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幾人被盤查過關後進了大興縣,韋海生帶了人裝模作樣地去尋訪老船匠,其餘幾個下人則採買蔬菜肉食等等,叫了一大羣人把買好的東西送上船來,誰也沒有發現,裡面已經少了兩個人。
一輛馬車疾駛了小半天,在中午之前趕到到蕪城,裡面一名男子攙着一名病歪歪的婦人下了車,徑直往一家醫館奔去。不過片刻,兩人又出現在了醫館的後門。
男子壓低了聲音問道:“秦姑娘,真不要我等你?”
“不用,辦完事我們各自回船上去。”秦雲昭對四皇子虞澤弘布的暗哨沒興趣,也並不想這人現在就知道自己會去找誰。
兩人分開之後,秦雲昭拐進了一家成衣鋪,再出來時身上已經換了裝,手上還拎了一個小包袱,等走過一條深巷,已然換成了一個手抱襁褓的小婦人。
蕪城軍營裡,靖風正笑着跟一黨子兄弟從操練場走出來,打算去伙房打飯,一名值守的兵士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靖將軍,大營外面有人找你。”
靖風隨意笑着問了句:“你小子,是誰來找我,看你跑得這一頭汗水的!”
兵士吭嗤了一下沒說話。靖風見狀輕踢了一腳過去:“剛纔急着,現在倒啞巴了?”
兵士這才小聲說了出來:“是個小媳婦兒,抱着一個嬰兒。”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長得挺美的。”
他可是聽說,靖將軍的內眷因爲身體不便,就留在了京都調養的,這突然冒出個極漂亮的小媳婦兒,還抱了個孩子,一副找上門的架勢,讓他不想歪都不行。
靖風不由一愣;他來蕪城任職,怕此處人生地不熟,因此並不敢把家眷遷來,只讓他們就在京都安了家。這會兒哪裡會來個長得漂亮的小媳婦,抱着孩子找上門呢?莫不是那邊的人手開始動作了,想把自己先抹黑?
靖風臉色不由一肅,急步就向營門外走去。身後一羣兄弟面面相覷,突然有人問了一聲:“莫不是小嫂子找上門了?”
馬上有人壓了興奮的語氣出主意:“不如我們跟上去看看吧?”一人提議,正中大家下懷,衆人欣然而行,繞着營房偷偷摸摸地跟了過去。
大營外果然立着一個嬌俏的人影,梳了一個婦人的圓髻,頭上只簪了一支樸素的銀簪,手中還抱着一個藍花布襁褓,瞧着像是平常人家的打扮。
靖風遠遠瞧見,只覺得這身影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等到走近了,那女子轉過身來看向他,笑着喚了聲:“靖風大哥。”
靖風“啊”的一聲,看着笑得眉眼彎彎的秦雲昭差點說不出話來,手指頭點了點她又點了點她手中那襁褓,這才問了出來:“阿昭,我還沒老糊塗吧,你和將軍應該是秋季的婚期吧?”
秦雲昭噗嗤一笑,把手中的襁褓遞了過來:“幫我抱着,去那邊的樹蔭下,我有急事跟你說。”
她面上一派輕鬆從容,聲音卻含了鄭重,靖風連忙慌亂地接手小心把那襁褓抱進臂彎,這才發現根本就是裹的一團衣物;也虧秦雲昭打扮的這麼像。
兩人移步到樹蔭下,壓低了聲音說了一陣話,秦雲昭讓靖風把身上的銀子掏出來給她,就抱着襁褓走了。靖風回頭進營,瞧見一羣人擠眉弄眼地看向自己,不由笑罵了一聲:“一羣兔崽子!”
卻也沒有多解釋;阿昭這樣做,增加了些風流韻事的意味,這樣才把人帶到歪處想,纔不會想到她過來其實是有重大的事。
不過讓人誤會一陣而已,反正將軍那裡不知道就行!靖風摸了摸鼻子,開始思索要點哪些可靠人手出來才行。
秦雲昭下午的時候就回到了大興縣,又採買了一批吃用之物讓人送上了船,自己則混在一羣人中也上了船。
韋海生已經帶了個老船匠回來,把疑似滲水的地方先補了一層膠,然後靜置查看。他本就會做人,見岸上兵士增多,明知道是來監視自己這船的,也樂呵呵地拿了銀兩出來,請大家買碗酒喝。
本以爲是增加的額外負擔,結果是有外水可以拿,幾個兵士心裡頓時舒坦多了,加上船上又送來了好酒好菜,船主身邊的管事還親自陪着用了晚餐,兵士們盡興吃喝了一回,擲骰子尋樂的聲音直到亥時方歇。
將至子時的時候,一艘小船從大船上放了下來,悄然繞過此處,向遠處一個礁彎劃去。
靖風提了一盞小巧的氣死風燈,帶人藏在岸礁間等着,一見船來,連忙迎了上來。
秦雲昭讓人扶了向晨峰和王二牛上岸,把自己畫好的豬籠島海圖和島上的工防圖塞到靖風手裡,私下又囑咐了他一聲:“向大哥那裡,要勞你多費點心了。”
向晨峰進士出身,是天子門生,又是朝廷命官,這樣的人出來作證,最有說服力,若是被對方知曉,必是會第一滅口的,因此秦雲昭請託靖風務必要保護好他。
靖風鄭重點了點頭:“阿昭,你放心吧。”
秦雲昭又拿了一隻信封出來交給他,聲音更低了幾分:“如果方便,這個幫我…寄給他。”
信封的封皮上寫了“沈謙親啓”四個字,哪怕風燈燈光昏黃,也能看得清楚。靖風接過仔細收進胸前衣襟的暗袋裡,卻還裝着疑惑問了一句:“‘他’是誰?”
