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走到正南一間上房面前,扣了扣門環,聲音平板地問,“熱水藥湯備好了。”
景橫波迅速閃進屋內,壓着嗓子含糊“嗯”了一聲。
南瑾的腳步聲離開,景橫波再出去,將被她扔在牆角的宮胤帶進來,扒了外衣,扔在牀上。
宮胤之前只能算半醉,但後來幾番問答,頻頻喝酒,那一罈都喝了乾淨,這回確實是醉了,她擺成什麼姿勢,就什麼姿勢。
景橫波在宮胤的牀裡面,將被子攤開,拱起,自己鑽進去,屋子沒點燈,牀裡面一片幽暗,被子攤卷着,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有人。
外頭有人敲門,南瑾道:“水來了。”
景橫波不答,外頭靜了靜,腳步聲響起,南瑾竟然走了。
這事有點出乎景橫波意料,她原先猜測,南瑾一定會以搬洗澡水爲藉口進門的。
又等了一會,還真沒動靜,她只好躺在牀上,移動一個燭臺撞開門,再將水桶移了進來。
以她的瞬移和控物能力,做起這樣的事來,倒也像個絕頂高手所爲,無需下牀,以真力移物。
門關上,水桶裡的水很熱,熱氣滾滾氤氳,整間屋子頓時滿滿霧氣。這場景有點熟悉,好像不久前在耶律莊園裡也上演過一幕,可景橫波直覺,今晚的事,不會和上次一樣。
洗澡水裡還放了藥物,一股濃重的藥味,景橫波知道,宮胤有病,每日藥物沐浴只怕是少不了的。
可這藥味,也太重了點。
她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南瑾藏起的藥包。走到水桶邊一看,裡頭厚厚一層都是藥物,各種顏色都有,這要混點東西進去,實在太容易了。
先前那大夫悄悄告訴她,南瑾開了兩付藥,一付讓人身體麻軟,精神睏倦,陷入沉睡,一付則能令人熱血沸騰,春情上涌,助興提神……簡單地說,就是春藥。
所以景橫波纔跟了來——她家名義小妾,好像打算算計她家老宮了耶。
藥香忽然似乎有點發甜,她嗅嗅鼻子,一股睏倦感襲來。果然是那種令人睏倦的藥,那麼,春藥也在洗澡水裡?
入水泡和站遠了嗅效果是不一樣的,南瑾又是這樣漠然且有原則的人,她會做這樣的事,連景橫波都覺得不可思議,換成宮胤,也未必會設防吧?
她找了一個瓷擺件,呵欠連天地在桶裡洗唰唰,水流聲音涌動,聽起來應該很像一個人在泡澡。
再過一會兒,她上牀躲回原處。
又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在她等得快睡着的時候,門無聲無息開了。
門口立着高高瘦瘦的黑影,果然是南瑾。
景橫波目光卻越過南瑾的肩頭,看向院子裡,院子裡還站着一個黑影,就在南瑾的背後,此時所有人都已經熄燈就寢,那黑影長長的影子拖在月光下,卻是龍翟。
這感覺真的很詭異……她家老公的伯伯督促她老公的名義小妾來霸王硬上弓?
貴圈真亂。
景橫波心中嘆氣——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南瑾一步步走了進來,關上門,關門那一霎,景橫波看見龍翟滿意地走了。
南瑾悄無聲息地一直走到宮胤牀前。
宮胤醉酒,和平時調息呼吸不同,看起來倒真像是中藥了。
一點聲音都沒有。
頭已經埋進被子裡的景橫波,等了好一會,沒有感覺到任何震動,忍不住悄悄掀開一線縫隙,便見南瑾直挺挺站在宮胤牀前,半柱香時間內,還是原先那個姿勢。
一點香豔的感覺都沒有,襯上那清湯掛麪的長髮,蒼白的臉,僵硬的身軀,倒像個來索命的女鬼。
這時候不該是滿臉春情地脫衣服,月光灑滿女子美妙的身體啥啥啥的嗎?
