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們張嘴要答,忽覺這話不對勁,急忙閉嘴,也有嘴快的,炎幫幫主阮青一大聲道:“自然!”
臺側裴樞擡手就對他臉上轟了一拳。
啪一聲,阮青一臉上開了醬油鋪子,鼻血唰一下掛到胸口。
“士可殺不可辱!”他狂怒地大叫,一顆牙齒要掉不掉,掛在脣邊,一說話就一顫一顫,十分滑稽。
衆人想笑,又覺發寒。
“點贊。”景橫波敲着掌心,“裴裴,你打人時最好看了!”
裴樞表情很滿意,眼神兇光閃閃四處尋找,看樣子很想讓景橫波多看看他好看的樣子。
景橫波偏頭對憤怒的阮青一一笑。
“多謝你告訴我,誰拳頭大誰說話。”她道,“剛纔那拳頭,大不大?”
阮青一脣角的血流下來,眼珠快要瞪出眼眶,卻真的不敢再說話。
這個女王,殺人殺得,罵人罵得,陰人陰得,打人打得,出手詭異莫測也罷了,行事比他們這些江湖人還沒顧忌,硬碰硬只會讓自己吃苦又受辱。
她有備而來,存心要折斷玳瑁江湖的雙翼。
她自己的雙翼,暗藏着鷹的利、狐的滑、豹的迅捷、龍的兇霸。
景橫波揹着手,在臺上走了幾步,她火紅的披風和黑髮一同飛舞,衆人覺得似看見一朵盛放的黑色牡丹。
“現在我拳頭大,規矩當然是我訂。”景橫波慢條斯理地道,“認賭服輸這道理懂不懂?一羣男人圍在山坳裡討論如何包抄一個女人,最後卻被一個女人給包抄了。這麼丟人的事情,換我一定趕緊閉嘴,誰說話我打誰。你們還好意思吵?”
臺上諸位大佬們默了一默,底下還在叫罵,大佬們都怒聲喝道:“閉嘴。”
四面漸漸安靜下來,臺上沉默了好一會,凌霄門門主才沉聲道:“女王這話對,願賭服輸。女王能紆尊降貴,將計就計,潛伏於羅剎門內,將我等包抄,我等自愧不如。既已落入女王之手,要殺要剮,由得你。就是不知道女王今日便殺了我等一千餘人,他日就一定能掌控整個玳瑁江湖?他日一定能抵抗我玳瑁等諸勢力的抵抗和追殺?”
“誰說我一定要殺你們?”景橫波睜大眼睛,奇怪地道,“我是女人,心慈手軟,說這麼血淋淋的我會怕的。”
衆人看看她猶自沾血的手,看看羅剎和楊嘉無頭的屍體,無語。
“女王若想我等臣服!”靈犀門水向天暴烈地道,“絕無可能!”
試劍盟盟主章源,微微冷笑一聲道:“我等臣服也沒用。陛下今日將我等全部擒獲,明日三門四盟七幫便換了主人。今日在場雖然是我們各自門中精銳,但就算全部折損於此地,也不能真正傷我玳瑁江湖元氣。一千餘人屍橫就地,明日就有十萬餘人成你新敵。你還能把玳瑁江湖人殺光?殺光玳瑁武林,玳瑁也就沒人了!到時候你去做空頭女王?你這生意,不做也罷!”
龍虎盟盟主王虎哈哈大笑:“當所有人都受到了折辱,那折辱也就不成折辱!”
