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從未想過,那一日她在危樓上與羅律一時的戲言,竟會在數日內成真。
長平六年春末,南國禮部尚書死於北國邊境,弘安帝勃然大怒,派兵襲擊北國邊境。北國邊境雖有重兵把守,但卻無人預料到南國會突然趁夜襲擊,幸好兵士平日訓練有素,瞬間齊心抗敵。只是因無作準備,傷亡甚是慘重。
弘安帝此舉震驚了整個北國,北國百姓皆以弘安帝爲恥,不少文人騷客吟詩作詞於民間傳唱,以此諷刺弘安帝之舉。
而此時,北國朝堂上,鴉雀無聲,衆人皆是面浮黑雲,眉頭緊蹙。
長平帝蕭寧面色憔悴,自從南國的貿然之舉後,蕭寧已是數日未有合過眼,她與一衆大臣商量了對策,如今她正強打起精神,聲音平穩地說道:“南國早已對我國虎視眈眈,弘安帝狼子野心,早已想吞併我國。此番來犯邊境,我國邊境共死三百二十七人傷千餘人,此仇不報,朕難以面對這三百二十七條英魂。再者,弘安帝此舉亦是明目張膽地與我國宣戰。我國實力與南國相當,傾力全拼,誰高誰低亦難講,是以,朕已然派兵部尚書符衡率領十萬步雲騎趕往邊境。五日後,朕將會御駕親征,勢必與南國一爭高下。我國疆域圖也該是時候換新了。”
此話一出,朝中並無人反駁。
蕭寧沉吟片刻,又道:“朝事便暫由左相與右相代理,而除去朕所欽點的武將外皆留下駐守洛陽。前風之國所帶來的兵馬重組爲踏風騎,由張書統領,駐守於姑風城,聽候命令……”
後來蕭寧又作了番詳細交待,一切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朝後,羅律留了下來,他憂心忡忡,言道:“陛下, 佈告數日前已然發出,前來應徵的人也不少,只不過平庸之輩居多,雖有才華橫溢者,但卻目光如鼠,若爲用之,恐爲禍患。”頓了下,羅律又道:“我國人才濟濟,只是要在半月內尋着可比孔明的智者,着實有些難度了。”
蕭寧嘆了聲,“若不是弘安帝如此貿然,要在北國尋軍師,並非難事。”
羅律也嘆道:“倘若此時殿下還在的話,那也不用尋找了。殿下文韜武略,智可堪比孔明,武亦是難有敵手。”以雲公子之才,卻居殿下之位,實屬委屈了。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此千古箴言,果真不假。
蕭寧垂眸,聲音苦澀地說道:“子衿待我如何,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子衿當初三請她回國登位,也該明白登上了這九五之尊的位置,人不可能一如往常。一生一世一雙人對於帝王來說,這實則不可能爲之。即便這次沒有柳涵風以風之國爲挾,下次亦有誰以一國之危來令她不得不再納郎君。爲蕭寧,她只願有子衿一人。爲長平帝,若要爲明君,只能捨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
蕭寧抿抿脣,話鋒一轉,“若無軍師,此次南北之戰,你我合力,還有一衆將軍所配合,朕相信定可與南國抗衡。”
羅律應道:“嗯。”
而後,兩人又討論了番征戰事宜,羅律方離開了皇宮。
御駕親征的那一日,正值陽光燦爛,城門外的數棵大樹蒼翠有力,宛若八尺壯士。整個洛陽城莊嚴而肅穆,一身棗紅盔甲的蕭寧騎着一匹銀鬃馬走在最前頭,身後跟着的依次是一衆將士,再後則是黑壓壓一片,皆屬步雲騎。