景橫波又覺得詭異了。
空氣中的氣味,還是那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但並沒有所謂助興藥物的旖旎甜美曖昧氣味,眼前將要投懷送抱的人,也好像不在狀態。
景橫波忽然覺得眼前亮亮的,一擡眼看見南瑾滿面水光。
那些流水,無聲無息從眼中流下,順着臉頰直瀉落下巴,卻毫無聲息,也毫無表情,她看上去甚至不像在哭,倒像只是被潑了一臉水。
只有景橫波看見她眼神。
這個被龍家人培養出同樣內斂隱忍性格的女子,這一刻只有眼神,是深重悲哀的。
無風情,無春意,無嬌羞,無期待,那雙眸子,黑洞般幽深,隱約藏一分留戀,七分決然,剩下兩分,或者是那些難以言明的情感。
然後她的衣裳,便無聲無息滑落。
如所有狗血電視劇一樣,潔白光滑的衣裳,順着身體落地。
景橫波有點搞不懂這劇情了。
每一刻當她覺得劇情不是狗血春藥時,南瑾的下一步都好像是春藥劇本。
南瑾裡頭只穿了一件純白的連身絲衣,不是裹得曲線玲瓏的肚兜,和她本人一樣直挺挺毫無風情,只是也裸露出大片肌膚。
然後她腿一擡,上牀,蛇一般滑入宮胤被窩裡。
景橫波給這劇情發展震得回不過神——真的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
她該怎麼辦?捉姦?
被窩裡,南瑾抱住了宮胤,她側臉正對着景橫波這邊,淚已經不流了,淚痕卻還沒幹,眼睛黑到近乎空洞。
長髮散開了,正好拂到景橫波鼻子,她癢得要命,卻不敢發聲。
南瑾在摸摸索索脫宮胤衣服,景橫波覺得出手時候要到了,但還在猶豫,她總覺得,不對勁。
南瑾卻也沒脫下宮胤衣服,只是將他釦子解開了幾個,然後她仰起頭,定定地瞧着屋頂,似乎在準備什麼或者思考着什麼,片刻後,她雙手扣住宮胤掌心,猛吸一口長氣,一低頭,吻向了宮胤嘴脣。
觸及底線了!
景橫波猛地跳起來,被子一掀——
牀身卻忽然一震,砰一聲悶響,南瑾身子彈飛開去,先撞在牀邊,再重重跌落地下,跌落那一霎,咔咔咔咔一陣細響,她身上竟然結出一層冰霜,將她的關節都封住,動彈不得。
這一聲聲響劇烈,幾乎立刻,院子裡所有燈都亮了。
景橫波怔怔地盯着宮胤——他醒了?
但宮胤並沒有睜開眼睛,他眉宇間泛出淡淡青氣,望去如煞。
自動防禦?
南瑾忽然噴出一口血,血中竟然光芒閃爍,景橫波嚇了一跳,趕忙下牀去看她,剛剛半跪在她身邊,還沒來得及把住她手腕,門砰一聲開了,龍翟站在了門口。
他一眼看清室內情形,臉色大變,再看一眼南瑾,神情更是震驚,忽然退後一步,大喝:“結陣!”
屋外風聲急掠,四面八方都是,一陣細微熟悉的咔咔聲響起,四周氣溫驟降,景橫波擡頭,看見屋頂出現無數條細微的裂縫,裂縫越來越大,露出森然的冰渣。
龍翟掠過來,看一眼宮胤,神色驚訝,宮胤卻在此時,睜開了眼睛。
他皺着眉,似乎頭很痛模樣,第一眼便看向地下,看見景橫波,倒沒太多意外之色,看見南瑾時,卻神色微微一震。
景橫波很詫異,南瑾不是他摔出去的嗎?摔一下沒什麼吧?爲什麼一個兩個都這麼驚訝?
宮胤又擡頭看一下四周,臉色忽冷,森然道:“出去,撤陣。”
“慢着。”龍翟上前一步,臉色鐵青,“直接撤陣?您就不打算先問問怎麼回事嗎?”
