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昭微微一愣,心裡咯噔了一下。她把臉塗了這麼多麻子還有那麼一大塊胎記,這樣都能被認出來?
向晨峰顧不得桌上的酒杯被打翻,袖子上浸漬了酒液,帶了幾分疑惑注目看向秦雲昭:“秦雲昭?!”語氣有些疑問,卻是肯定的成分居多。
開店需要拿了戶牒辦了官引才能開,就是這時不承認,這位向大人回縣衙一翻檔記,也能知道自己叫秦雲昭。秦雲昭一邊後悔沒能弄到幾份假戶牒,一邊大方的認了:“民婦正是,不知大人爲何認得民婦?”
向晨峰的目光從她的臉上落到她隆起的小腹上,閃過了濃濃的不解:“阿昭,你…怎麼會不認識我了?還有沈……”
“民婦受過傷,醒來後就忘記了很多前事。”秦雲昭勉強笑了笑,打斷了向晨峰的話,這種“天涯何人不識君”的感覺,特麼地不是很讓人舒服啊;她纔在這裡落了腳,難不成又要跑路了?
遇上熟人的結果是這一單她免了,然後劉師爺繼續坐在那裡大塊朵頤,自稱是她朋友的縣令向晨峰向大人則跟她坐進了後院的小客廳裡;於是又多了一個人跟她說她過往的事。
“阿昭,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現在怎麼一個人住在這裡?思源不知道嗎?你手上的清荷坊和船隊都不管了嗎?還有你和沈…侯爺不是已經定親……”
說完了過往,向晨峰忍不住一連串地問了過來,最終又在秦雲昭的瞪視中慢慢弱了聲音,卻還是犟着繼續說了一句:“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了,怎麼能這樣一個人住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
一個靠山屯裡出來的鄉親大哥,爲人赤誠,還受過原身的不少恩惠,這關係秦雲昭不用白不用;先借口更衣,進屋裡頭把臉上點的麻點子、畫得胎記先洗了,淨着一張素顏走了出來。
頂着一張醜臉和頂着一張美顏求人的效果是絕對不同的;要牢牢糊弄住這位關心她的向大哥,秦雲昭覺得講究一點策略是很有必要的。
她才成功在這裡隱了下來,實在不想再換地方蹲着了,萬一自己這一動彈,被那兩個沈找出痕跡來就不妙了;沈謙也好,沈瑞也罷,她現在是真心不想被牽扯進去,只是自己過自己的安逸日子。
見向晨峰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瞬間充滿了怔忡,隱隱還有一縷失落,秦雲昭心裡給自己豎了個向下的大拇指,面上卻微微蹙緊了眉頭:“向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問那麼多了?我…我想請你幫個忙。”
“阿昭你說!”向晨峰精神不由一振;終於他也能幫阿昭的忙了!
“我現在有些事心裡想不開,所以才一個人偷偷跑到這裡來的。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在這兒的事告訴別人,幫我把這事瞞下來不要讓他們知道?”秦雲昭一雙杏眸一眨一眨地殷殷看向向晨峰,又有些傷懷地低下了頭,“我就是…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向晨峰心中一顫,他從來沒見過秦雲昭會這樣躲避起來過日子,阿昭絕對是心裡受了很大的創傷了!
見向晨峰半天沒有說話,秦雲昭重新擡頭看向他,眼中隱隱有水光閃過:“向大哥,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再說,我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住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不是還有你在這裡嗎?退一萬步說,要有什麼事,你難道不會照應我?”
