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八,北國女帝蕭寧登基,北國上下普天同慶。
萬里紅毯,禮炮齊發。
蕭寧身着袞服,乃是登基大典所用的玄衣纁裳。上黑下紅的袞服上飾有日、月、星辰、山、鸞、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種圖案,左右兩肩分別以通經斷緯的緙絲技法繡有栩栩如生的紫鸞和青鸞,鸞紋飾以孔雀羽,使袞服顯得翠金相映生輝,其織造絲線乃是極其珍貴的赤金蠶絲。
蕭寧頭戴金紅色的鸞冠,一隻龐大的鸞鳥盤旋於冠上,姿態慵懶卻顯尊貴端莊。冠前冠後,各有十二旒,每根穿五彩珠玉十二顆,每顆間距一寸。
如此袞服,如此袞冕,如此裝扮,只稍一個眼神,便足以顯現出女帝的莊嚴和尊貴。
黑壓壓的一羣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皆是垂頭屏息,不敢言語。
蕭寧走於紅毯之上,與她一步之遙的雲子衿緊跟在她的身後。
今日雲子衿一改平日的錦衣白袍,也是同樣換了身奢華尊貴的玄衣黑裳。他的神色肅穆,俊目裡是深沉的顏色。
蕭寧登敬天台,祭祀天地。
蕭寧進宗廟,祭祀先祖。
蕭寧取傳國玉璽,頒詔書,大赦天下。
宮樂起,在內侍的攙扶下,蕭寧登上皇位,宮樂止,大典畢。
自此,蕭寧登位,紀年改元,史稱長平帝。
蕭寧面色略微蒼白,她已是疲憊不堪,再加之,她從昨夜三更起,便再也未進過食,如今折騰了一整天,她大腦已是昏昏沉沉,可是在朝內文武百官前,她卻不能失去皇帝該有的威儀。
她挺直了身板,端坐於鸞椅上,目光平淡地接受百官以及四方的朝賀。
一道溫和的嗓音傳來,蕭寧移眸望去,迎上了雲子衿關懷的目光。
“陛下,還需一個時辰。”
蕭寧回以輕聲。
“朕知道。”
此時,她心中多多少少卻是有些彆扭。“朕”一字,象徵無上的雍容和尊貴,此字一出,心中便油然現出一方廣闊的天地。只不過,卻是有些不習慣罷了。
雲子衿雖是面上含笑,但心中卻有些不踏實。
他是擔心蕭寧的。
今日登基大典,無論出於什麼立場,南國定會前來朝賀。
如今,南國弘安帝並無子嗣,除非是弘安帝前來,否則只會落下話柄。所以弘安帝必然會來。
而弘安帝與長平帝間的恩怨,在場知道的人不多,但也是有,長平帝的皇夫雲子衿便是其中一個。
雲子衿會如此想,身爲當事人的長平帝理應也會這樣想。
只是這一日下來,長平帝已然忙得昏昏沉沉的,大腦也是迷迷糊糊,心中只是恨不得可以快些結束這惱人的朝賀,無奈於北國乃是大國,前來朝賀的小國絡繹不絕,通報聲亦是接連不斷。
蕭寧很努力地挺着小腰板,裝出一副沉靜又威嚴的模樣。
驀地,忽傳一聲清晰的通報——
“南國弘安帝攜柳後到——”
話音一落,全場肅靜,鴉雀無聲。
只因南國與北國地位相當,南國皇帝亦是同等北國皇帝,如今前來,文武百官紛紛行禮。
北國乃是禮儀之邦,此等禮數可不能少去。
在衆人目光落至施施然前來的南皇和柳後時,唯有云子衿一人的目光落在他身邊的長平帝身上。
他神色略微有些擔憂,但卻也不多說什麼。
