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已經走到了安嫵身邊,向她恭敬一福:“安嫵公主殿下,可否移步過去,我家主子有些問題想請公主殿下釋疑。”
安嫵站起身來,暗中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自己的心緒。侍女身上不知道薰了什麼香,很是好聞,安嫵偷偷嗅了嗅,打算回頭就找人來問一問。
前面早有宮娥迎了上來,將安嫵請到了柔嘉公主和淑敏公主面前,互相見過了禮,宮娥又爲她介紹了旁邊那名神態恭謹的貴族少婦:“這位是我大夏四皇子側妃姚氏。”
原來只是名側妃。不過聽說大夏的四皇子殿下素有才名,安嫵也含笑行了禮,卻把重點都放在了兩名小公主的身上。
她本就是異族公主,象南國風物與大夏又有很多不同,這時娓娓道來,柔嘉和淑敏兩位公主一時聽得入迷。
姚錦雲也不動聲色地插了話進來:“原來真是如此,我那閨中好友前些時日去了象南,給我來的幾封信裡也是這樣說的。她還說若有可能,會給我帶一條小黃金蟒回來呢。”
柔嘉和淑敏兩位公主這時已經知道黃金蟒無毒,一般也不會主動攻擊人,聽到這話,頓時兩眼發光:“小嫂嫂,真的嗎?到時能讓我們來看看嗎?”
安嫵見這姚氏一句話就把兩位公主殿下的注意力又引了回去,心裡有些疙瘩,又忍不住暗嗤了一聲。
那黃金蟒本是異物,在野外極是難得,就是在象南國也只養了那麼一條;也虧這姚氏敢誇口說她那閨中好友會帶一條小黃金蟒回來,根本就是唬人呢!
安嫵不願被她奪走關注,似笑非笑地問了出來:“那可真是難得了。倒不知姚側妃那位閨中好友是誰,居然有這等本事?”
“說起來,可能安嫵殿下也該認識,她就是平南大將軍沈謙的未婚妻子,姓秦,名雲昭。”姚錦雲一字一句故意放緩了語速,果然看到安嫵臉色大變。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安嫵連忙開口匆匆掩飾了一句:“是見過幾面,長得挺美的。”
似乎是爲了說話方便,姚錦雲步子已在無意中側背向兩位小公主,正面對向安嫵,說話聲音中雖然含着詫異,臉上卻是帶了一臉不屑的冷笑:“安嫵殿下只跟她見過幾面嗎?她可是前不久來信跟我說過……”
這秦雲昭,是想通過這姚氏的口把她如何想倒貼上沈謙的事在大夏的京都宣揚開嗎?安嫵盯着姚錦雲那一臉極度的不屑,心裡突然生出了一股憤怒。
姚氏這樣一個側妃也敢用這種眼神來看她?!以後她要在這京都立足,哪能讓這側妃就把自己的氣勢壓弱下去!安嫵忍不住上前一步瞪向姚錦雲,嘴裡的語氣驟然轉冷:“跟你說過什麼?”
“跟我說過安嫵殿下經常陪着大軍一起,是個……”
姚錦雲語氣輕柔,任誰聽了都只當是在寒暄。安嫵心裡卻怒火高熾;是個什麼?秦雲昭會說她是個什麼?定是說她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姚氏要敢在這裡說出來,無異於當衆打了自己一耳光!
想也沒想的,在姚錦雲輕輕伸手過來時安嫵一把就甩開了她的手:“我陪着大軍又怎……”
不等她話音落下,姚錦雲已經尖呼了一聲,猛地往後踉蹌兩步,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小腹哭叫起來:“我的肚子好痛……”
安嫵驚異地呆在那裡,她只是甩開這姚氏想伸過來的手而已,她沒有那麼用力推姚氏的!
可是隻是片刻,姚氏的身下就已經浸出了一汪血漬來,在打磨的乾淨發亮的宮磚上極其醒目和礙眼。
柔嘉和淑敏兩位小公主頓時哭叫了起來:“小嫂嫂你怎麼了?”
周圍嘩地圍上一大羣宮娥侍女,有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安嫵殿下你爲什麼要推我家主子!來人吶,快請太醫來,我家主子還懷着龍孫的啊……”
怎麼會這樣?安嫵被一羣人擠得往後退開了好幾步,她真不知道這姚側妃身子有孕。那姚氏的裙裳上綴了一大叢薔薇絹花爲飾,剛好就是從小腹位置一路散碎縫到裙角,她根本就沒看出姚氏是個孕婦!
宮宴推遲之後還是繼續舉行了,但是卻因爲姚錦雲的流產變得氣氛壓抑。
安嫵雖然還木木地暫時在她的席位上坐了下來,可坐在上面大夏皇帝右手邊的一位高階宮妃卻一直用刀子一般的眼神刺向她。
安嫵已經知道,那是大夏皇帝陛下很寵信的元貴妃,四皇子殿下的生母。而那個最初看着神態恭謹的姚側妃的肚子裡,懷的正是四皇子殿下的第一個兒子!
是個兒子!趕來診治的太醫已經無力迴天,只能開出下惡露的調養方子。那個已經四個月的胎兒經過辨認,兩腿中已經長出了一粒米長的小雞,正是個男胎!
四皇子虞澤弘當即退席,護着姚錦雲先回去了。不得不留下來繼續參宴的元貴妃,卻恨不得用目光把安嫵千刀萬剮!
就是皇帝陛下也沉了一張臉,根本看都不看安嫵這邊一眼,只意思性地對着象南使者那邊舉了舉酒,就匆匆退了席。一衆後宮妃子和皇族自然也跟着都急忙退了下去。
一時間,宮宴入席的人,特別是坐在女席這邊的內眷們,無不對着安嫵側目以視,切切私語。
“果然是象南國那沒開化的地方出來的,還一國公主呢,跟個蠻子有什麼區別?”