“女王大概不懂我們玳瑁江湖的規矩。”祭血幫主豐含近乎快意地道:“玳瑁崇尚弱肉強食,強者爲尊。門主幫主並非唯我獨尊,從來都是公推產生,非武功才智足以服衆者難任。一旦幫主做了對幫會利益有損之事,幫會長老和首領們有權另推他人。所以我們今日如果堅守立場,還有可能維持一份最後顏面,如果臣服了你,就算能回去,我們也什麼都不是了。而你拿着我們這些什麼都不是的人的臣服協議,也毫無作用。”
景橫波微微一笑。
這些規矩,她知道。
和穆先生馬車論局,這種情況,穆先生早已告訴了她。
她當時覺得,玳瑁江湖這種情況,其實非常先進開明,有點類似共和制國家的選舉和彈劾制度,很難想象,暴力爲主,很容易形成一言堂的江湖幫派,居然會形成這樣的制度。
這樣的幫派,是最公正,最鮮活,最有約束力,也最難對付的幫派。
殺掉或者控制主事者,沒有用。除非控制整個幫派,但足足十五個勢力,要如何一手控制?
穆先生沒有給她提供答案,要她自己想。
此刻她卻忽然想到了帝歌,想到了那個人。
現在自己面臨的局面,和他當初,何其相像?
也是勢力林立,地方包圍中央的格局。
也是滿朝異心,自己勢力還沒來得及全部收攏的情勢。
也是面對着幾乎所有人的反對,殺一兩人於事無補,全部殺掉自己就成了光桿司令的無奈。
而他的選擇……
她忽覺一陣痛徹心扉,不知爲誰。
四面有屏息的沉靜,不明白鮮活張揚的女王,爲何忽然白了臉龐。
幫主們覺得擊中了她的要害,得意洋洋,也有很多人,看着她忽然空洞的雙眸,感覺到難言的悲愴。
人羣之後,大石之上,默默坐着的青衣人,忽轉過頭去。
他的側臉迎着月光,這一霎,眼眸中也似有晶瑩閃亮。
……
片刻靜默之後,景橫波便恢復了正常。
路當然很難,所有上位者的路,都很難。
那就一步步走便是。
“想死是嗎?脅迫不了你們是嗎?無法令你們臣服是嗎?”她嘿嘿一笑,伸手指着谷口,“谷口我安排了手下堵死,等下就施放毒氣,既然挾持你們沒用,好歹我還能殺瞭解解氣,對不?”
“妖女!”幫主們目眥欲裂地罵。
“謝謝,我覺得這稱號不錯,再罵幾次?”景橫波笑眯眯打着拍子。
“唉……”凌霄門主長嘆一聲,“女王今日所行,原本令老夫驚豔,只是此刻,老夫忽然又覺得,驚豔太早了。”
說完他閉目不語,一副等死姿態。
景橫波也不生氣,哈哈大笑,偏頭問裴樞:“谷口是你的人吧?”
傲嬌霸王哼一聲,很不情願地道:“還有全寧豪那羣沒用的封號。”
景橫波滿意地點點頭,大聲道:“兄弟們,給他們亮亮相!”
外頭轟然一聲,似乎有什麼重物被放下,閉目等死的幫主幫衆們,心中驚疑——莫不是連炮都運來了?
女王真這麼絕?
身後卻遲遲沒有轟來炮聲,也沒有毒氣傳入。衆人耐不住,紛紛回頭看,就看見谷口,不知何時已經擺了一列東西,大約十來條,大小如一條船,遮着黑布。
大多數人還不明所以,臺上的幫主們卻都眉心一跳。
“猜得出這是什麼嗎?”景橫波笑吟吟。
大佬們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凌霄門主斷然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天星寶舟!”
“嘴上不承認的,心裡多半很誠實喲。”景橫波一笑,手一揮。
十來條黑布飛上半空,天空如被黑雲遮蔽。
她這一手令衆位大佬都一凜,暗暗思考如果這位女王遠距離一揮,自己猝不及防,會不會被揮飛掉?
底下的驚叫聲卻已如巨浪,要將整座山谷掀翻。
“天星寶舟!”
