繪畫花草,之所以會去考取功名也只是爲了堵家長的嘴。
也正是因爲莫晉書沒有什麼奮發向上的心思,所以莫夫人給自己兒子尋找親事的時候,纔會避開了那些高門大戶。
莫夫人更是以拜訪的名義來到周家,她對於慧姐兒倒是十分滿意,比起管家一類的,周家的這位小娘子對於侍弄花草似乎更感興趣呢。莫晉書是嫡次子,即使慧姐兒嫁過去,上頭有長嫂,管家也落不到她身上。倘若來了一個喜歡爭權奪利的媳婦,莫夫人才要操心呢。
在她看來,周慧就很好,淡泊名利,又喜歡花草,同她兒子肯定有共同話題。加上她相貌出衆,舉止又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性格還溫柔,完全不用擔心會同家裡的人處不來。
周李氏對莫晉書也很滿意,莫晉書對官場無愛這點在別人眼中或許會減分,在周李氏卻不是什麼大事。而且莫家家風不錯,無論是莫老爺,還是莫大少爺,身邊都沒有什麼姨娘,想必莫晉書應該也沒有。周李氏疼愛周慧,可不想讓自己的孫女嫁出去後反而受苦。
兩邊都有意的情況下,周李氏同莫夫人走得就更勤快了。
周慧對此神情倒是淡淡的,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
……
六月初的時候,周李氏帶慧姐兒去莫家一趟。安寧對於這種相親一類的向來敬敏不謝,並沒有跟着去。
回來後,周李氏將莫晉書給誇了又誇,看她那滿意的神態,簡直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這門的親事給定了下來。
安寧趕緊給她娘潑冷水,說道:“娘,你先彆着急,等我好好去調查一下這莫晉書是否有您說的那麼好再說。”
周李氏還是殘留着一點理智的,她點點頭,“那你得好好查一下,嗯,查出來後,若是個好的,你就多在慧姐兒面前說他的好話,我看慧姐兒並不是很上心的樣子。”
安寧心道:人家纔剛失戀沒多久呢,自然沒辦法那麼快上心了。
她點點頭,應了下來。
在她面前,慧姐兒倒是表現得很正常,“我知道奶奶和姑姑不會害我,若你們都覺得好,那定是個好的。”
安寧問道:“你去莫家時見過他了嗎?”
慧姐兒搖搖頭,“聽說他還在書院裡。”
“什麼書院?”
“青山書院。”
安寧有點後悔問這個問題了——沈以行也是青山書院的,同莫晉書說不定還是同窗呢。
她只好努力歪樓,儘量讓沈以行的痕跡越來越淡。
她努力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有點小成果了,卻又被一封信毀於一旦。
沈以行從書院回來了,還給慧姐兒寄了一封信。
安寧只想磨牙:你有本事給慧姐兒寄信,有本事先搞定你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