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那好大哥每天在他府裡酗酒求醉,下人一語出錯,輕則責打,重則杖斃。真是順風順水慣了的人啊……”
四皇子虞澤弘用勺子舀着一隻冰碗,慢慢品着美味,語氣說不出的輕鬆愜意:“你家的阿昭,可真是個……嗯,神人!”
虞澤弘思忖了片刻,也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秦雲昭纔好,最後竟用上了“神人”這樣的字眼。
細算也確實如此,自他在吳太傅府上的梅園初遇秦雲昭,秦雲昭就把給萊國公府穿的小鞋子遞到他手裡,之後還有開元寺的相救,上林苑春宴的報復,就連合股出海,都還給她折騰出了這麼一樁將大皇子虞澤元打翻下地,失了聖心的事。
實在是,不用“神人”這一詞,實在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沈謙卻不感冒,盯着眼前漂亮的冰碗並沒有動,半晌纔開了聲:“也不知道阿昭現在在哪兒了。”
船上別說冰了,就是用水都要省着來,他們在這裡有冰盆乘涼,吃冰碗解暑,阿昭那裡,怕是隻有頂着太陽,吹着海風吧?
“怎麼,心疼了?”虞澤弘嘴角忍不住一抽,因爲想努力憋住笑意,所以顯得有些抽搐,“這不是馬上就要到秋天了嗎,你媳婦兒回來就可以進門了。”
“殿下已經美人在懷了,還能抽空關心臣下的婚期,臣真是感激涕零啊。”沈謙嘴裡說着“感激涕零”,眼神卻刀子似的扎過來。
虞澤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罷了罷了,阿昭這回不是帶了幾個厲害的管事過去了嗎,下回我可不敢讓她再出海了,就只讓那幾個管事出海總行了吧。”
秦雲昭這一趟出海,除了她有意培養的袁姣娘、夏雨幾個女子,還帶了慕璃留下的人手;這一趟又跑得遠,就是以後秦雲昭嫁了人不出這個頭了,只要針房的心腹不出事,航海圖掌握在自己手裡,下面的人跟着跑通了這條商路,以後就順當多了。
沈謙除了心疼阿昭,心裡還掛念着另外一件事。當初他以爲自己立的功勞足以封侯,封了侯自然有府邸賞賜下來,就能夠開府另住了。
所以跟阿昭那裡應諾會帶她出來住,不讓她在府裡站在尚夫人跟前立規矩。可事情被包括沈瑞在內的好幾隻手一攪合,最終他只得升了一階品級,任了箇中軍都督而已。
如今在京軍任職,一時也沒有什麼立功的機會,封侯之想只能擱置下來。等到秋日婚期,他還是得在武侯府中迎娶阿昭了;若要讓他往後推遲,他卻是再忍不得的。
虞澤弘瞧着他眉頭緊蹙,轉念也猜到他的心思:“你也不必太過糾結了,兩人先成親了在一處總是好的。以阿昭的本事,你那嫡母也爲難不了她的,再不然,我讓錦雲隔三岔五就把阿昭叫到我府上來玩也行。”
沈謙笑着搖了搖頭謝了:“不用,何必落人眼實。”
他與虞澤弘以前就有交往,互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但是真正交道深起來,卻是在回京之後。虞澤弘雖然一樣會耍手段,可心中謹守國家大義,從不願爲一己之私而受侮於外族,兩人氣味相投,更是相交契闊起來。
但是爲了行事方便,沈謙明面上還是不偏不倚的樣子,與虞澤弘的交往全是私下秘密進行。
要是因爲怕阿昭不慣內宅那些囉嗦,而讓姚錦雲頻頻邀了她出來,哪怕兩人再是閨中密友,可嫁人後就是各隨其夫,也怕被人翻找出痕跡來,平白讓虞澤弘要多擔風險;反而容易壞事。
“多謝殿下美意了。”沈謙這回是真心實意地謝過了,“等阿昭回來,我會跟她好好解釋的。只求殿下以後多給我一些立功機會,讓我早日另行開府就行!”
他欠阿昭的承諾,將來定會加倍償還她;再忍忍,再過兩個多月,阿昭就會回航等着做他的新娘子了……
沈謙這一番心意表的好。等他走了,虞澤弘想着那句多給立功機會,讓他早日另行開府的話,心裡也覺得很是受用,瞧着外面花木繁盛的,信步就往景色最秀美的錦繡苑而來。
姚錦雲自嫁入四皇子府,很是收斂了不少性子,在四皇子妃張敏面前規矩不錯,倒也沒有吃什麼苦頭,日子過得算是平和。
現在苦夏,她想起冬天時秦雲昭教過她的一個法子,說了出來讓下人做了蛋奶冰淇淋上來,正坐在抱廈吃得愜意,見虞澤弘過來,連忙起身相迎:“殿下。”
虞澤弘心情正好,笑吟吟地扶了她的手:“你倒會享受,這處抱廈打了簾子上去,四面涼風交匯,最好消暑不過。”
姚錦雲侯着虞澤弘坐下了,才側身陪坐:“那是殿下心疼臣妾,才指了這麼好的一處院子給臣妾住呢。”
姚錦雲再收斂性子,天性那種舒朗大方的性格還是掩不住,說話行事並不顯得矯情。
虞澤弘也喜歡她這性子,哈哈一笑,眼睛已經看到了桌面上水晶碗裡半融的一樣冷品,竟是以前沒瞧過的,一時好奇問了出來:“這是什麼,錦雲竟知道揹着我偷偷吃好東西了?”