這在玳瑁無比寶貴,也無比重要的寶舟,此刻於這谷口,千名玳瑁江湖精英之前,首次亮相。
無帆無蓬,黑色船體透着幽光,鏤刻着很多複雜的金色紋路,熟悉這舟的人都知道,這些紋路,有的用來增加浮力,有的用來推進動力,有的用來採集寶物,有的暗藏機關,用來有針對性地對付各種各樣的黑水澤猛獸。
暗夜裡,十來艘寶舟排成一列,如兇獸默然蹲伏,等待一場悍然的撲殺。
多少人幾乎窒了呼吸——他們一輩子,也不可能一次性見到這麼多寶舟!
天星寶舟不僅價值連城,還數量極其稀少。它的製造者,將技術和資源牢牢掌握在手中,爲了保證市場,一直控制着製造的數量,有錢也買不到。
稀少,自然導致爭搶,寶舟價格一路炒高的同時,也導致好的資源必然向強者傾斜。在場諸多勢力,排在後頭的幫派,有的用盡心思,至今還沒有一艘。這直接導致強大的越強大,弱小的越弱小,玳瑁江湖的排名,難以出現更替。
多少年無數人想在斬羽部戰辛那裡,搶到圖紙,但是戰辛防守嚴密,至今無人知道他到底把圖紙藏在哪裡。再說就算拿到圖紙,也未必能製造,造寶舟需要的很多材料,本地稀有,根本蒐集不全。
臺上大佬們,很多人呼吸急促,渾身顫抖,眼底兇光四射,恨不得立即撲上去搶一艘!
已經擁有了寶舟的凌霄門主們,震驚的同時也有着不安,不住打量笑得雲淡風輕的景橫波——這位女王陛下,到底還有多少神奇之處?
他們認得天星寶舟,只一眼就能確定,這是正品。天星寶舟,也從無人可以仿製!
谷口處很多人,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撲過去想要觸摸寶舟。每艘寶舟前都站着幾個大漢,並不阻攔,卻各自移動腳步,鎖住了向外的通道。
臺上諸人注意力原本在寶舟之上,此刻才注意到那些大漢,都目光一跳,互相看了看,默默嘆了口氣。
女王手下人也許不多,但確實個個精銳啊……
“我這船好不好看?”景橫波帶笑的聲音,響在他們耳側。
她手一揮,黑布又蓋了下來,幫衆們發出遺憾的嘆息聲。都聚在一起,激動地議論着那些寶舟。
有寶舟,就意味着有了資源,有了寶物,有了可以讓自己提升的各種內丹。對於幫主們來說,則等於有了讓自己實力更進一步的依仗,有了在玳瑁爭霸的資本。
如何不心熱?
大佬們無可奈何地咽一口唾沫,目光戀戀不捨地從寶舟身上收回,都盯住了景橫波,想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難道想讓他們死前看一看寶舟,死個滿足?
“老夫收回先前說的話。”凌霄門主彷彿瞬間老了十歲,“女王你確實有令老夫一再驚豔的本領。甚至也有可能依仗寶舟在玳瑁爭得一席之地。但你如果想憑這舟,就令所有勢力臣服,爲你所用,還是休想。”
“真的啊?”景橫波笑眯眯地道,“假如我送給你們呢?”
“什麼?”衆人齊齊震驚擡頭。
“假如我送寶舟給你們,之後也不要你們臣服,只要你們答應幾個小小的條件呢?”景橫波豎起一根指頭,以示確實很小。
“陛下休開玩笑!”
“玳瑁是個開玩笑的地方嗎?”景橫波呵呵一笑,“我像個會開玩笑的人嗎?”
幫主們齊齊看了她一眼——像。
“呵呵,你們真討厭,油鹽不進。大概對你們太好,你們反而不敢信了。那就先對你們不好一下。”景橫波招呼裴樞,“裴裴,來,把他們都閹了先!”
“閹一下不會影響你們的氣節。”她還回頭對人家認真解釋。
“好好好!”裴樞迫不及待地躥上來,開始在身上摸刀子,掏出一把帶彎鉤的刀,“哈!這個好!一刀一剜,乾淨利落!”
他的獰笑充滿興奮,眼眸裡閃着嗜血的光。
“且慢!”幫主們齊齊大喊,“請女王說出要求!”
