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聲音從樓上傳來,景橫波愕然擡頭,便看見二樓站着的是翠姐和靜筠,還有一個小丫頭,有點面熟。
說話的是翠姐,不顧身後拼命拉着她衣角的靜筠,大聲道:“喂,白無常,你帶人走我沒意見,但是大波還欠我幾身新衣服沒拿給我,你讓她去趕緊給我拿來!”
鸚鵡從靜筠腦袋後探出頭,大叫:“牀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要想睡大波,先問過老孃!”
快速背完,趕緊唰一下又縮回去。
景橫波譁一下熱淚盈眶——患難見真情啊這是!雖然話說得難聽了點。
翠姐蹬蹬蹬地從樓梯上奔下來,身後跟着神色驚惶不安的靜筠,和那個小丫頭。
“把我的衣服給我!”翠姐上前就要扯景橫波手臂。
景橫波大喜,翠姐有武功,只要能把她扯過來,她就有希望再做一次瞬移。
一隻手伸了過來,明明手在右側,不知怎的就繞過景橫波,壓住了景橫波左側的翠姐的衣袖。
“衣服麼?”白衣人淡然道,“她的衣物已經整理完畢放上馬車,既如此,你隨我去馬車取來。”
景橫波心一沉。
靜筠在翠姐身後拼命拉她衣角,翠姐頭一昂,“拿就拿!”
白衣人似乎輕笑一聲,又似乎沒有,轉身緩步前行,一轉身時正好一陣風過,將他的帷帽微微掀起。
不過沒幾個人看見。
瘦高男子扶着景橫波手臂跟了上去,翠姐愣了愣,猶豫一下,也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回頭,看見靜筠站在原地發呆,冷冷道:“不敢走?不敢就趕緊回去,反正大波給你留的錢,也夠你吃一陣子參了。”
靜筠卻似有點魂不守舍,怔怔地望着白衣人背影,臉上漸漸泛出一抹難得的酡紅,襯着她平日裡微顯蒼白的肌膚,嬌豔如霞。
翠姐看得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靜筠已經上前挽住她臂膀道:“怎麼能不去?大波和那位公子瞧着有些不對,莫要被人拐帶了纔好。咱們和她姐妹一場,好歹要看個明白。”
翠姐這才笑了笑,扶了她出去,那小丫頭也跟着。
老鴇想阻止,動了動嘴脣沒說話。外頭那幾個不好惹,翠姐靜筠又是不能掙錢的,還有那小丫頭,不肯接客,昨兒剛被大波救了,鳳來棲要她們也沒什麼用,就讓她們去。
鳳來棲門外果然停着車,一輛牛車,鋪着乾草,氣味酸臭,一輛馬車,雕鞍飾輪,精緻華貴。
景橫波很自然地向馬車走去,身爲女王,她有享受尊榮的自覺。
下一瞬她飛了起來,在星火迷離的天空中轉了一個圈,砰一聲,後背落在厚厚的乾草上。
老牛哞地一聲,尾巴啪一下甩在她臉上,騷哄哄的。
“見鬼!幹嘛摔我!我不要上牛車!馬車是我的……”景橫波喊了一陣子,忽然一呆,這才發現自己能說話了。
“救……”她立刻扯了嗓子打算喊救命。
“砰。”一個柔軟的物體重重撞在她胸口,她險些以爲心臟都被撞出了喉嚨。
“救……”她身上那個東西動了,似乎也是人,似乎是那小丫頭的聲音。
“砰。”又撞下來一個,然後是翠姐的大叫,“放開我!”
“砰。”最後一個羅漢疊了上來,是靜筠,她的尖叫也和別人不同,細聲細氣,一唱三嘆,“呀呀公子,萬請憐香惜玉則個——”
景橫波已經不能慘叫了。
她翻着白眼,肚子一縮一縮,“快……給……我……下……來……”
翠姐把靜筠推了下去,自己翻身落下,順手扯下小丫頭,才順利解救景橫波免於死於疊羅漢。
四個人擠在牛車內,掛着一頭的乾草面面相覷。
還以爲要有一番口舌相爭你來我往,誰知道這人作風粗暴,擄一個是擄,擄三個也無所謂。
牛車已經上了鎖,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矮胖子在趕車,前頭馬車趕車的是瘦子,那白衣人想必已經進了馬車。
牛車前後方都有騎士,年齡不一,面貌不一,但有一點非常一致:殺氣。
所經之處氣溫驟降,看人眼神如暗夜之狼的殺氣。和之前景橫波初遇的大荒逗比侍衛,完全不是一回事。
景橫波看見胖子輕輕甩鞭,鞭子抽在空處發出一陣陣炸響,牛脊背一抖一抖,不需催促也跑得飛快。
她看見瘦子走了一截,手一招,三丈外的樹上的一截柳條就到了瘦子手裡。
她看見一個臉上茸毛未褪的少年,手指一彈便將路邊一隻欲待狂叫的巨犬射死,彈出去的是這少年沒吃完的饅頭屑。
靜筠在發抖,小丫頭迷迷濛濛還不明白髮生什麼事,翠姐眼睛卻亮了,扒着車門邊盯着那些護衛一瞬不瞬。
景橫波嘆了口氣。
原本還寄希望於本地官府會不允許這樣一批人進出城池,如今看這些人要錢有錢,要武力有武力的做派,哪裡去不得?
