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看着一桌香噴噴,熱騰騰的美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這知府大人,可真會挑時候。她夾了一塊自己最愛的拔絲芋頭,塞進小嘴裡,含糊地道:“把人請進來吧!”
程知府一進門,看到這架勢,忙堆着笑道:“下官來的真不是時候,打擾神醫用餐了……”
此時,桌旁被顧夜要求一同留下來用餐的,是大鵬、顏嬸、月圓。顧夜不喜歡一個人用餐,說人多了吃飯香。
程知府的目光,在四人中一掃而過,最終停留在顏嬸的身上——沒辦法,其他兩位小姑娘太年輕了,而唯一的男子身上一股武將的氣質,跟神醫不搭邊兒。在他看來,三十多歲,穿着樸實的顏嬸,最符合神醫返璞歸真的特質。
不料,最先開口的卻是年齡最小的那位小姑娘:“大人不必多禮。大人用晚飯了沒?沒有的話,一同用了吧!”
她的話音剛落,顏嬸和月圓一同起身,在桌子旁加了倆凳子,以及兩副碗筷。程知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裡唯一的主人,便是那位小姑娘了。
程知府強忍住心中的驚訝,有禮地問了句:“請問,下官能見一見東靈國的神醫先生嗎?”
月圓瞪着一對圓圓的杏眼,奇怪地看着他:“知府大人,我們家姑娘就在這兒,您還要見誰?”
程知府終於露出震驚的表情,張了張嘴巴,最終露出一抹慚愧的笑容,道:“神醫年少有爲,是老夫狹隘了!老夫此番前來……”
“知府大人的來意,我已經知曉。先用飯吧,飯菜都要涼了!”顧夜夾了一塊肥瘦相宜的紅燒肉,送到了嘴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顏嬸的手藝又精進了,這紅燒肉做得,簡直絕了。
“太好了!顏嬸,明天你就可以休息了,我們去慶豐樓用餐!”顧夜心中記掛着城郊的疫情,決定在曦城多呆幾日。
“瘟疫也有好多種,好多瘟疫,比如天花,就比癆病厲害多了!”大鵬試圖勸說顧夜。
程知府一聽,神醫小姑娘雖然年紀小,竟然能治好癆病,還對天花免疫……莫非……是出自東靈衍城的顧家?那預防天花的藥,不就是顧氏製藥的藥師研製出來的嗎?
月圓橫着眼睛道:“大鵬將軍,您未免太小看我們姑娘了。我們姑娘可是連癆病都能給治好的,還怕小小的瘟疫?”
湯足飯飽後,程知府開門見山地道:“曦城城郊的疫情,神醫姑娘想必已經聽聞。老夫斗膽,想請神醫姑娘發發慈悲,出手救救那些可憐的百姓吧……”
大鵬心道:將軍要是知道我讓姑娘犯險,那可比染上瘟疫可怕多了。他會扒了我的皮!
大鵬一聽,頓時緊張起來:“姑娘,那可是可怕的瘟疫,您身子弱,萬萬沾不得。您要是有個什麼意外,屬下萬死不能辭其咎!”
顧夜被領到驛館中一個偏僻的院子,裡面傳來小孩子壓抑的哭聲。走進院子,一個門窗關得死死的房間外,一位年輕的婦人,正傷心地抹眼淚。
她一看到李將領,認出他就是發號施令,讓人把她兒子關起來的人,忙撲過來,跪在他身前,哀求道:“大人,求求您,讓我進去陪靖兒吧,他才五歲,一個人被關進小黑屋,會害怕的!”
顧夜笑着道:“我嘴巴刁,身子弱,孃親怕我一路上受苦,就把家裡的廚娘打包給我帶上了。這一路多虧了顏嬸,趕了十幾天的路,不但沒瘦,反而胖了幾斤。對了,這曦城也有慶豐樓?”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靖兒是他唯一的兒子,聰慧懂事。他寧可得病的那個人是他……
月圓笑道:“我跟姑娘都種過牛痘的,對天花免疫!倒是大鵬將軍您,還是離遠點兒好,免得被傳染!”
幸好,顏嬸爲了讓姑娘多用些,準備的菜式多了幾道。要不然,多了倆瘋狂吸入式用餐的蹭飯者,還不一定夠呢。
程知府強忍住失望,應道:“炎國但凡稍微大一點的州府,都有慶豐樓。曦城在炎國,是能夠數到前三的大城,自然是有的!”
他尋思着,待會兒一定要把這廚子給挖回府衙。回京的時候,也一併帶上。
李將領苦笑地道:“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這位官員一家,已經在驛館待了整整三天,接觸了不少人。還曾經在曦城最熱鬧的商業地段,逛了幾圈……”
“大人,這幾日,靖兒跟我同吃同住同睡一張牀,我說不定已經被過了病氣,請大人將我一同關進去吧……”年輕夫人哭得悽悽慘慘。
程知府臉上的表情一凝,略顯磕巴地道:“這……這些菜是你的手藝?”