“天星寶舟,說送就送,不許不要。”景橫波勾勾手指,“有了這舟,你們此行就有了交代,你們的幫主位置也坐穩了。你們回去隨便你們怎麼解釋,說俘獲女王拿到寶舟也行,說女王爲求保命獻上寶舟也行,我寶舟都給了,不介意再多給你們一點面子。”
幫主們並沒有露出喜色。
“請女王先提出要求!”
景橫波笑了笑,心想玳瑁江湖難搞,是真的難搞,這些都是老狐狸。
“第一,我要相安無事。我保住你們今日幫主地位和顏面,你們則約束幫衆,從此不許主動對我出手。”
這一點衆人猜得着,當即都應了。
“第二,我要上元城及其周圍三縣地盤。當然,上元城現在在玳瑁族長手中,這個不用你們操心,我自己會拿到。周圍三縣,我知道都有你們的勢力,你們統統退出,從此不許干涉。”
衆人露出爲難之色——上元周圍三縣,相對氣候較好,物產豐富,也是百姓最爲富裕的地方,更關鍵的是,這三縣是通往上元的必經要道,扼守此地,就困住了玳瑁族長,可以說在場的幾個大勢力,都指望着先在那三縣掌控勢力逐步蠶食,再長驅直入奪取王宮,只是一直互相牽制,難以成功,如今一旦退出,意味着從此後想要掌握玳瑁王權和軍隊的機會大大減少。何況這地盤讓給女王,將來她如果真的奪取了王宮,王宮和三縣一連,就是一塊最重要最富庶的地盤,三縣中的仙橋縣,還有直往黑水澤的通道,十分重要。
此事幹系重大,足可影響日後玳瑁格局,衆位大佬,尤其那幾位排在前面的,都沉吟不語。
“我知道你們捨不得,可你們當真不想要命,不想繼續做這幫主?你們今日困在我手,難道還想什麼都不掏,就又逃命又得寶舟還地位不墮?天下有這麼好的事?”景橫波不急不忙地吹吹手指,“你們佔着三縣之地這麼多年,可有誰成功進入王宮過?再維持下去,也不過互相牽制的格局。何必死賴着不放?佔住茅坑不拉屎,是天底下最無恥的行爲,懂不懂?”
“我等在三縣勢力較小,撤出可以。”幾個幫主當即道,“主要勢力都在凌霄靈犀等處。”
凌霄門主正要說話,景橫波一指,指住了他的嘴。
“別開口,別在那冠冕堂皇,最冠冕堂皇慷慨激昂的就是你。”她冷笑,“可我聽說你有幾個老婆?一個號稱道士的傢伙,卻還要娶老婆傳宗接代,你得有多看不開放不下?”
一針見血,剛想慷慨激昂的凌霄門主,臉色憋如豬肝。
“你真捨得四大皆空?行,你看得開我也看得開。我數三下,不答應,掉**。”景橫波飛快地道:“一、三……”
“我應你便是!”凌霄門主一聲大喊,聲音慘厲。
裴樞遺憾地收回了爪子,盯着凌霄門主已經破了的褲子,搖頭嘆息。
“我就一個要求。”靈犀門主水向天臉色慘然,道,“直接立即撤出三縣,我們無法向長老和幫衆交代。這樣我們的首領地位還是難保。我們可以配合你演戲,你派人進駐三縣,我們裝作不敵,節節後退,把三縣讓出給你。”
“那行。”景橫波手一攤,“交上你們用來給三縣堂口下令的印信令牌。以及你們在三縣的堂口布置、人員人數分佈、切口暗號,商鋪田莊數。”
幫主們只能乖乖照辦,景橫波拿了這些東西,命封號校尉手下士兵下去,到每個幫派幫衆中去核對查問。
每個幫跟來的多半也是親信,必定知道這些資料,如果對不上,那就是編的。
好在大家也知道她的手段,倉促之間這些東西也不是那麼好編的,一一覈對無誤。
景橫波當然不需要這些東西,但擁有了這些資料,就不怕這些傢伙賴賬。
景橫波環顧一圈,幫主們狀如失敗的鬥雞,無人肯對上她的目光。
“第三條,”景橫波伸手畫個大圓,“所有人,包括你們的屬下,都交出身上所有重要的,值錢的物事!”