宮胤看了南瑾一眼,擡起眼眸,眸光清冷也如冰棱,“哦?怎麼回事?伯父似乎應該更清楚。”
龍翟臉色微變,隨即指着景橫波道:“對,我清楚!明珠給你送洗澡水,搬水出來時忽發巨響,我趕來一看,就看見這個女人,打傷了明珠!”
宮胤看也沒看那木桶,“我倒不知道,南瑾來幫我搬洗澡水,用得着這樣。”
他雖然沒明說,但龍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南瑾衣衫不整,他到底心虛,臉微微一紅,咳嗽一聲道:“你似乎酒醉?”
宮胤不答。
龍翟淡淡道:“你便醉後有些失措之舉,其實也沒什麼,你和南瑾,本來也可算是有婚約。如此也是順理成章之舉。只是從今以後,你需得對她負責。”
他說這話時,盯着景橫波,景橫波毫無表情,這消息對她沒衝擊力。
宮胤神情漠然,似乎連辯駁理會都懶得,直接道:“夜了,都休息吧。”
“家主!”龍翟怒喝,看宮胤毫無所動模樣,一指已經暈迷的南瑾,急聲道:“好,就算現在不提此事,可是家主,你沒看出南瑾現在是怎麼回事嗎?”
宮胤仔細看了南瑾一眼,目光一閃。
景橫波此時也發現南瑾不對勁,她露在衣衫間的肌膚越來越白,當真冰一樣,甚至微微透明,在那些微微透明的肌理裡,隱約可見一星微紅閃爍。
“這是明珠護體真元,是她歷經我龍家無數靈丹妙藥培體之後,在丹田內凝化的內丹!只應該在丹田之內,待和你……和你有夫妻之實後,和你體內真氣融匯交流,在此之前,萬萬不能逆行而上,破體而出,否則便能要了她的命……”龍翟似乎也已經情急,鬚髮亂抖,“她好端端地怎麼會這樣?難道你能否認,不是這女人乾的嗎?”
景橫波恍然大悟。
此刻才明白,南瑾那神情,明明就是放棄和訣別!
龍翟上次,一定是逼她獻身宮胤,助宮胤和她自己逃脫生死關,她卻不願。只是虛以委蛇答應,在這鎮上醫館開了兩付藥,一付是春藥,一付是迷藥,春藥是開給龍翟看的,迷藥是對宮胤用的,用迷藥也不是爲了佔宮胤便宜,只是希望把他放倒,然後,將自己的真元給他。
至於她自己,沒有經過交合強硬交出真元,只怕會傷及性命,看她剛纔沒有成功,已經逆血反衝,就知道後果多嚴重了。
景橫波一時心中百感交集——南瑾做到這一步,可不能僅僅解釋爲責任義務,她明明,是對宮胤有情的。
只是,所愛的男人,只有一個,再感動,依舊是不能讓的。
“啓陣!”龍翟大喝!
他看到南瑾險些浪費的真元,心疼得眼前發黑,這可是關係龍家血脈正常延續的至寶!此刻急怒攻心,只想着景橫波這女人的存在,必將是龍家崛起的最大阻礙,此時名正言順,不除他更待何時!
頭頂吱吱嘎嘎響聲更烈,裂縫越來越大,無數尖銳的冰劍,無聲蔓延而入,那股寒氣越發凜冽,景橫波都打了個顫。
她不想在此時申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不想令宮胤爲難,他找到家族談何容易。還是自己閃吧。
身子還沒動,宮胤忽然從牀上飄了下來,一把拉起她,就向外走。
龍翟原以爲宮胤會阻止,他已經蓄勢待發,宮胤阻止,他陰奉陽違,趁宮胤疏忽,務必要將景橫波立斃掌下!
誰知道宮胤不按常理出牌,掉頭就走,他倒怔住,愣了愣急忙攔住門口,“家主!”
“家主已換,你是家主。”宮胤冷淡地道,“讓開。”
“家主!”
宮胤擡眼看他,清凌凌眼神,逼得龍翟轉開眼。
“不換?那就退下。”
“……”
室內氣氛尷尬地沉默。
景橫波忽然格格格笑起來。
“老龍啊老龍,”她笑道,“這麼劍拔弩張做什麼?你還真以爲你能攔住我?結陣?你有種結上十里的陣,否則姐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也攔不住你造不造?”
