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王身份並不低,是以迎納時也做足了排場。長平帝亦是告示天下,迎風國風王柳涵風爲侍郎。
此告示一出,全天下盡是譁然。
北國子民自是歡喜連連,長平帝不僅得一俊美侍郎,還得一風國,可謂雙喜臨門。
南國子民則是唾棄風王,心中皆是如此想:風王竟甘願投身北國,以一國爲禮,實在丟人。只不過長平帝可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南國弘安帝聽聞後,卻是大笑了數聲。只聽他自言自語道:“笑笑呀笑笑,你當初怨我娶了如雪,如今你的皇夫可有怨你納了侍郎?這皇位的代價,你如今可是嚐到了。”
月色清亮,靜謐的北國皇宮裡忽起一陣敲鑼打鼓聲,正是洞房花燭夜時的禮樂。
含風殿裡鋪天蓋地的喜慶,窗子上皆是貼着大紅的“囍”字,宮人們滿臉喜色。絲竹聲停,長平帝蕭寧邁進了含風殿。
洞房花燭夜,本該是件天大的樂事,但蕭寧卻樂不起來。周圍的滿目喜慶,紅綢喜燭,以及宮人們手裡所捧的合巹酒,都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蕭寧瞥了眼牀上的水紅色帷幕,驀地就想起了她與子衿大婚時子衿身上的紅衣。她又瞥了眼檀木案上的喜燭,腦裡就情不自禁想起她和子衿曾夜夜點亮龍鳳燭,而後纏綿至燭滅。
周圍的宮人似乎在說着什麼,蕭寧一句話也沒聽清。
她的腦子裡全都是子衿的模樣,子衿的笑,子衿的溫和,子衿的……冷漠。
宮人們看着長平帝的面無表情,誰也不敢催促長平帝去掀下風侍郎頭上的喜帕。整個含風殿寂靜無聲,宮人們面面相覷。
直到坐在牀頭上的風侍郎淡淡出聲,蕭寧才猛然回神。
“陛下,是時候掀喜帕了。”
蕭寧身子僵硬地邁步過去,掀喜帕的手有些顫抖,宮人們此時也看出了陛下的不妥,但誰也不敢開口,甚至連掀喜帕該用喜棒而非用手的提醒也不敢說出來。
喜帕只掀了一半,最終蕭寧的手垂了下去,水紅的帕子再次蓋上了風侍郎的臉。
蕭寧啓脣淡道:“你們都退下吧。”
宮人們一愣,但隨即大多數宮人還是退了出去。雖然於理不合,但陛下的話就是聖旨,誰敢違抗?不肯離去的宮人是風侍郎從風國帶來的。本來委身給一國之君當小的,他們就覺得自家主子很是委屈了,如今洞房花燭夜,這長平帝竟還不願掀喜帕,豈不是更委屈他們的主子了?
是以他們堅守陣地,除非等到長平帝和他們的主子喝了合巹酒,不然絕不離去。
蕭寧眉頭微皺,剛要說些什麼時,風侍郎忽然開口道:“你們也退下。”
此話一出,宮人們再也情願,也只得離去了。須臾,含風殿的寢宮裡就只剩蕭寧和柳涵風兩人。
蕭寧抿了抿脣,方道:“風王,若是此刻朕想作罷,你會如何?”
柳涵風靜默了好一會,他伸手扯下喜帕,一雙寶藍的眼睛幽幽地看着蕭寧,“陛下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對嗎?”
蕭寧苦笑一聲,嘴張了張,最終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告示已發,長平帝的確不可能對整個天下言而無信。但是她對子衿,卻是真真正正的言而無信了。
她定定地看着柳涵風。
“風王,其實你不必如此。北國是一定會救助風國的。”
柳涵風起身,行至蕭寧身側,輕輕握住了蕭寧的手。
“我們已經行禮。陛下不必見外,喚我涵風即可。再者,風王風國已成爲了歷史,還望陛下莫要再言了。”
蕭寧有些不自在,她不經意地縮回了自己的手。
“多謝……涵風提醒。”
柳涵風笑了起來,“陛下,我不會強求你什麼。我們在人前做好戲就可以了。陛下只需照料好併入北國後的疆土,涵風便心滿意足了。”
蕭寧眸色頓時深邃起來。柳涵風這人,她實在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曾經的一國太子,曾經的一國之王,當真有如此簡單的心思?