衆人眨巴着眼睛,有點跟不上她的思維,剛纔還氣吞山河,目光盡在江湖天下,連寶舟都不要錢就送了,怎麼一眨眼又變成了攔路打劫的女大王?
“快呀,”景橫波笑嘻嘻催促,“難道還要我的人在谷口放毒氣,毒倒你們搜?我可不保證我的人搜過之後,你們身上會少什麼零件哦。”
地盤都讓出來了,還能說什麼?交吧。
幫主們傳令下去,所有人一起掏,沒東西裝,景橫波命人把孟破天的筐子倒空,裝了滿滿一筐子。
去倒孟破天筐子的是天棄,他看見筐子裡竟然有春宮,大罵:“景橫波你幹嘛叫人家幹這種事,羞死人啦!”
景橫波扶額——派天棄出來,確實羞死人了……
東西倒完,衆人一起眨着眼看景橫波,等着女王的下一個幺蛾子。
女王笑得很美,卻看起來讓人背心毛毛的。
景橫波咬了咬裴樞耳朵,裴樞陰笑着過來,一臉“我娘子就是奸詐我非常滿意”的表情,將大佬們按順序排成一列,勢弱本事弱點的幫主在前面,勢強的首領在後面。
衆人莫名其妙地排好隊,看着裴樞同樣不懷好意的笑容,只覺得心中更涼了,尤其排在最後的凌霄門主等人,更覺不妙。
“第四條,”景橫波指向谷外,“不是我提的條件,是給你們的好處哦。”她彈個響指,“十一輛天星寶舟,無償奉送,但是!”她對着所有人炯炯的,絲毫不敢大意的目光,笑得快意,“準點開搶,先到先得!馬上我數一二三,會同時放了你們。然後,你們就去搶吧,誰搶到就算誰的,搶不到算你倒黴!”
“景橫波你個無恥女人——”排在最後的凌霄靈犀門主一起狂吼。
被坑了!
他們被排在最後!而他們的幫衆,因爲凌霄靈犀倆門地位高,都搶了裡面的最好地形。
馬上同時開搶,他們自己落後一步,他們的幫衆堵在裡面也會落後,靠近門口的反而是弱幫幫衆,這要如何搶得到!
一旦給弱幫搶到,玳瑁勢力排位就可能重新洗牌!
而谷口狹窄,這一輪搶,必定會造成精銳實力的損失!
但卻不能不搶!
陽謀,無比惡毒的陽謀!
黑水女王,果然黑!
他們已經來不及罵人了,因爲景橫波已經飛快地道:“一二三,放!”
“搶啊——”
一聲大喊,臺上大佬們宛如後頭有鬼在趕,狂奔而出。
凌霄門主排在最後,一掌就擊向排最前面的炎幫幫主。
炎幫幫主一閃躲開,踩着不知道誰的頭顱,悶不吭聲向前狂掠——什麼都不必計較,搶到就是成功!
人影狂閃,軀體縱橫,掌風與暗器齊舞,偷襲並殺手共存。
半空中不斷響起怒罵狂喊。
“我操你奶奶誰偷襲我!”
“出暗器死全家!”
更多人默不作聲,狂奔!踩着黑壓壓滾滾的人頭!
而谷口更早已瘋了,靠最外面的較弱幫派,哪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不住有人狂吼:“擋住後面!擋住後面!”
“先搶!先搶!”
後邊的人紅了眼睛,被堵住動彈不得,也不管前面是誰,拔出刀劍就砍。
“這邊一艘!”
“擋我者死!”