此等情況,若是長平帝無法應對,那這個皇位,她就不配坐。
長平帝蕭寧聽到通報時,心中咯噔一跳,忽而有一瞬間的慌亂,她的眸色頓時深邃了起來。
蕭寧擡手,身邊的內侍立即扶了她起來。
內侍扶着蕭寧下了玉階,雲子衿跟在其後,離蕭寧一步之遙。
兩國皇帝相見,理應下階迎接。
卻說弘安帝南宮白,在踏入大殿的那一剎那,腳步頓了下,面色瞬間泛白,目光死死地盯在了一身袞服的長平帝身上。
南宮白如此吃驚,自是認出了蕭寧就是笑笑。
而柳如雪卻未認出來。
她以爲那個叫笑笑的女子早已死在她身邊的婢女的亂棍之下。而如今這個雍容華貴、莊嚴肅穆的長平帝的面貌雖有幾分相像,但卻也差了太多。
那一身耀眼奪目的打扮早已晃花了柳如雪的眼睛。
要她相信長平帝就是昔日的笑笑,比登天還要難。爲此,見到自家陛下面色古怪時,她心中也略微詫異,只是如今在北國裡,自是不能失了禮儀。
柳如雪輕拉了下南宮白,南宮白才斂了神色,步履平穩,目光平和地走至長平帝前。
蕭寧望着南宮白。
眼前的人依舊是那時的眉,那時的眼,那時的鼻,那時的脣,明明從未變過,但興許是他身上的龍袍,渲染了幾分皇家之氣,所以纔會覺得陌生了。
她忽然覺得過去的自己太過愚笨。
她到底看上了他的哪一點?纔會愚笨到失去自己的孩兒,順帶在他的女人手下落得個重傷。
那時的她怎會覺得眼前的他溫柔細心?怎會認爲他有世外高人的逍遙?又怎會認定他就是能與她執手一生的良人?
過去的她,果真蠢得不可言喻,蠢得讓她自己也想唾棄。
或許,她該感謝他的。
正因爲他讓她有了愚蠢的機會,她纔會覺得權力的重要,纔會登上這九五之尊,纔會有一雪前恥的決心。
不該說是蕭寧望着南宮白了,而該是說北國長平帝望着南國的弘安帝。
曾幾何時,兩人於草原上談笑甚歡;曾幾何時,兩人於重州平王府抵死纏綿;曾幾何時,兩人眼裡是情意綿綿。
而如今!
她是北國的長平帝,他是南國的弘安帝。
她身邊有俊美如斯的皇夫。
他身邊亦有豔驚羣倫的皇后。
此時此刻,不,該是說永遠,即便是太陽西升,他們都不會有交集的可能。
時光荏苒,帶走的不僅是年華,還有當年堪比天高海深的纏綿情意。
蕭寧頷首,用着沉穩的聲音,道:“弘安帝遠道而來,乃是朕的榮幸。來人,賜坐。”
夜色微寒。
蕭寧吃了些膳食後,便早早地屏退了紫鸞殿裡的一衆宮娥內侍。此時,北國皇宮女帝陛下的寢宮裡,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長平帝和雲子衿的大婚定在了元月十五。
根據北國以往的律令,大婚之前,帝后或是帝夫皆不能與皇帝共住一殿。爲此,雲子衿在朝賀過後,便回了歷代皇夫所居住的凰雲宮。
偌大的宮殿裡,靜悄悄的,偶爾還能聽到火盆裡火星跳躍的聲音。
蕭寧忙碌了一整天,已是疲憊不堪,本該早些就寢的,但如今她卻在榻上擺弄着棋盤。
暗色的紅木嵌銀絲棋盤做得極其精緻,其上的白子乃是用羊脂白玉所做,黑子則是取自一種罕見的墨玉,粒粒晶潔光瑩,燦若明霞。
蕭寧長眉微蹙,她一手輕執寬袖,另一手輕捻白子,卻遲遲未有落下,似在思慮着如何步棋。
驀地,蕭寧眸色微深,素手輕移,白子落。她啓脣淡道:“弘安帝,可有興致來一盤?”