秦雲昭狠瞪了他一眼:“你猜嫂夫人會不會知道今天有個女人帶了孩子上門找你的事?”
靖風不敢再打趣了,尷尬地輕咳了兩聲,帶了人要走,見向晨峰還立在那裡回頭看着夜色中遠去的小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阿昭明天就要繼續行海了。”
其實已經放下了,只是心底總有一處柔軟爲她而留。告別的話早已說過,向晨峰迴頭默默跟在靖風后面走着,只在心裡又祝願了一聲:阿昭,珍重!
商船在第二天發現沒有再滲水,補充了不少水糧以後就駛走了。
一直懷疑有些蹊蹺的大興縣令全長海這才放下心來,原來還是自己多心了。
新上任的縣丞向晨峰前些時日在走訪漁村的時候“不慎掉進了海里”,雖然貼了佈告尋人,可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如今過了這些天,他也做得“仁慈義盡”了,現在只能向上峰報告縣丞溺亡了。
全長海樂滋滋地讓書吏寫好了陳情的摺子,讓人發了出去,開始想着那第二批貨運來的日子差不多就這幾天了,他得抓緊做好準備工作,讓貨物順利交接,再不能鬧出第一回的驚險了。
靖風也在緊鑼密鼓地安排人,聽着暗探回來稟報的事,沉聲又問了一遍:“事情可確實?那餘三郎沒跟別人說過吧?”
“沒有。屬下也是幾次探查,發現他也一直在暗中打探,怕他壞了事,才把他擄到一邊盤問出來的。”
父子兩人後半夜歸家,經過上漁村沙角咀時,遇到神秘的船在下貨,岸上有人交接;不慎被發現後,父親引開追兵被殺害,兒子,也就是餘三郎藏身海中逃脫一命。
餘三郎朦朧認出,在岸上接貨的一人是大興縣衙的捕頭,因此不敢報官,又不甘心父親橫死,所以一直偷偷潛在附近打探情況。
也虧得他是被自己的人發現了,要是被那邊發現,鐵定難逃一死。靖風定了心神,發了話下去:“他父子倆都是賬房出身,你讓他自己寫一份狀紙,就說……”
慶德十八年夏月,蕪城指揮同知靖風帶人值夜巡城,路遇平民餘三郎喊冤,狀告因撞破大興縣衙捕頭張順走私,其父於月前半夜在上漁村沙角咀被殺害。
靖將軍生疑,當即點兵前往餘三郎所言地點巡查,當場發現可疑船隻下貨,並猖狂拒捕。靖將軍率兵拿下匪徒,意外發現船隻運送的竟然是金錠,而產出之地是當地官員在疆圖中匿報的豬籠島。
靖將軍爲防生變,當即點兵出海,奇襲豬籠島,擊殺島上守衛四十餘人,生擒三十餘人,解救被押礦工三百餘人,繳獲書信若干。
次日,被當地大興縣縣令全長海聲稱不慎溺海身亡的縣丞向晨峰突然出現在蕪城,當街攔住蕪城按察使的官轎鳴冤,狀告全長海勾結海匪,爲瞞罪行,意圖殺害自己。
事涉海匪勾結官員,謀害同僚命官,蕪城按察使賀道平當急帶人趕赴大興縣圍了縣衙,暫時羈押全長海,收撿了全長海書信若干。
在蕪城百姓正感慨今年挺折騰的時候,緊急趕到蕪城的欽差審出兩案其實是一案,有人指使蕪城指揮使任輝、蕪城布政使王雁平、大興縣令全長海以鹽場招工爲名,私下強押勞工上豬籠島,暗中開採金礦,獲利甚巨。
經隨行工部郎中探查,若豬籠島金礦全部開採,可抵大夏五年國庫收入。而欽差更是審出,這指使之人,線索隱然指向的,竟然是大皇子虞澤元!
這一步棋下得既乾淨利落,又手段迅速,直如雷霆一擊,教人反應不過來。直到欽差帶了一干人犯,還有向晨峰、王二牛、餘三郎等證人回京時,途中才屢次遇上刺殺;卻也已經晚了。
因爲欽差臨時點了蕪城指揮同知靖風將軍隨行保護,衆人終於九死逃得一生。
等欽差好不容易回京陳報案情當日,皇上將他喜歡把玩的一套黑胎青瓷茶具摔了個粉碎,拒不見前來求情的獨孤皇后,令人將她“請”回了坤寧宮,無上諭不得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