她本來也想問問護衛,大神如何能知道自己會瞬移去大廳,又如何能正正在大廳堵截,如今看這些傢伙金口難開的模樣,想要答案也許得下輩子。
果然這一路神奇地都沒碰見巡夜兵丁,到了城門口,城門早下了鎖,車馬遠遠地停了,那瘦子拔身而起,片刻後回來,手裡一大串明晃晃的鑰匙。
景橫波扶額無語,想着三水縣城好歹也有五百兵丁,怎麼在這些人手下就好像紙紮的城樓一樣呢?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扒着車門,和夜幕下的三水縣城做了最後的告別。
隨即她伸個懶腰,眼角往四面飛了飛。
人人都在趕路,前頭馬車毫無動靜,身邊翠姐已經大大咧咧地睡了,小丫頭也迷迷瞪瞪地靠着車門,只有靜筠,緊張地盯着她,眼神奇異。
她身上的禁制已經解了,這牛車根本困不住她,只要一個瞬移就可以離開……
至於牛車裡那三人一鳥,她想了想,覺得沒事。三個人是因爲她才被困在牛車裡,只要她逃走,這羣人要這三個人也沒什麼用,會放掉她們的。
想定了,正好前方經過一處樹林,樹林後有一片山坡,只要移到山坡後,逃走的可能性很大。
景橫波剛要閉上眼睛瞬移,忽然身後“哎呀”一聲。
景橫波下意識回頭,就看見靜筠捂着肚子,臉色蒼白,她一怔,趕緊先轉身扶住,“怎麼啦?”
“我……我肚子痛……”靜筠額頭冒出冷汗,眼神惶恐,蒼白的手指攥緊她衣襟。
景橫波立即忘記自己要逃走的事兒,轉頭大喊:“喂!停車!停車!”
沒人理她,別說前方毫無動靜的馬車,就連近在咫尺的趕車的胖子,都沒有回頭。
“停車!停車!有人生病了!”
整支隊伍靜得詭異,牛馬繼續前行,人在馬上不動,所有目光只向前,似一支鋼鐵打造的隊伍,只受總控機關的控制,景橫波的喊叫,似一陣風般從他們耳邊掠過,然後散了。
翠姐和小丫頭被驚醒,跟着呼喊嚷叫,然而面對無動於衷的人羣,三人漸漸都覺得毛骨悚然。
看樣子,前頭不發話,她們叫破天也沒用。
景橫波回頭看看臉色越發蒼白的靜筠,這姑娘身子弱,景橫波一進樓,就逢上她大病將死快要被擡出去,和她擦身而過時,景橫波被她求生的眼神驚着,當即拿出一位老財贈送的銀兩,救了她一條命,之後又幾棵老參吃下去,才漸漸有了人模樣。
這麼多銀子花了才救回來的命,丟在這荒郊野地就太不划算了。
景橫波嘆了口氣。
她不想在這些護衛面前展現瞬移的本領,她希望能留着這一手好跑路,一旦被人發現這技能,她必定會被嚴看死守,想走就更難了。
唉,人家真的不想……
她嘆着氣,身子一閃,不見了。
下一瞬她出現在牛車車頂上。
衆人齊齊仰頭,眼神驚愕。
景橫波懊惱地一拍大腿,“擦,錯了!”
都是那見鬼的冰山,酷到沒朋友,害她留下陰影,連瞬移都能移錯。
景橫波閉上眼睛默唸幾聲,再一閃。
咚一聲,她落在了馬車車頂上。
景橫波大力踩車頂,“停車!停車!我命令你立即停車!有人生病了!”
高跟鞋踩了幾下嵌入木縫裡,她乾脆脫下高跟鞋梆梆地敲,車頂上一定有浮塵落下來,最好讓那無情的傢伙吃一嘴!
拉車的馬忽然一聲長嘶,腳步一頓,車子因慣性向前一衝,景橫波只穿了絲襪,收勢不住向前一滑,唰一下滑出了車邊。
跌下去不被驚馬踩着也被車輪軋着!
“啊啊啊啊!”驚聲尖叫刺破黑暗,景橫波半空中張牙舞爪,拼命想要抓住什麼東西救命,可惜車伕座位上的瘦子已經騰空而起去查看馬匹,眼看着她要落入車輪下。
車簾忽然一掀。
一截衣袖如玉白匹練飛卷,轉瞬抵達景橫波腳踝,靈蛇般霍霍纏住,一拋一點一拽,景橫波風箏一般被扯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