良久,蕭寧方答應道:“好。”
柳涵風笑着,燭光投射到他的眼底,藍光幽幽。
“快到卯時了,陛下可要歇息?”
蕭寧一愣,“竟是卯時了。”她的目光落到了窗外。今夜的月亮宛若銀盤,又大又亮,本該是個良辰美景的夜晚,只可惜身邊人不是意中人。
她心中輕嘆,擡眼便道:“涵風,你先好生歇息。朕忽然記起還有幾本至關重要的奏摺沒有批閱。”
新婚之夜,理應夫妻對眠到天明的,哪有其一先行離去?奏摺再重要又哪及得上洞房花燭的美妙?只不過柳涵風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蕭寧此時的心思已是完完全全寫在了臉上。他便笑道:“陛下如此爲國爲民,乃是我們北國的大幸。”
蕭寧眯眼哂笑道:“涵風如此善解人意,亦是我們北國的福氣。”
柳涵風拱拱手,“涵風會爲陛下留一盞燈。”
蕭寧這回倒
沒拒絕,她隨意地擺擺手,便急急地離開了含風殿。
柳涵風看着蕭寧的匆匆背影消失後,他喚來了宮人。宮人進了殿,四處張望了會,那抹紅色的人影早已不知所蹤。宮人轉眼一想,再念起剛剛陛下的模樣,心中當下明白了幾分。看着孤獨的風侍郎,宮人不由出聲安慰道:“殿下,陛下總會回來的。”
柳涵風並不在意,他只是淡淡出聲:“不必說了,替我寬衣。”
宮人小心翼翼地瞅了風侍郎一眼,見他面上當真坦坦蕩蕩,毫無忸怩做作之意,心中雖覺奇怪,但也雙手依舊熟練地替他寬起衣來。
蕭寧離開了含風殿後,鸞輦去的並不是御書房,而是紫鸞殿。她褪下身上的喜袍,隨意挑了身宮裝,匆匆換上,便準備往殿外走去。
這時,殿內忽起一陣咯咯的笑聲,異常的清脆。
蕭寧一愣,順着聲源望去,竟見着了一個生得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正握着撥浪鼓玩得不亦樂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伴隨着敲鼓聲,青衣娃娃的笑得十分天真爛漫。微暗的燭光下,小娃娃的眼睛宛若純淨無暇的水晶,清澈得不可方物。
蕭寧忍不住走了過去,她微微用力,抱起了趴在了地上的娃娃。
“你孃親呢?”
對於這小娃娃,蕭寧並不熟悉,僅有幾面之緣。但宮中能如此光明正大行走的娃娃,除了是綠蘿所收養的娃娃外,別無其他。
小娃娃咯咯笑出聲。
蕭寧捏了捏小娃娃的臉,心頭忽而涌起了一股澀意。若是她也能和子衿有個這樣的娃娃,那該多好。
她輕輕地摩挲着小娃娃的臉頰,小娃娃也不怕生,在蕭寧懷裡玩撥浪鼓玩得甚是盡興。蕭寧想着,以後如果有了小娃娃,眼睛定要像子衿,嘴巴也要像子衿,最好性子也像子衿。
一個愛穿白衣的小娃娃和一個俊朗非凡溫文儒雅的夫君。
蕭寧的脣角微微勾起,彷彿眼前就出現了此番情景。
驀然,懷裡的小娃娃倏地哇哇大叫,將蕭寧遠遊的思緒拉了回來。蕭寧擡眼一瞧,正好瞧見了綠蘿從大殿的門口匆匆行來。
原是小娃娃見着了自家孃親,高興着呢。
綠蘿屈膝行禮,擡首時目光卻是落在了蕭寧懷裡的小娃娃上。她面上忽而有些驚恐,但轉瞬即逝,她惶恐地說道:“陛下,青兒不懂事,還是讓綠蘿來抱吧。”
蕭寧擺擺手,“無礙。這娃娃叫青兒麼?”