此番征戰,蕭寧帶了四十萬的兵馬,只留下十餘萬駐守都城洛陽。
驀然,一道藍色的身影突如其來,衆將士認出了來人,紛紛讓路。蕭寧定睛一看,竟是柳涵風。
只見
柳涵風今日着了件淺藍色的錦袍,與其寶藍色的眼睛互相映襯,顯得格外玉樹臨風。
蕭寧並未下馬,只是坐在馬背俯望着柳涵風。
柳涵風也不在意,他命身後的僕人倒了兩杯酒,他遞給了蕭寧一杯,而後他對蕭寧道:“涵風在此祝陛下旗開得勝,凱旋歸來。”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蕭寧也飲盡了。
最後,柳涵風定定地看着蕭寧。
“陛下保重身體,涵風在宮中等待陛下歸來。”
蕭寧“嗯”了一聲,柳涵風深深地看了蕭寧一眼,便作揖退到了一旁。
蕭寧回眸遙望,宮中危樓上的兩盞翡翠宮燈依稀可見,她心中萬般思緒。宮燈於空中顧盼,卻始終沒有盼到該來的人。三年已過,想來已是物是人非了。
蕭寧在心中輕嘆,而後便斂去了所有兒女情長。她再看身後黑壓壓一羣的兵士,心中頓生豪情。蕭寧轉頭,大力揚手,高聲道:“出發。”
此聲,豪氣沖天,響徹九霄。
陽光下,步雲騎踏出了滾滾煙塵,漫天黃土,盔甲上的紅纓光芒萬丈。
洛陽離邊境十分之遠,即便是不眠不休地趕路,也需一個多月。更何況,如今是一個軍隊,而非個人,爲此,行程更爲之慢了。
一日,步雲騎行軍至株州城外,蕭寧見夜色甚晚了,再加之已經連續行了數日,便吩咐下去,在此地紮營歇息。
兵士們在紮營,蕭寧下了馬,動了動身子,頓感渾身瘙癢。蕭寧自幼爲公主,而後爲女帝。期間雖有段在外的日子,但南宮白也未曾虧待過她。錦衣玉食,早已成了蕭寧的習慣。如今已然行軍半月有餘,加上又是炎熱的夏季,在馬上顛簸甚久,蕭寧完全沒有時間沐浴。而全軍除了蕭寧之外,皆爲男子,綠蘿因要照料青兒,逼不得已纔不能跟來。
總而言之,對於這樣的軍中日子,蕭寧感覺甚苦。但蕭寧素來是既來之則安之的人,她雖是心中覺苦,但面色依舊正常,絲毫抱怨之言都未曾說出口,甚至十分體貼兵士。此番表現,讓蕭寧甚得軍心。
羅律跟在蕭寧身邊,對於蕭寧心思多多少少也理解幾分。
他悄悄附在蕭寧耳邊,輕聲道:“陛下,不遠處有條小河。”
蕭寧一聽,眼睛頓時一亮。
羅律笑道:“陛下可以安心,我會囑咐兵士此刻不得離營,直到陛下歸來,否則軍法處置。”
蕭寧頷首,而後便悄然奔去河邊。
月色沉沉,樹梢上掛着一彎銀色的月牙,青翠的葉子似有輕紗籠罩,神秘而旖旎。蕭寧見四周並無一人,便放心地褪去了衣物,只剩於一件繡着鸞鳥的肚兜。她慢慢地滑入清涼的河水裡,渾身的瘙癢頓時全無。清澈的河水緊貼着蕭寧的肌膚,蕭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
待洗淨了身子後,蕭寧方上岸穿好了衣裳。
此刻,雲翳遮月,星影橫斜,忽有一白影從樹叢間跳躍而出,落在了蕭寧身前。
蕭寧微愣,手卻已是不覺握住了腰間的玉帶,手心裡正有一利器。而接着稀疏的星芒,蕭寧看清了眼前的人影,她不由在心中驚道:好一個俊俏的姑娘。
只聽這姑娘的聲音亦是婉轉若鶯鳴,脆生生的好似珠子落玉盤。
“這位貴人,可是當今長平帝?”
蕭寧挑眉,“何以見得?”
