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公子覺得自己對那個紅脣女子的擒拿,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
他看見自己的手指,已經離那女子肩頭不過毫釐距離。他甚至已經觸及她的長髮,微軟,細長,稍稍有些卷,滑而亮如緞。
然後下一瞬,眼前似有煙光一晃,忽然就失去了她的蹤影。
他愣在那裡,手指猶自在空中一個抓握的姿勢,看上去有點像痙攣。
衆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這兩人,此刻也“啊……”一聲驚歎,茫然四顧——人呢?
“砰。”一聲,人撞上了堆滿醬肘子的案板。
景橫波怕人跑掉,閃得太快,感覺自己後腰撞着硬硬的東西,什麼東西骨碌碌滾下來,帶着肉和八角茴香的獨特氣味,滑溜溜砸了她一臉。
她一擡手,從臉上抓下一隻比她手臂還粗的醬肘子,還沒等看清人或者和人道歉,就看見頭頂唰唰唰唰,七八道亮光閃過,似閃電在眼前縱橫,亮到炫目,炫目的光裡,手上的分量忽然輕了許多,隨即有什麼薄薄的東西,一片片灑落下來,落在她的臉上、胸上、肚子上……
饒是女王陛下見慣風浪,也呆了一秒鐘,一秒鐘之後她下意識想要起身,腰剛剛一挺,“唰。”一聲,亮光貼着她鼻尖滑過,在空中飛出一朵漂亮的白花,白花的花蕊裡綻開肉片的花瓣,又紛紛揚揚落了她臉上一層。
她雙臂向後,想要在案板上支撐住身體,卻抓着了兩個醬肘子。頭頂上唰唰之聲還在繼續,白光不斷貼着她鼻尖、額頭、脣角、臉頰飛過,像在玩雜耍,她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動,自己的鼻尖、額頭、脣角啥的就會也成了米粉湯碗裡的肉片。
四面有喝彩聲,她扯扯脣角——頭頂上這位,刀玩得很好,很妙,不過,在她臉上玩就不大愉快了。
“砰。”一聲震響,身側案板嗡嗡震動,刀光止歇,她轉頭一瞧,喲,那柄比尋常刀厚三倍的巨刀,正惡狠狠砍在她身側,深深嵌進案板裡,距離她手臂距離不超過一根頭髮絲。
而她臉上那根醬肘子,現在已經剩下了一根一絲肉也不剩的骨頭……
“好刀法!”圍觀者中會武的人大聲贊。
“來碟美人肉片!”更多人急忙點肘子片——在美人臉上削出的醬肘子肉片,一定滋味與衆不同。
喧囂聲裡,對話在悄然繼續。
“這女人有點蹊蹺。”
“她使的不是輕功。”
“大荒什麼時候有了咱們不認識的武功?天要變了嗎?”
“天早就變了,快下雨了,今天得早點收攤回去洗衣服,這些人臭死了。”
“我說你們沒發現這女人是故意湊過來的嗎?”
“我只看見她胸很大。”
“是哦,我也是,我還以爲這世上女人都是明珠那種棺材板呢,原來還有這種。”
“明珠剛纔和她一起。要不要順便帶回去?”
“不要。”
“不要。”
“爲什麼?好歹一起長大,將來也是咱們半個主人呢。”
“沒胸。”
“是哦,沒胸。對了,這個有胸的,你說她衝誰來的?”
“我。”
“我。”
“一定是我。”
……
景橫波撐着油膩膩的案板站直身體,不用去看辨珠了,這位片肘子的漢子,絕對不會是宮胤。
這個攤子上還有兩人幫忙,一個拉米粉一個下米粉湯,她被在臉上片肘子的時候,那兩人從頭到尾沒停過手中的活計。
辨珠紅線是基本靜止的。也不會是他們。
身前有風聲響動,那禹公子終於穿越人羣追到了,似乎動了怒氣,劈手就抓向她胸前,“過來!”