程知府一聽,頹然地倒在椅子上。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在曦城兢兢業業了三年,今朝全毀在疫情上了。如果曦城跟棱城一樣,成爲疫情的重災區,只怕他也會像棱城知府一樣,被推出來當替罪羊,以平民憤……
他的話音未落,外面的驛館中傳來一陣喧譁聲,李將領皺了皺眉頭,邁着大步走了出去。不多時,他面帶憂慮地重新走進來,對程知府道:“大人,驛館中一位調任舒州的知州,家眷中發現了跟疫症相似的症狀……”
顧夜揉了揉有些撐了的肚子,決定睡前找點事兒做消消食。她對月圓道:“去,把我的藥箱拿來,咱們去看看那位患者。”
“不必麻煩知府大人了……”顧夜想說,她在慶豐樓用餐,向來不必提前預定,而且是最好的包廂。
“什麼?趕緊騰出一間空院子,把人隔離起來。還有,跟患者接觸過的人,也都單獨放一個院子裡觀察!另外,取來石灰,撒在驛館的每一個角落……”程知府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曦城內部,發現了疫情!
嘗過桌上的佳餚後,程知府忍不住撫掌稱絕:“老夫竟不知咱們驛館中,如此臥虎藏龍。這廚子的手藝,絕對超過慶豐樓的大廚了。尤其是這道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濃郁醇香。大善!”
知州夫人撲過來,撕扯着他的衣襟,哭得歇斯底里:“你好狠的心啊!靖兒是我好不容易纔得來的,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到時候你就可以新娶一房妻子,爲你生兒子去吧!”
“娘,靖兒肚子好疼,靖兒好怕。嗚嗚嗚……娘,屋裡好黑,靖兒怕……”屋裡面傳來幼童慘兮兮地哭聲。
悶頭扒飯的李將領聞言,把頭從飯碗中擡起來,善意地提醒道:“神醫姑娘,到慶豐樓用餐,是要提前幾日預定的。否則的話,即便是知府大人,也未必有面子定到桌位。”
他此時的心,就像過山車一樣,down到谷地後,又升了上來。算命的說,他今年逢禍,但有貴人相助。此番不正應驗了嗎?曦城瘟疫是他的禍,而神醫小姑娘是相助於他的貴人!
程知府就怕她不麻煩自己,連聲道: “不麻煩,不麻煩!”
知州夫人成親三載,纔有了這麼一個獨苗苗。這三年的求子路,歷經了多少艱辛,看盡了婆母多少白眼,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只能把眼淚往肚裡咽……靖兒生病,夫君卻一點努力都不做,就想放棄,真是傷透了她的心!
院中另一間屋子裡,走出一位跟年輕夫人差不多歲數的儒雅男子。他走了過來,衝着程知府和李將領有禮地施了一禮,勸自家妻子道:“大人們也是按章辦事,你就別爲難大人了。靖兒……吉人自有天相……”
程知府跟守城的李將領互相對視一眼。這事兒的確急不得,兩人也都沒用餐呢,看着一桌香噴噴的菜餚,他們更是感覺飢腸轆轆。
“神醫姑娘要是想去慶豐樓用餐,老夫定然舍了老臉,爲姑娘換置一桌……”以他知府的身份,向別人換一桌預定,這面子還是有的!
顏嬸欠了欠身,謙虛地道謝:“多謝知府大人謬讚,秋桐實不敢當……”
程知府瞪了李將領一眼——瞎說什麼大實話,老夫不要面子的嗎?美味佳餚都堵不住你的嘴!
“那個……我能給兩位診診脈嗎?”被晾在一旁的顧夜,見兩人只顧着撕扯,忙出言道。
程知府連忙道:“這位,是京中皇室從東靈請來的神醫,對疫症頗有研究。夫人切莫悲傷,令郎的病情或許能有轉機。”
知州夫人聞言,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朝着顧夜撲了過來。大鵬臉色一變,趕忙上前一步,攔在了顧夜的面前。這婦人自己也說了,幾日來都跟患病的孩童同吃同住,誰知道身上有沒有那個……什麼來着?哦,病菌!絕對不能讓她跟姑娘接觸!
知州夫人似乎也明白了什麼,急急剎住了腳步,跪在顧夜面前三步開外,不住地叩頭哀求:“求求神醫小娘子,救救我家靖兒。來世做牛做馬,一定償還神醫您的恩情。”
顧夜推開大鵬,上前一步,將知州夫人扶起來。在扶人的過程中,她的手搭在了那婦人的脈搏上。從脈象上看,這位知州夫人身體挺好,並未發現異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