紫鸞殿裡一派靜謐。
倏而,卻起了一道輕微的腳步聲。不多時
,精緻的棋盤前站了一個男子。
那男子面目俊朗,錦衣華袍,袍袖間繡有十二團龍,象徵皇家的至尊至貴。
來者正是南國弘安帝南宮白。
弘安帝眸色如墨,眼裡似有萬般言語,最終卻僅是輕聲道:“長平帝如此興致,朕怎能不奉陪?”
言訖,他撩袍坐於棋盤前。
長平帝是白子,弘安帝是黑子。
須臾後,蕭寧皺眉,目光緊鎖在棋盤之上,兩指間所捻的白子遲遲未落。
此時,她的耳畔邊卻響起了南宮白的聲音。
“笑笑,爲何離去?”
此聲,似包含了千般萬般的不捨和柔情。若是有宮娥在此,怕也會以爲南國弘安帝對北國長平帝情根深種。
蕭寧面不改色,落下指間的白子後,才淡淡地道:“笑笑已死於重州,若是弘安帝不信的話,儘可讓人去重州梅林處尋一座墳冢。”頓了頓,她又道:“到你了,弘安帝。”
南宮白神色一變,“笑笑已死,那你又是何人?”
蕭寧道:“你該落子了。弘安帝,莫要擾了朕的興致。”
南宮白隨意落下一子,固執地問道:“你爲何要離去?”
登基後,他立即命人回重州欲迎她入宮爲西宮皇后,怎知,卻沒了蹤影。他心急萬分,廣派人手甚至出動了皇家的暗衛,依舊無果。
如今一見,她已是北國的帝皇。
心中雖有不適,但他卻欲要尋一個答覆。他對她極盡寵愛,但凡女子渴求的情愛和地位,他都願給予,而她卻不言一發從他身邊悄然離去。
蕭寧捻起白子,哂笑道:“弘安帝無權不歡,自是知曉區區後位又怎能與帝位相比?更何況,此後位非彼後位,西宮又怎能與朕匹配?”
“若是那時……”
“沒有那時,如今已成定局。”
南宮白神色複雜,他道:“笑笑,我知你不是這樣的人。”
蕭寧脣角微勾,眸裡是滿滿的嘲諷之意。
“南宮白,你口口聲聲說你知我。你又可知我要的什麼?我不要權利不要後位,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要的是能夠執我之手,與我偕老的良人,我要的是閒雲野鶴,清靜逍遙的生活。這些,你能給我嗎?不能!”
末了,蕭寧的聲音微微有些尖銳,髮髻上的步搖垂下來的珠玉顫顫巍巍地作響。
南宮白神色大變,眼裡卻浮上了一股愧疚憐惜之情。
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也不知何時將蕭寧摟入了懷中,更不知何時吻上了那張閉閉合合的紅脣。
蕭寧一怔,倒是沒有掙扎,反是張脣迎合起他來。
南宮白心中大喜,正欲纏綿一番時,蕭寧卻倏然用力推開了南宮白。
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南宮白,你害我如此,我定要踏平南國,讓你血債血還。”
她的紅脣嬌豔欲滴,漆黑的瞳眸裡卻是漫天的恨意。
“綠蘿,送弘安帝離去。”
瞬間,一抹綠色的身影出現在空寂的紫鸞殿裡。只見她恭敬地向南宮白行了個禮,隨後道:“陛下,請。”
南宮白眸色頓然一深。
蕭寧此時卻將指間的白子落在棋盤上,質地光滑的白子與紅木棋盤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偌大的宮殿裡迴盪。
她微勾脣角:“弘安帝,你輸了。”
南宮白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在他即將踏出殿門時,身後響起了蕭寧淡淡的聲音。
“七日後朕與皇夫大婚,若是弘安帝閒暇,便攜柳後前來吧。朕在重州的那些時日,可沒少柳後的照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