“啪。”一根油膩膩的骨頭,彈在他鼻尖上,砸得他眼冒金星,等他揮開骨頭,那女子又鬼魅似的不見了。
下一瞬景橫波衝到了羊肉燴麪攤。
這個攤子最大,夥計最多,穿着打扮最宮胤風格,她卻沒有第一選擇來這裡,就是因爲這裡感覺太明顯了,反而不大像。
等她站定,四面一望,頓時一呆。
不知何時,那原本忙碌的七八個夥計,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站成一圈,雙手抱胸,緊緊盯着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有種抱起雙臂的衝動——這羣傢伙看人的眼神太不要臉了!個個直勾勾只盯着她的胸!
景橫波身材火爆,穿越前後都習慣男人對她兇器的覬覦,但男人那種玩意兒,好面子,就算垂涎三尺,也要故作正經,看是要看的,卻是左溜一眼,右瞥一眼,用眼角,用餘光,用反光,用各種掩掩藏藏的方式來眼睛吃冰淇淋,哪有這樣七八個人,赤裸裸毫不遮掩盯着的?
只是奇怪的是,這羣人雖然眼神超級無禮,卻並沒有太多淫邪味道,倒像好奇和欣賞的成分更多些,給她的感覺,好像是這羣人,覺得這樣很稀奇,很美,所以一定要停下來多看幾眼,至於世人認爲妥不妥當,應不應該,人家是不管的。
再仔細一看,她心中也不禁一驚,這七八個人,個子都挺高,臉容雖然平常,但那樣靜下來抱臂看人的時候,氣質神情,怎麼也不像一個夥計。那身粗布白衣,洗得發亮,透着股深入骨髓的乾淨。
最要命的是,這七八人,個個都不動了!
棚子外一羣人吵着要燴麪,那羣夥計不耐煩地翻翻白眼,其中一個傢伙,腳一踢,頭頂上一塊白布落下,上面兩個大黑字:收攤!
景橫波傻眼——這都是靜止的,要怎麼找?
更糟糕的是,這羣人看看天色,其中一人將棚子嘩啦啦一收,竟然是真的準備收攤走路了。
景橫波看看四周,又看看旁邊的抄手攤子,一時進退兩難。她怕這七八個人中有宮胤,想要跟去,但又怕其實宮胤在這附近別處,這一離開就是錯過。
怎麼辦?
此時衆夥計在收拾攤子,準備走路,天快要下雨了。
景橫波伸手掏辨珠,如果辨珠血絲還是靜止的,那就隨這羣人去,如果有了變化,那就跟他們走。
辨珠還沒取出來,風聲急響,那禹公子又陰魂不散地追來了。
景橫波閃身讓過,心中煩躁,怒聲道:“第三次!”
禹公子卻似根本沒聽見,轉個身又來抓她,“我可沒答應你那個賭約!”
景橫波轉眼一看那些夥計手腳奇快,已經將棚子器具都收齊,心中焦急,閃身讓過,又去摸珠子,“讓開!”
“你總在袖子裡掏什麼?”禹公子終於注意到她的動作,目光一閃,“暗器?毒藥?我瞧瞧?”劈手來抓她袖子。
景橫波閃身一讓,正在此時一個高大夥計從她身邊走過,景橫波顧不得禹公子,伸手在那夥計胸上一摸。
那夥計一偏頭,呆了。
景橫波顧不得他內心驚濤駭浪,一摸之下沒有感覺到徹骨冰涼,宮胤的胸口,永遠都是冰冷的。
她立即放手,伸手就要摸下一個。
正在此時禹公子手抓到,一把扯住了景橫波的袖子,“哧啦”一聲袖管撕裂,辨珠骨碌碌滾了出來。
景橫波大驚之下,手臂一兜一斜,辨珠並沒有落地,而是順着手臂骨碌碌向前一滾,正好滾入她拉開的第二個夥計的前襟。
那夥計“啊”地一聲。
四面夥計都瞬間凝固。
景橫波卻什麼也顧不得了,辨珠不能丟!伸手探入人家衣襟內就掏。
她身子擋着那夥計,禹公子又擋着她,外頭的人看不大清楚,但這附近七八個夥計可都瞧得清楚,一時眼珠都直了。
景橫波掏沒兩下,那夥計和她同時“啊”一聲大叫。
夥計唰一下跳起來,辨珠骨碌碌從他衣襟裡滾出,他搓着胸脯,大叫,“啊燙!怎麼這麼燙!”
