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安嫵不幸意外亡故在回國的路上這個小插曲外,歷時大半年的平南軍事是極其圓滿的。這一趟出兵,不僅捍衛了大夏的國威,更爲大夏帶來了長遠而實際的利益。
大軍的凱旋而歸影響了人心所向,朝堂中雖然暗湍濁流,但這一回誰也阻不了沈謙該受的功勳了。皇帝下詔,封授沈謙爲二品的平南侯,賜府第一座、田莊若干。
皇恩所賜不可違。沈謙終於拼得了可以開府另居的機會,卻沒了以前那一腔達到目標的興奮心思,因爲現在他身邊沒有了那個本來該陪他一起來看這座平南侯府的人。
不過世上沒有一個侯爺還住在另一個侯爺府中的理,住出來是肯定的。石管家把沈謙請了過來:“侯爺,侯府的修繕和改建內務府拿了個細綱,還請侯爺過目。”
沈謙伸手接了過來,把內務府畫的草圖擱在書桌上默默看着,目光卻全是虛浮無定。
曾經他還在象南忍受着酷熱、蚊蟲、溼瘴,在指揮作戰的空隙間幻想着將來和阿昭的家的時候,他對這樣的一座侯府大宅是很期許的,可現在……
王延忘記了禮儀,一臉激動地直接衝了進來:“侯爺,侯威有急信過來了,還隨信寄了樣東西!”
侯威被沈謙留在南城,帶了一隊親衛和留下的銀沙一起繼續搜尋線索,如果依舊是沒有任何發現,哪怕傳了急信,也不會隨信寄東西,而且,重要的是,信封並沒有封的白皮!不是喪信!
沈謙呼地站了起來,一把從王延手中把信和一隻荷包奪了過來,來不及撕開信,先從荷包裡把那件東西掏了出來,只一眼,手就顫抖起來。
掌心裡是一隻極品的羊脂白玉葫蘆,葫蘆蒂處的翠皮,被雕成了一片葫蘆葉子,連着一點藤蔓,半遮在葫蘆蒂上。天下間再無可能會出現第二隻一模一樣的玉葫蘆,這正是當初沈謙送給秦雲昭的定情信物!
沈謙顫着手唰地撕開了那封信。
銀沙身爲秦雲昭身邊的大丫環,是見過主子貼身佩戴的這隻玉葫蘆的。一個月前,南城有人拿了這隻玉葫蘆押給當鋪作了死當,當鋪的東家知道這是個好東西,就拿了回來給自己的小兒子戴着,十餘日前因緣湊巧被銀沙發現。
銀沙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她家姑娘身上戴的東西,侯威一面緊急把這隻玉葫蘆和信寄給沈謙,一面帶了人去追訪那月前當玉葫蘆的人。
如果秦雲昭真的被卡在盤玉江底的亂石中溺死了,這隻貼身佩戴的玉葫蘆也只會隨着她一起沉埋於江底,而不會再出現於世間!
沈謙的眼睛乍然亮了幾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昭會沒事的!”
當玉葫蘆的那個人是不是阿昭?她爲什麼要押了死當?如果是阿昭,爲什麼不回來找他……這些事沈謙都根本來不及去想,他現在只想着一件事!
“我要去南城!”沈謙將玉葫蘆緊緊攥進掌心裡,“而且要快!”
王延怔了一怔:“可如今侯爺新封……”
因爲沈謙的命令,除了四皇子虞澤弘知道,對其餘的人,包括秦思源,秦雲昭的事都並沒有被傳出來,只說她生了病,留在後面慢慢邊養着邊走。
新封的平南侯無故離京,少不得引人猜忌,要說是爲了尋找失蹤的未婚妻,那又會對秦雲昭名聲有礙。
王延正皺着眉頭想主意,沈謙已經吩咐了下去:“我在南城就染過時疫,雖然當時好了,還是留了病根,如今鬆閒下來又引發了舊傷,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王延吃了一驚,猛然想了起來,侯爺還有一個師門吶……
王延立即下去佈置了,可小半刻後又跑了回來,面色有一絲緊張:“侯爺,大秦船隊的袁管事袁姣娘求見。”袁姣娘已經跟韋昌順成親,一直住在白城,難不成有誰泄了什麼風聲,所以她找到了京都這邊來?
沈謙卻是隻轉念就想到了,如果真是有誰泄漏了阿昭出事的消息,殺到京都來找他的絕對會是秦思源而不會是船隊的管事袁姣娘;袁姣娘找過來,怕是船隊那邊的事。
果然,袁姣娘進門拜見沈謙之後,就直接問了出來:“侯爺,請恕小的多嘴問一句,不知道我們大當家是有什麼事在路上耽誤了嗎?”