綠蘿答道:“回陛下,是的,小名喚作青兒。”
蕭寧逗弄着青兒,眉眼裡多了絲笑意,“孩子真可愛。”
綠蘿也順着應了聲。
如今已是秋末,從殿外吹來的瑟瑟秋風,顯然是帶了股冷意。蕭寧懷裡的娃娃哆嗦了一下,打了個噴嚏,綠蘿看在眼裡,疼在心底。
她想起正事,慌忙說道:“陛下,殿下讓綠蘿在卯時提風侍郎的頭去見他。”
蕭寧聞言,愣了下。
“看來那日子衿說的並非是醉話。”良久,她纔將娃娃放到了綠蘿的臂彎裡。她理了理額前的鬢髮,又道:“這事,做不得。柳涵風此時還不能動。你也不必爲難,朕待會便去凰雲宮。”
綠蘿一驚,“陛下您是要……”
蕭寧笑了笑,“綠蘿你是不瞭解子衿。你以爲子衿不知你實際上是朕這邊的人麼?子衿素來是顧全大局的人,即便他再不喜柳涵風,他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動手。之所以讓你在今夜去要柳涵風的頭……”
她眯了眯眼,打住了,不再說下去。
子衿之所以會綠蘿去取柳涵風的頭,想來是要告訴她,若是她敢和柳涵風洞房,他定當不會原諒她。
這麼說來,子衿是在告訴她,事情有轉機?子衿願意原諒她了?
如此一想,蕭寧面上不由帶了幾分喜色,當下便邁開步子往外面的鸞輦奔去,帶起了髻上的青鸞雙步搖於髻間搖曳,在微暗的夜色中宛若晶光閃爍。
小娃娃看得目不轉睛的,他伸着手,咿咿呀呀地叫着:“娘……要……”
綠蘿按下青兒胖乎乎的小手,無奈地道:“那是陛下的東西,青兒不能要。”
似乎聽懂了自家孃親說了些什麼,青兒又繼續玩起了撥浪鼓。
綠蘿看着蕭寧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直到咚咚咚的鼓聲傳入耳裡,綠蘿才輕輕嘆了一聲。她低聲道:“但願陛下和殿下能早日和好。”
瑟瑟秋風迎面拂來,鸞輦行走的速度極快,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鸞輦便已然停在了凰雲宮前。宮人還未上前攙扶,蕭寧早已急急地跳下了鸞輦。
凰雲宮守門的侍衛一見到自家陛下,立即來了精神,慌忙扯開嗓子叫道:“陛下駕到——”
此番一叫,本是清冷的宮殿瞬間熱鬧了起來。
宮人們紛紛出來迎駕,蕭寧隨意擺擺手讓他們免禮後,問道:“皇夫呢?”
一宮人出列答道:“回陛下,殿下在裡殿沐浴
。”
蕭寧聞言,邁起步伐便往裡殿行去,她囑咐道:“你們都不必跟過來伺候了。”
宮人們見着了陛下,皆是歡喜得眉開眼笑,“是,陛下。”
蕭寧推開了一扇雕鳳鑲玉的門,頓時霧氣氤氳,眼前白花花一片。蕭寧平日裡早已是熟悉這裡的地形,此時即便是閉眼行走,她亦是能準確無比地摸着子衿所在的位置。
子衿極愛乾淨,爲此凰雲宮裡的池子建了不少。她曾和子衿在鴛鴦池裡沐浴過,也曾在另一小池裡單獨洗過。子衿總會在凰雲宮裡變出令人驚奇的池子,她時常會爲此驚詫不已。
她邁着極輕的步伐,聽着嘩啦啦的水聲,心裡多了幾分安寧。
驀然,一雙修長的手猛然從她腋下穿過,她還未來得及驚呼,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久違且熟悉的淡香從身後傳來,蕭寧的眼裡忽然多了幾分溼意。
她低低地喚了聲。
“子衿。”
身後的人也不答話,只是一味地摟緊她。腰肢上的手臂一點一點的收緊,蕭寧感到幾近窒息,她咬着脣忍着痛意默不出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身子被人一轉,灼熱的呼吸迎面撲來,緊接着略帶暖意的脣狠狠地吻住了她冰冷的雙脣。