龍翟臉色一變,此刻纔想起傳說中女王的某些神異之處。
“別鬧了。”景橫波撣灰一樣彈彈手指,“這事兒你心裡有數,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我說你,好歹你龍應世家也是曾經的第一豪門,幾百年的煊赫名聲,何至於淪落到今天,要逼一個女子犧牲一生幸福,自甘下賤做那春藥惑人的事兒?你不覺得丟人,我都替你這老臉臉紅。”
龍翟的臉白了,白完又青了,忽然猛地擡起頭,大喝道:“撤陣!”
剛纔那些話,可不能給龍家子弟聽見,否則那些他拼命灌輸的豪門驕傲,真的就此崩塌。
龍家已經快什麼都不剩了,不能不留點面子。
“這就對了。”景橫波笑,斜眼一瞟宮胤,“要我說,你緊張個什麼勁兒呢?誰稀罕你家家主?誰要來搶他?攤上你們龍家這麼個一身破病還死要面子的爛攤子,誰願意接收這麼個麻煩?不過呢,你既然這麼看重你們龍家,就聽我一句勸,你們家主不是你可以隨意捏的泥人,他要什麼,不要什麼,你少唧唧歪歪自作主張,不然陛下我宮裡少個男人沒關係,你龍家少個家主,就不大好辦了是不是?”
龍翟臉色鐵青,宮胤臉色更不大好看,景橫波看也不看他一眼——男人就是不能太稀罕,她如今算是懂得了。
宮胤無聲對外頭擺了擺手,龍翟咬牙,只得一躬身,退了下去。
臨走冷冷看景橫波一眼,景橫波對他笑吟吟揮手相送。
又一陣風聲飛掠,裂縫在慢慢合攏,寒氣漸漸散去,龍家子弟如一陣冰霧般,又消失了。
宮胤看景橫波,景橫波卻不看他,對地上南瑾努努嘴,道:“去看看你的妾。”
一句話嗆得宮胤臉色又發白,默然半晌,還是掠了過去,給南瑾把脈。
景橫波正得意將他給嗆着了,便聽他忽然道:“嗯,多謝你終於承認是我妻。”
這回景橫波被自己口水嗆着了……
那邊宮胤拍了幾拍,南瑾嗆出一口淤血,終於悠悠轉醒,一眼看清面前的宮胤,不由一怔,正要說什麼,宮胤已經冷冷道:“以後不許再靠近我屋子三丈之內。”
南瑾窒了窒,咬牙道:“你打飛我的?”
“自然。記住,無論誰靠近我,都是自尋死路。”宮胤神情漠然。
他此刻顏色如雪,眸光如在寒窟裡浸潤三年,冷入人骨髓。連景橫波都覺得,這樣的態度,只怕對病人刺激很大。
南瑾對宮胤有情,做這樣的事,本來就羞怒無奈苦痛,再遇上這麼個除了對她景橫波對其餘人都不大講理的冰山貨色……
果然南瑾被他這麼一看,一口氣上不來,猛烈咳嗽,臉上泛出淡淡的酡色,一邊咳一邊呵呵冷笑起來。
“好,好,好個無論誰靠近都自尋死路……那當初被人扒光睡了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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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這章是存稿,是唯一的存稿,是我昨天晚上行李都沒收拾,緊趕慢趕寫出來的。昨天一天除了上班,還寫了一萬多字。
現在這個時候,我應該在長沙了。
大部分親大概知道,這幾天是年會,五號到九號。我一直想存點稿子,但最近太忙,精力也不濟,好容易才擠出五號的更新,一直寫到四號晚上十點,還沒洗澡,沒收拾行李,五號早上六點就要起。所以也只能這麼多了。
我會帶電腦去,但以我的尿性,在外碼字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提前和親們說一聲抱歉,六號到九號,我不能保證更新,親們每天睡前來瞧一眼好了。
嗯,有好幾天你們都會看不到我賣萌要月票,我要不要抓緊機會,厚顏無恥地趕緊要一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