大片大片的人流滾滾而去,捲起地皮三層,煙塵騰起三丈,越過低矮山麓,樹枝被踩斷,樹幹被推倒,滿地碎葉和鞋子亂飛,寒光伴同血液灑過,片刻間就被狂奔的人羣捲走,甚至都沒機會落上地面。
不時有人狂喜大叫“搶到了搶到了!”也有人近乎哭號,“沒了沒了!”
景橫波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像不像現代那世雙十一,零點開搶,吐血降價,先搶得大牌!渣網滾開!
半折降價,只此一天,錯過再等一年!
人羣裡還有一個逆流而行的,被弄醒向外架的孟破天,掙扎着大哭大叫:“我的筐子!我搜集十年的寶貝!我的心肝我的命!”
景橫波笑得更開心——我的手辦!我的絕版漫畫!我的團長我的團!
“放香檳助威慶祝!”她手一揮,“慶祝零點剛過三十八分,淘寶天貓交易額破紀錄一百億!”
女王的怪話永遠有人懂,裴樞快手快腳,扔出兩個巨響型煙花彈。
“砰!砰!”地動山搖,巨響如雷。半座山都似在震動,滿山枯葉簌簌落一地黃雨。
周圍十里盡皆聽聞,無數百姓衝出家門,站在高處向這個方向眺望。
幫衆們被背後響聲驚得拼命前竄,煙霧瀰漫中不能準確估計形勢,還以爲是雷彈子之類的殺器,都頂着自己搶到的寶舟一路狂奔。
於是附近趕來的百姓,就看見了谷口裡蝗蟲般逃奔的十四幫幫衆,平日趾高氣揚今日如喪家之犬;看見了踩着人頭向外奔的幫主們,平日高高在上今日褲子露洞;看見煙塵盡頭,一個紅衣女子,閃在半空,煙塵裡大紅披風如旗招展,正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好滾,不送!”
百姓們倒抽一口涼氣。
此後,一道驚人消息迅速流轉於玳瑁、周邊各部,乃至漸漸傳向帝歌。
某年某月某日,三門四盟七幫齊聚于丹棱山,舉辦“殺王大會”,欲待處死黑水女王。女王單人獨鬥,闖入會場,大展神威,一人擒獲十四幫首領,將其連同數萬幫衆驅趕出谷。其時女王揮袖間地動山搖,彈指間天雷滾滾,衆幫主心膽俱裂,無人敢抗,倉皇逃奔,遺落信物無數……
已經被衆人遺忘,甚至以爲早已死於艱難道路的黑水女王之名,一夜遍傳天下。
無數人拍案而起,無數人聞風而動,無數人擲卷嗤笑荒唐,也有無數人熱淚盈眶,大呼:信我女王,必不湮沒,必將歸來!
而在十三太保中二太保簡之卓的《江湖記》中,則有這樣一段記載:
“庚申年八月廿三,衆聚于丹棱谷捕殺女王,爲玳瑁江湖數十年來,羣雄畢集之首次。然捕殺不成,反落人手……縱觀此事,定計者女王也,然背後推動者,影閣穆先生也……此役,羣雄讓三縣,得寶舟,看似得失兩平,實則遺禍深遠……黑水女王奠基玳瑁江湖乃至天下之大業,自當日始。”
……
在“香檳禮炮”的推動下,十四幫衆用平日不能有的速度,一股腦兒扛着寶舟跑遠了。
至於在路上,搶到寶舟的能不能保住這寶舟,沒搶到的要怎麼下殺手,回去的時候還能剩多少人,最後要怎麼交代,都不是景橫波打算關心的事兒了。
她回頭看看那一筐衆位好漢身上的錢物,笑得更加開心——大佬們就算想不承認失敗都不行,身上隨身物件都沒了,你要說你沒狼狽逃竄,誰信?
她不稀罕財物,要的就是這個“一敗塗地”的效果。
先前她說什麼幫主們可以假稱打敗她奪得寶舟,都是忽悠人的。哼,誰說要給他們留面子?只有狠狠踩下他們的面子,纔有她的面子!