蕭寧一直以爲子衿的吻是溫和的小溪,無論萬里晴空抑或是雷鳴電閃,它始終會涓涓不停地流淌。她從未料到子衿的吻會像大海一樣,倏然間就風雲變色,波浪滔天,靈活的舌頭攪得她口裡宛若剛剛經歷了一場暴風雨。
直到感覺到了一絲腥味,子衿才放開了她。
蕭寧氣喘吁吁,整個人埋在了子衿的胸前。興許是剛沐浴過的緣故,子衿穿得很單薄,只有一層白色的單衣。她的耳邊響起砰咚砰咚的心跳聲,在久違的懷抱裡,一抹淡淡的幸福在蕭寧心中浮動。
待兩人喘夠氣後,子衿方低低地嘆了一聲。
蕭寧伸手摟緊了子衿。
“寧兒。”雲子衿輕撫着蕭寧的烏髮,一下一下地輕撫着,極其的溫柔。
“子衿是原諒我了麼?”蕭寧埋在子衿胸前,小心翼翼地發問。
子衿不答,卻是道:“我讓綠蘿在今晚卯時去提柳涵風的頭。”
蕭寧一愣,沒想到子衿會親口說出來,她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子衿,“我知道。”
子衿眉眼間不起一絲波瀾,他只是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綠蘿是我的人?”
“幾年前,”蕭寧垂眸,“子衿可記得當年在重州時,你故意落下一個淺綠色錦囊好讓弘安帝誤解是海國捉了我?那錦囊上繡着幾朵白色的梨花,背面一角處還暗繡麒麟。”
子衿“嗯”了一聲。
蕭寧繼續道:“綠蘿繡法別緻,我一眼便看出了那錦囊是綠蘿所繡。從那時起我便知道,綠蘿是子衿的人。”
子衿不由道:“寧兒果真心思細膩。”頓了頓,子衿話鋒一轉,語氣裡多了絲嘲諷,“寧兒登基後,手段也愈發高明瞭。”
蕭寧微愣,不解。
子衿淡道:“先是用青兒爲餌,引起綠蘿興趣。待綠蘿放不下青兒時,青兒便是綠蘿的軟肋,她不得不站在你這邊。如此用人,這幾年的帝王生活,寧兒果真沒白過。”
蕭寧蹙眉,她扯着子衿手,“子衿,我不喜歡你這樣和我說話。”
子衿反握住她的手。
兩人靜默無語了好一陣子,子衿忽而橫抱起蕭寧,往外走去。
“去哪裡?”蕭寧順勢圈住他的脖頸。
子衿輕聲道:“時候不早了,該就寢了。”
蕭寧眨眨眼,“子衿是原諒我了麼?”
子衿依舊不答,待他放下蕭寧時,蕭寧猛然發現被褥換了,往日裡的被褥是一種淡青色,其上繡着數朵梨花,清麗素雅。而今日的被褥卻是大紅色,繡的圖案是鴛鴦。
蕭寧心中有了絲苦澀。子衿果真還是在意的。
她拉下子衿,仰頭主動吻上了子衿的脣,耳鬢廝磨了一番,她柔聲道:“子衿,我愛你。”
子衿輕顫。
千言萬語皆化作抵死纏綿。
待三番五次的巫山雲雨後,蕭寧已是全身無力,軟綿綿地窩在子衿身側。她累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但手卻是緊緊地握住了子衿的手。
在蕭寧抵不過周公纏擾時,她似乎聽到子衿在說。
“寧兒,我也愛你。只是……”
後面說了什麼,蕭寧並未聽清,但前一句已然滿足了她,她安然入睡。
翌日醒來時,蕭寧只覺渾身痠痛,這很明顯是縱慾過度的結果,但她心底卻是欣喜的。她摸了摸身側,手心驀地一涼,低頭一看,竟是她送給子衿的羊脂白玉佩。
她望了望周圍,心頭一窒。
是紫鸞殿。
此時,忽有一宮人急急跑來,面色慌張,禮也未行,就道:“陛下,不好了。凰雲宮失火了。”
蕭寧心頭一涼,手心裡的玉佩烙得她生生髮疼。
(本章完)