“阿昭你放心,我肯定會照應你的!”向晨峰急忙先表了態,仔細想了想秦雲昭的話,終於還是慢慢點了頭,“那好,我答應你,不告訴他們。”
秦雲昭得遂心思,杏眸微閃已斂了水光,櫻脣彎彎一笑:“向大哥,你吃飽了沒,要不要我再弄點吃的過來?剛好我還沒吃飯的呢。”
“好久沒吃到阿昭的手藝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向晨峰瞧着秦雲昭一張笑吟吟的嬌顏,忍不住呼吸一滯,急忙出聲掩飾了過去。
秦雲昭指揮着二丫弄好了配菜,自己親自調了醬料,端了個小銅爐火鍋進來,跟向晨峰圍坐在一張小桌上,邊涮邊吃。
這一餐吃得賓主盡歡,直到天色黑透了,向晨峰才眉目含笑地走回了縣衙。洗浴過後,向晨峰一時還睡不着,裹了件披風站在窗前,心思蹁躚浮飛。
從靠山屯出來以後,他打聽到秦雲昭一些事,以爲她嫁了人,隱入後宅,結交的也是上流一層,自己一個小小縣丞,這輩子是再難看到阿昭了。
沒想到命中遇劫時,阿昭幾乎是從天而降,救了他不說,還讓靖風將軍好生顧全他,託了靖風的福,他被朝中一位大人另眼相見,得以改任這七品的青縣縣令。
青縣這地界,差不多也算是天子腳下,不像窮山僻壤處縣窮民刁,和京都又近,有什麼關係也好打點。他兢兢業業治理了半年,更是得了不少民聲。
本以爲只有用當個好官來回報阿昭的救命之恩了,老天開眼,竟是將阿昭直接送到了他治下之境,實在是太好了!阿昭既然求他不要說出這事,他就爲她保密。
阿昭雖然不肯說出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是她一向自有成算,何況他如今是青縣的老父母,有他護着,也不怕阿昭會出什麼意外……他只希望,阿昭不要悶在心裡苦。
不過今天瞧着阿昭那裡似乎只有一個粗手粗腳的丫頭,她身子又有些重了,還是要一個有經驗的嬤嬤一起服侍着纔好。
向晨峰整束了衣冠,讓人請了主簿過來:“這時相請,實在是有件事想麻煩黃主簿。”
黃主簿一家子是本地人,爲了上差方便,就住在縣衙旁邊的衚衕裡,聽到縣令大人說得鄭重,連忙站起身來:“大人有何事儘管吩咐!”
向晨峰笑着拉了他重新坐下:“是件私事。我有一同鄉好友與我有大恩,正愁一直不得機會報答,巧的是今天偶遇了他的妹妹,如今落腳在青縣,又懷了五六個月的身子……
黃主簿是本地人,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想找個照顧雙身子的人有經驗的嬤嬤過來,我買了來送與我那好友之妹;也算是聊以淺報一番恩情了。”
本來黃主簿還以爲會是什麼難事,一聽是這等小事,沒口子地滿口答應了下來:“大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正好休沐,我去尋摸了來,明天就能給大人回話!”
向晨峰含笑謝了他,又親自送了黃主簿出門,這才了卻一樁心事,安然上牀睡去了。
縣衙的屋頂上,一道蒙面的黑影悄無聲息地移動着,直至輕挪到一處短牆那裡才順着椽子跳了下來,幾下就沒入了旁邊的衚衕中。
萬能丫環二丫剛好燒好了開水,就聽到了大門上的銅環被叩響,急忙提了燈籠走去開門。
這條甬道是從旁邊開在街面上的門臉兒那兒專門隔出來的,直通後院,免得這主僕兩人出入得從店面上過。甬道雖然狹窄,可那扇木門一開,一股寒冷的穿堂風就呼地涌了進來。
“娘子,你散步回來了。”二丫打了個哆嗦,連忙迎了秦雲昭進來,伸手將大門急急關上了,這才覺得暖和了不少,“如今這天色入夜了更冷着呢,娘子以後還是就在後院兒裡散步吧。”
秦雲昭輕輕“嗯”了一聲:“我身體好,不冷。而且也沒走多遠,就在附近轉了轉。”
娘子雖然對她隨和,但是自己是個主意正的,二丫也沒指着娘子就能聽她的,只是每回都忍不住要囉嗦一番,見秦雲昭大步向院裡走去了,連忙提了燈籠追了上去:“娘子,我已經燒好水了,馬上給你提來。”
一刻之後,秦雲昭已經把自己浸在了溫暖的水裡,長長舒了一口氣。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向晨峰對原身是熟人,對她依舊是陌生人。她信不過沈謙,更信不過沈瑞,又怎麼會獨獨爲着向晨峰一時的表象相信他?所以她才偷偷尾隨向晨峰過去探個究竟。
靠譜地說,向晨峰既然意外得知了她的下落,要是想通知別的人,自然是一回家裡就會提筆寫信了。沒想到他真是答應自己保密就踐諾的君子,不僅守口如瓶,還想着給自己尋一個有經驗的嬤嬤來服侍……嗯,好人一枚!
秦雲昭愉快地跟肚子裡的小傢伙互動一陣,揩乾水爬上牀睡去了。
京都的平南侯府裡,搬進新府的沈謙卻翻來翻去地睡不着。他先後遣了幾批人沿路去尋找秦雲昭,可秦雲昭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硬是沒有蹤跡。
這野丫頭如今到了哪裡呢?可吃得好,住得好?如今天氣漸凜,她可曾加了冬衣……哪怕明知道秦雲昭是拿了一疊銀票走的,可沈謙就是不放心她人,她一向膽大包天,可肚子裡如今還揣着一個小的呢,也不知道這小混蛋會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侯爺!微風有消息過來了。”
房門被王延輕輕叩響,沈謙一個挺身從牀上彈了起來,飛快地打了火摺子將蠟燭點亮,開門取了那份急報到燈下細看,心裡猛然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