經此一日,十四幫雖談不上元氣大傷,但也顏面掃地,失卻先機。搶寶舟過程中埋下的恩怨,還將成爲幫派之間的長久隱患。
她只靠一次機會,緊緊抓住,一舉得手,硬生生在號稱“針都插不進”的玳瑁,擠下了屬於自己的一塊地盤。
這其間自有分寸,不是挾持了首領就能號令天下,索求太多,不過逼人家魚死網破,到最後不過殺幾個人,一無所得。太少,又顯得白費功夫,顯得她智慧不足。
選擇三縣,對十四幫這是雞肋,不傷筋動骨,可以接受;對她自己,卻是必爭之地,從此後以三縣爲基,向內可奪上元,向外可擴展勢力,黑水女王,終於站在了黑水的土地上。
這是她抵達玳瑁的開場之戰,既需要武力,也需要智慧,更需要分寸,她自覺打得漂亮。
她回頭,英白對她舉了舉酒杯,裴樞對她豎起了大拇指,紫蕊擁雪滿面驕傲,七殺嘻嘻哈哈,連二狗子都難得地吟詩讚美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波峰。”
她心中充滿欣慰滿足,目光掃了一圈,卻忽然發現少了一個人。
穆先生。
那塊靠近谷口的大石上,沒人。
景橫波一驚——難道剛纔谷口大亂,大批人蜂擁出去的時候,將他擠倒了?
一想到大批混亂的人羣踩過谷口,擠過大石,他被擠下石頭,來不及爬起,便被無數雙大腳踐踏進泥地裡……她驚得渾身汗毛一炸,幾步搶下臺,奔向大石,前後翻找。
“你要做什麼?”裴樞莫名其妙,卻仍最快跟過來,點燃火摺子陪她找。景橫波拎着心,一寸寸看過地面,生怕發現帶血帶肉的泥土。
泥土沒有異常,她又找那些散落的靴子襪子,想看看穆先生有無被擠下石頭。裴樞看她連臭男人的臭鞋子臭襪子都一一翻起來看,不禁瞪大眼睛,“你到底要找什麼?”
“男人!”她心情不好,頭也不回。
這場爭鬥,雖然穆先生沒出力,但沒有他之前在馬車上的一路提示和教授,她無法將計劃整合得這麼完美,甚至可能因爲對這些人瞭解不足,當場被將一軍,那就會完全失去主動權,別說能不能得三縣,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問題。
因爲她並沒有可以在空曠之地制住上千人的毒藥,擒了首領,跑了幫衆,她只會招惹更多的仇敵。
她怎麼能不管這個隱在幕後的功臣?
“你在找那個石頭上的男人是吧?”裴樞忽然道,“他早走了。”
“你知道?”景橫波霍然回頭,抓住裴樞胳膊,一臉驚喜,“你看見了?隔這麼遠你怎麼注意到他的?你不是在騙我吧?”
“因爲你一直在注意他!”裴樞沒好氣地在她耳邊吼,“水性楊花!眼珠子過一會兒就瞟一下,當我是瞎子啊!”
罵完又悻悻道:“不就是個小白臉麼?小白臉還對你沒情分,你這邊事情剛剛差不多,他就跑了……”
“跑了好跑了好。”景橫波站起身來,歡天喜地地道,“我知道他去哪啦。”轉身要走。
“站住。”這回換裴樞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是誰?你爲什麼要找他?你怎麼幾天不見,就又勾搭上一個……”
“拜託你不要總用我夫君的口氣說話。”景橫波一腳蹬向他的黃金部位,“你誰啊!”
“我裴樞!我發過誓要娶你!”
“我還發過誓要壓倒太史闌,讓她跪着喊我女王大人呢。”景橫波踹了他就走,“結果人都不知道飛哪個次元去了!少年人,聽姐一句話,誓言這種東西,不要隨便發,發了也別太當回事,這賊老天很坑爹,這命運很無恥,你發得越狠,它們越不會成全你。低調,我們要低調,啊?”