果然是來問情況的。沈謙面色不變地答了:“阿昭在路上生了病,我讓她不急着趕路,先慢慢養着,病好了再回來。銀沙還一直跟在她身邊服侍着的。”
“回來?……回京都?”袁姣娘微微有些驚詫。
沈謙心裡突地跳了一下,暗中仔細看着袁姣娘,臉上卻淺笑了笑:“是,我想等她回京都了再找個大夫好好看看身子,所以囑了她先不去白城了。”
袁姣娘“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又因爲沈謙知道這事,所以言語間也說開了:“先前就想着大當家的與侯爺成親在即,也不用再出一趟海的,如今大當家的在路上病了,自然還是回京都好好調養纔是。”
沈謙一顆心已經沉了下來,卻還囑咐了袁姣娘一聲:“阿昭說出海之事她這次不能過去,這一趟請你公爹做主即可。她在養病,我就沒讓她手書,只帶了口信回來,正想着要遣人過去告訴你們,沒想到你倒是先來了。可還有什麼信要我一起寄給她麼?”
“既然大當家已經示下這趟出海讓我公公那裡做主,那小的這裡也沒有別的事了,就是還請侯爺轉一句問候過去,祝大當家早日身體痊癒。”袁姣娘得了口信示下,恭敬跟沈謙告辭了。
沈謙喚王延去送了客,臉上卻沉得出水。阿昭根本就沒有對他露過口風要回白城,還要出海!
那幾天,阿昭一直都是應着回京安心等着他來迎娶的!到底出了什麼事,阿昭又動了念頭私下裡瞞了他要去白城,還打算出海?
“告訴我,爲什麼要哭?”
“要有很久很久看不到你了…我……”
“也就是兩個月,你前腳進京都,我後腳就來了的。以前你出海那麼久都沒說這話,現在是不是捨不得我了?”
“沒有……”
臨別前那幾天秦雲昭的一舉一動突然清晰地呈現在沈謙腦海中。秦雲昭不是一個悲風傷月的人,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離別,卻從來沒有那樣傷懷過!
“沈謙,你…愛我嗎?”
“男人靠得住,母豬都上樹……”
“沈謙,我愛慘了你,怎麼辦…怎麼辦……”
原來那幾天就有了蛛絲馬跡!難怪離別那天,他親了親她的臉,讓她回了京都後好好養着,乖乖等他回來時,阿昭從半夢半醒中勉強睜開眼,會凝目看了他片刻,微微笑了笑,卻沒有應下來。
因爲她那時候已經打算從白城出海了,因爲她那時候已經計劃又要離他遠走了!要是出了海,他要去哪裡找她?她又不要了他麼?爲什麼?!
沈謙忍着心中揪痛,細細地一點一點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來,最終把疑點定在了去茗風茶樓那日。
阿昭那天回來時顯得很累,還問他是不是去了茗風茶樓,問了安嫵是不是第二天出使朝貢。
而從他暗截到沈瑞和安嫵兩人的書信來看,那天在茗風茶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是沈瑞和安嫵兩人暗中謀劃的事,所以沈瑞後來會急信質問安嫵是不是她下的手,而安嫵一口否認外,還提了茗風茶樓的事來要脅沈瑞,讓他閉嘴!
偏偏他那天真的在茗風茶樓應了安布王子的邀約,洽談朝貢之事。
他當時已經活擒到了僞象南王,就以此爲籌,如果安布不同意他的提議,還要堅持讓他娶安嫵做平妻才貢上封地一事,他不是不可以轉頭跟僞象南王來達成協議的。畢竟命和利讓僞象南王來選,肯定選的是命!
安布王子沒想到在平妻一事傳得紛紛揚揚之際,沈謙最後還能拿出這樣的殺手鐗,只得認了他的提議,簽了國書。但隨後也提了個小請求,安嫵想跟他見上一面,說幾句話。
他當時想着,事情已經落定,見上一面告誡安嫵不要再癡纏也好,沒想到見面後安嫵卻是含淚與他拜別:“我素來心慕大將軍英雄人物,偏生緣淺。
這些天王兄也一直在勸我,天下間也有很多別的英雄兒郎。所以我打算明天跟使臣團一起去朝貢,大夏英才輩出,或許我能尋到我的姻緣。
安嫵特來跟大將軍道別,大將軍以後珍重!只求大將軍在我臨行前能聽我再彈一曲,全了我心中夙願。”
他當時想着,只要安嫵轉了這份心,不再讓阿昭煩惱就好,所以就坐下來聽她用柳琴彈了一曲才走。可這事,他卻是不好說給阿昭知道,她本來就爲安嫵的事不痛快,聽了怕會多想。
想來那天阿昭的詢問,他答話時的那一抹不太自然的遮掩,種種這些令阿昭生疑的反應,全都在安嫵和沈瑞的合謀考慮之中了吧!
沈謙緊緊捏着黃花梨木雕了獸首的圈椅扶手,陡然又想起前幾天纔回京時,四皇子虞澤弘跟自己說過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