“姚側妃本來想稱讚她是個巾幗來着,沒想到一言不合她就惱了,竟然把姚側妃狠狠推到地上……”
“聽說性情暴躁着,推了人還不算,還踢了一腳!可憐姚側妃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子,哪裡還受得住她這般拳打腳踢?”
砰地一聲,安嫵忍無可忍地將手中的湯碗放地上狠狠一砸,一腳踢翻了身前的桌子,刷地站起身來,惡狠狠地瞪着旁邊那幾席一直說她閒話的貴婦,拳頭捏得咯吱響。
旁邊的貴婦們吃了一驚,一人已經尖叫了出來:“她要吃人了!”
席上的盤盞一陣亂響,嘩啦嘩啦地紛紛隨着被撞翻的桌案摔了下來。有人暈了過去,有人尖叫着“救命”,還有人在大聲地斥罵她!
毀了,這麼久的籌劃全毀了!安嫵只覺得腦袋都要炸了,想叫那些可惡的女人們統統閉嘴,才走出幾步,同來的老臣已經顧不得禮儀,從正堂中橫穿過來,趕在御林軍動手之前,緊緊拖住了安嫵:“公主,冷靜!冷靜啊,公主!”
剩下幾個使臣也圍了上來,總不能讓公主殿下在這大夏的宮宴上再繼續出醜下去吧?象南國的國譽這一回已經被掃到了垃圾堆裡了,實在不能再發臭了!
安嫵被幾個使臣連拖帶拽地拉了下去,好好的一場宮宴被攪得不歡而散。
自己的女眷受驚,朝臣們也沒有好聲氣。象南那幾個使臣倒也罷了,這安嫵公主實在太無教養!
安嫵能繼續當她的公主,還是大夏國出兵出力幫了大忙的,可她一來就囂張無禮,一言不和就公然對姚氏拳打腳踢,姚氏雖然只有一個側妃的份位,可也是皇室的媳婦,她一個本來落難如乞丐般的蠻子公主,如今到還有臉在大夏叫打叫殺了?
推得姚側妃小產了還不夠,又對一衆朝臣們的女眷踢桌子捋袖子要開打,這將大夏皇族的臉面往哪裡放?將大夏朝臣們的臉面往哪裡放?
昨天在國宴上象南使臣就隱約提了出來,想求皇帝陛下賜婚,將那位安嫵公主嫁給平南大將軍沈謙。
幸好當時四皇子殿下以沈謙已定親事爲由岔開了話去,聽說那邊還不死心,想着求爲平妻呢!堂堂一國公主,上杆子求爲平妻,虧她下得去這個臉。
今天看來,這安嫵公主就是一個粗魯蠻女,難怪會那麼沒臉沒皮地不顧男方親事已定,還想貼上來。沈大將軍如今還在歸京的路上,怕是她打的就是讓他沒法當場推拒的主意吧。
安嫵在宮宴上引出的這一連串反響,讓朝臣和自家女眷們在宮宴後都有了一個統一的話題和主題:這種偏遠蠻國的女子,哪怕是公主,也真是太無恥太不要臉了!
象南國的使臣們不得不讓人先把安嫵公主緊緊看了起來,爲了挽回兩國的臉面和交情,又緊急商議,在歲貢的問題上退了一大步,重重加厚了兩成。
大夏朝堂上的憤然這才慢慢平息了下來。不過三四天,簽訂好國書後,象南使臣團就帶着安嫵離開了大夏的京都,與來時的高調截然不同,走的時候一行人灰溜溜的,只有鴻臚寺來送行。
象南國使臣團雖然走了,但是宮宴上發生的事卻依舊悄悄影響着牽涉其中的當事人。
虞澤弘臉色鐵青地聽完太醫的密報,牙關咬得死緊,半晌才喚了福全進來:“去告訴姚側妃,她失子傷心過度,吾允她回孃家小住。”
姚錦雲離開錦繡苑的當夜,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嬤嬤被福全偷偷帶進了已經上鎖的錦繡苑正房,經過幾個時辰仔細地檢查後,結果終於報給了虞澤弘。
果然,除了錦繡苑的小廚房裡用的米麪裡被人下了極少量的、會致胎兒慢慢死亡,卻對成人無害的毒藥“嬰心”以外,錦繡苑正房換的地毯、窗紗和幾處簾子上,還含有一種可讓胎兒致畸孱弱的藥物,每日慢慢揮發在空氣,卻是讓人無知無覺。
“嬰心”,虞澤弘已經追溯到了府裡一名侍妾,和府外她背後的主子身上,可錦繡苑正房裡換的這些東西,卻是四皇子妃張敏掌家管着的,庫房、採辦上的人,都是張敏的陪嫁婆子!
“張氏養的好女兒,我的好正妃!”虞澤弘一拳重重錘在案几上,緊緊閉了眼,胸口起伏得劇烈。
大皇子雖然是嫡長,膝下又兒女雙全,但現在失了聖心,老七佔了嫡子的身份,現在尚無子嗣,何況宮中還曾有那樣的關於龍孫的讖語……他的母妃地位不低,這時要再有一個兒子,會讓他佔得多少先機,如今卻被那蠢婦因爲一己之忌毀了!
如果不是姚錦雲中了嬰心之毒後又被下了致人流產的藥物,等到她生出畸形的兒子,不僅姚錦雲會被終生幽閉,就是他這裡,在一衆皇子間也會矮上一截,擡不起頭。
要是被有心人拿着天譴之類來說事,他這輩子都會被蓋上受過天罰的大印!這是要把他一起拖進去全毀了!張氏,他這明媒正娶的正妃,真是好一個枕邊人,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