“景橫波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不再相信誓言!”裴樞爬起身追上去,“但我不是宮……”
“閉嘴!”
“景橫波!”
一聲大吼驚得夜鳥嘎嘎地撞上夜空,滿地的落葉騰地飛起。
英白等人都向這邊看,然後夾着七殺走得遠遠的。
“景橫波,你站住。”裴樞咬牙切齒地盯住景橫波後背。
景橫波站住了,沒有回頭,她皺起眉,覺得事態有點不對。
暴龍不肯陪她開玩笑了啊。
“別以爲我會一直陪你插科打諢下去。”裴樞盯着她背影,已經從暴怒中平靜下來,一字字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景橫波聳聳肩。
“也別以爲我心血來潮,也許當初我一開始說要你做媳婦,是心血來潮,但後來,很快就不是了。”他道,“我裴樞一言九鼎,天性堅執,你知道。我這樣的人,說出的話,沒有收回的理由。”
“我勸你還是想想清楚的好。”她擡頭看天上的月,月色淒冷,不知人間心事,“我記得你一開始,連愛是什麼都不懂。”
“所以你認爲我一輩子都不懂?”他怒聲道,“如果我說,我現在懂了呢?”
“你以爲這是家家酒啊?說明白就明白了。”她笑。
“這本就是說明白就明白的事!正如喜歡,是說來就來的事!”他字字斷金地道,“我承認一開始我沒當真。但後來我真的覺得你很好。但也只是覺得好,並且習慣和你在一起,沒想那麼多。可是當你離開七峰山,這些天,我發現我吃也想你,睡也想你,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想你,睡覺前還是想你,爲了早日跟上你,我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第一個追上來,我就知道,原來我心裡,你已經這麼重要了。”
她不說話,這時候說什麼都是錯,她想穆先生是不是去影閣總壇了呢?他和雷生雨總得有個對決,也不知道解決了沒有。
這人也是倔性子,不想欠她的人情呢。
她的沉默,看在裴樞眼裡,卻以爲是心動,他眼底綻出喜色,放緩了語氣。
“景橫波,我知道你受過傷……”他頓了頓,小心翼翼看她,怕她發飆。
她正走神。沒動靜。
裴樞舒口氣,忽然又覺得心酸,他裴樞縱橫沙場,睥睨紅塵,什麼時候小心揣摩過他人?
他爲自己心酸一秒鐘,隨即便振作精神,放柔語氣。今晚也許不是好機會,但過了今晚也未必有機會,她總是嬉笑推搪,像對待弟弟一樣對他,他不喜歡。
他喜歡她的自強瀟灑,但不喜歡她瀟灑過頭,對感情嬉笑無視。
“也許我該爲你慶幸。”他哼一聲,“你沒有在這樣的打擊中沉淪。你展現了強大的內心。你甚至摒棄了以往弱勢,看似嬉笑如常,實則變得堅剛冷漠,無所畏懼。你已經具備一個政客應該擁有的素質了——從容、強悍,看似熱情實則冷漠,看似委婉實則堅決。甚至已經可以總是輕描淡寫,對待我的……”他一字字道,“告白。”
景橫波就好像沒聽見最後兩個字,揮揮手,笑吟吟地道:“是啊,我也覺得我成長了,真是可喜可賀,希望你真心爲我歡喜。我有點事先走了啊麼麼噠。”
“景橫波!”
“唉……”她嘆氣。
有完沒完了都!
“有人告訴我,不破不立。”他目光炯炯,“所有人都不敢問那句話,我要問!你得回答我!”
景橫波心一跳,轉身就走,裴樞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
“景橫波!放開你自己!看看別人!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前半輩子,只用來愛宮胤;後半輩子,只用來恨宮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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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住胸衣拼命撼。
所有人都不敢問那句話,我要問!你得回答我!
月票到底還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