白衣姑娘捂嘴一笑,“方纔我見着這樹林的十里外有軍隊駐紮,而長平帝御駕親征亦是全國皆知,由此在
這河邊洗澡的人定是長平帝。”
蕭寧心中只覺這姑娘可愛,便生了與她閒聊的心,遂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剛剛經我觀察,能來到這條河的路不少,並非僅是樹林。如此,便有可能是這株州城裡的姑娘來這兒沐浴。”
白衣姑娘似乎就認定了蕭寧就是長平帝的事實,她鼓着雙腮,道:“你一定是長平帝。我家公子說的,若是長平帝的步雲騎經過株州城,且留在城外駐紮時,長平帝定會來這條河裡洗澡。”
蕭寧笑着問道:“你家公子是誰?爲何如此說?”
白衣姑娘神情可得意了,彷彿她的公子是神一樣的人物。她睜着水靈靈的眼睛,說道:“我家公子可厲害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根手指都可以戳死一隻老虎呢。我家公子姓蘇,是株州人氏。昨夜,公子對我說,長平帝雖爲一國之君,但始終是女子。長平帝自幼爲公主,之後爲女帝,定沒受過行軍打仗之苦。若是留在株州城外駐紮,定然會去河邊洗澡。我還沒見過皇帝呢,所以今晚纔在這兒蹲了這麼久。唔,你一定是長平帝。”
蕭寧聞言,不由心中竊喜。雖說不知這位白衣姑娘所說是真是假,但聽這位姑娘所描述的,這位蘇公子心思細膩,倒也有幾分神機妙算之感。蕭寧此時求賢若渴,不由抓住了眼前姑娘的手,“你家公子如今在哪?帶我去瞧瞧。”
誰知白衣姑娘卻道:“我家公子不喜生人,也不習慣見生人,即便你去了,公子也不會見你的。”
蕭寧也不失望,她轉眼便道:“你叫什麼名兒?”
白衣姑娘眨眨眼,“我叫鶯兒。”
“鶯兒?黃鶯的鶯?”見白衣姑娘點了點頭,蕭寧展顏笑道:“果然人如其名。”
鶯兒姑娘一聽,頓時歡歡喜喜的,她側頭望着蕭寧說道:“你笑起來真好看。唔,不如你去給我家公子當妾侍吧。我家公子整日盼着夫人回來,都盼了幾年,連個影子都沒有。你長得很好看,跟我家公子很配。如果你願意給我家公子當妾侍,我就帶你去見我家公子。怎麼樣?”
蕭寧哭笑不得,她拍了拍鶯兒的頭,道:“鶯兒,我是有了夫君的人。”
鶯兒姑娘努嘴,“那你就休掉他呀。反正我家公子長得又好看又聰明,一定比你的夫君好。”
蕭寧正色,“沒有人會比我的夫君好。”
鶯兒姑娘不信,她杏眼圓瞪,“我家公子纔是最好的。”
蕭寧搖搖頭,不打算和小姑娘繼續說下去,她輕聲說道:“我得回去了,要不我的侍衛會擔心我的。你家公子不願見我就罷了,有緣自然能相見的。鶯兒姑娘,就此作別吧。”
鶯兒卻是跺了跺腳,她嗔道:“哎呀,你怎麼這樣不經說的呢。剛纔都是我騙你的啦,我家公子見生人的,再生的也見。如今我家公子正在那邊的涼亭裡賞月呢。”
蕭寧聞言,心中一喜,便執了鶯兒的手,由鶯兒帶路往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不多時,便走到了涼亭處。
此時,雲兒散了去,月兒又再次掛在了空中。沉沉的月色下,蕭寧見着了涼亭裡有個穿着白衣的男子,背對着她,手裡握着一隻晶瑩的紫蕭,正吹奏着一曲美妙悅耳的音樂。
蕭寧剎那間,便屏住了呼吸。
這……身影與子衿好像!
蕭寧顫抖地捂住了雙脣,幾近失態地跌跌撞撞往前走去,還未接近那人,蕭音嘎然而止。只見那人緩緩轉身,對蕭寧施之一禮。
“草民蘇莫離拜見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