“是年前秦姑娘教我的一種消暑冷飲,叫蛋奶冰淇淋。”姚錦雲連忙讓人給虞澤弘上了一份,“殿下不如嘗一嘗,風味很是獨特。”
虞澤弘聽到是秦雲昭教的,頗有興趣的取匙嚐了一口,大爲讚歎:“果然味道絕佳。”讓人取來新得的兩隻冰玉鐲子,賞給姚錦雲,當晚又在錦繡苑留宿了。
晚間張敏聽得下人偷偷來報,忍不住將剛卸下來的一支祖母綠玉簪砸在地上斷成了幾截。
虞澤弘不好女色,府中只一正妃一側妃兩侍妾而已,原來倒也沒有什麼,可自從姚錦雲進府以後,細算下來,殿下歇在錦繡苑的日子卻比她這棲梧院還要多,要是讓那邊先生下兒子,怕是殿下的心更會偏到那邊去了吧。
上回殿下陪着自己歸寧,自己對父親說了幾句嘴,反而遭來了父親的一番訓斥:“殿下本不是好色之人,胸中自有溝壑,你務必守好本分,幫殿下打理好後宅之事,不要讓他憂心纔是正理。
怎麼能學那等無知婦人,爲些許小事爭風吃醋,徒惹笑柄,反增家宅不寧。你當前最重要的,就是調理好身子,儘早爲殿下誕下子嗣纔是……”
什麼是爲些許小事爭風吃醋,要是殿下往她這邊來得少,那種子就下得稀,她怎麼能保證這有數的幾回就能懷上子嗣呢?
可腳長在殿下身上,他喜歡往哪裡去,她怎麼控制得了,何況她是正妃,又怎麼能學那些侍妾的狐媚子手段拉了殿下過來?
張敏擡手打發了戰戰兢兢幫她通頭髮的貼身侍女:“含煙,去把田嬤嬤叫來。”
田嬤嬤馬上就過來了。張敏摒退了下人,拉着她的手低聲交待了話:“奶孃,你明天回家一趟,就說我病了,把我娘請過來。”
田嬤嬤立即應了好,瞧着她情緒不好,一邊取了梳子繼續幫她通頭髮,一邊慢慢勸她:“姑娘,你是正妃,位置擺在這裡呢,那邊不過是新鮮些,這才得了幾分臉,過些時日自然就不同了。”
張敏默不出聲地聽着,想着姚錦雲不過二八年華,正是枝頭最鮮嫩的時候,自己卻是老了,過些時日又會有什麼不同,難不成自己還能年輕回去,跟姚錦雲倒個個兒麼?
等到第二天早上,側妃和侍妾們來請安,張敏瞧着姚錦雲一身玫紅染岫雲的冰藍緞夏裙,襯得人膚色白裡透紅,因着昨夜又得了滋潤,眉眼間嬌媚含春,柔嫩的臉上幾乎能掐得出水來,偶爾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對原來沒見她戴過的鐲子,想來正是昨天殿下賞賜給她的冰玉鐲子。
張敏的心裡頓時像被蠍子蜇了一下似的,灼灼地痛了起來,隨口遣了這三個人下去,自己轉身就躺到了牀上。不到巳時,她的母親魏夫人就趕了過來:“敏兒你這是怎麼了?可請了太醫?”一迭聲地問個不停。
聽着母親關切的問話,張敏的眼圈頓時紅了,半遮半掩地把自己的心事說了,魏夫人不由笑了起來:“我的兒,這纔算多大的事?男人哪個不貪着點新鮮的,她到底也只是一個側妃,你也不過比她只大上幾歲而已,哪裡就要擔心那些了?何況殿下也不是個好色的,又素來敬重你是正妻……”
張敏聽着魏夫人快跟父親的口吻差不多了,急忙喚了一聲:“母親!可女兒膝下現在還沒有嫡子呢,要是被那頭搶了先,殿下豈不是看重姚家那邊去了?”
張開源在妻子面前只隱約提過一兩句,可魏夫人心裡是明白自己那位女婿是個有心氣的。侍妾名份太低,如果四殿下能夠走到那一步,潛邸裡跟出的老人就是正妃和側妃了,換而言之,這國戚就是張、姚兩家了。
現在雖然有個正側之分,可今後卻是誰家的女兒先生下子嗣,才更佔有優勢啊。魏夫人連忙問起女兒的身體情況,聽說有些宮寒,還在喝着藥,忍不住有些動了心思:
“敏兒,娘這邊幫你訪着有什麼婦科的杏林聖手,你先按着太醫的方子按時吃藥,還有姚氏那邊,你現在就得防着了……”
到底是娘才懂女兒的心,張敏聽着魏夫人面授機宜,連連點頭,眼睛慢慢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