珠子彈飛向另一個夥計,那人目瞪口呆地瞧着,也不知道接,景橫波一個餓虎撲食撲過去,砰一下將他撞倒,在他大腿面上,一把抓住了辨珠,抓到珠子剎那,她也唰一下一顫,險些把珠子扔出去。
燙!
她又驚又喜,趴在人家身上就去看珠子。
身後風聲一響,一人將她拉了起來,禹公子的聲音再次令人厭惡地響在她身後,“什麼寶貝玩意?我瞧瞧!”
他一拉,辨珠又從景橫波手裡滑了出去,滾入了地上一灘泥水中。
景橫波終於忍無可忍。一手摳起泥水滴答已經看不清血絲的辨珠,一手猛力一揮。
一個夥計腋下夾着的沉重的桐油大傘,忽然飛了起來,“砰”一下,狠狠砸在禹公子臉上。
重物和皮肉交擊的聲音沉悶,當桐油傘飛起來的時候,同時飛出的還有粘膩的鮮血。染了一傘斑斑紅跡。
禹公子臉上瞬間開了醬油鋪,他仰頭倒下的時候,看見自己的鼻血高高飈起,天上劃過一道虹。
有人驚叫,“殺人啦!殺人啦!”
有人撥開人羣,發出驚恐的呼聲,“公子爺們,快來啊,不好啦,禹公子被人害啦!”
有人向景橫波撲來,人潮洶涌,景橫波顧不得再看辨珠,生怕人多擁擠再失落這寶貝,急忙將珠子往懷裡一揣,身形如電穿梭,在那羣傻着還沒回魂的夥計們胸口都摸了一把。
沒有冰涼的胸!
景橫波舒出一口長氣,在摸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惡作劇地捏了一把他的臉——你敢看,姐就敢摸,說起來還是姐上算!
“收攤吧收攤吧。”她在另一個夥計屁股上踹了一腳,“不送。”
洶涌的人羣撲來,有人在救那禹公子,有人在匆匆向外跑,還有一羣人向這個方向趕來,遠遠看去前呼後擁,似乎這個禹公子的朋友來了,再不走就麻煩了。
但她不打算走。
她的目光,落在那邊一直在做生意的抄手攤子上。
只剩最後一家,他會在那裡嗎?他要真在,又一直避開她,爲何現在還不走?
她向那攤子慢慢走去。
鼎沸人聲,再次遮住了細微的談話。
“真是不好意思,想不到大胸竟然對我一見鍾情。”
“你眼睛花了吧?她哪裡對你一見鍾情了?”
“她摸了我的胸你沒看見嗎?”
“她也摸了我的胸,她甚至用一顆滾燙的珠子,燙了我的肚臍!”
“少在那自戀了,沒看見她趴在了我的大腿上?”
“你們都閉嘴,她每個人的胸都摸了,但她只捏了我的臉!我的臉!”
“要論獨一無二,她對我纔是獨一無二,她踹了我的屁股!和臉比起來,你們難道不覺得,屁股纔是男人更隱秘的部位?”
……
爭吵聲未絕,另一處角落,有人在清清淡淡說話。
“兄弟們最近似乎都很閒。”
“也許。”
“鬧市擺攤見識人間煙火,也差不多了。該換個營生纔是。”
“您覺得呢?”
“從明天開始,都去幫城外農民挑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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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醋醋更健康。
月底倒數三天啦,那啥,生出月票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